怨父親狠心,怨小三破壞家庭,也怨我。
如果不是我不會撒嬌挽留,父親不會這麼狠心地離開。
如果不是我沉默寡言,父親不會覺得這個家可有可無。
如果不是我不夠優秀,父親不會毅然決然地背棄她。
如果不是我……
她不肯接受父親不再愛她這個簡單的事實。
母親酗酒度日,多次以身體不適威脅父親回來看她。
一次、兩次,父親重新踏進了這個家門的門檻。
但是很快,父親就發現了母親的隱瞞和故意。帶著不耐煩和失望,他奪門而出,從此再也沒有回復過母親的請求。
在她醉後哭哭啼啼的時候,我也嘗試著勸她:「既然已經離婚,不如早些接受事實,重新開始。」
然而母親卻隻會狠狠甩我一個巴掌,接著舉起酒瓶子,往嘴巴裡灌酒,哭著說:「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常年酗酒虧空了母親的身子,母親在我上學時突發腦梗,救治不及時,去世了。
彼時我已經成年,父親對我不管不問,我必須要奔波勞碌,負擔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好在我在學校裡的時候,遇到了嚴老師。
嚴老師對我管教頗為嚴厲,對我期望也頗高。但他是嚴師,也是慈師,同時也是我的恩師。
嚴老師知道我的家庭情況,對我異常照顧。在平日裡經常邀請我回家吃飯,到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更是百般邀請,將我帶回自己家裡一同慶祝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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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娘溫柔賢淑,對我的到來百般歡迎。要是正好碰到在美國讀大學的嚴沐川回家,家裡就更熱鬧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我也是在導師家裡過的。導師和師娘為我鋪好了客房,讓我留宿。
他們看春晚看到一半,打著呵欠回房休息了。
嚴沐川百無聊賴地擺弄著遙控器,突然湊過來問我:「姐姐,要不要去放煙花?」
於是我們便裹了厚厚的羽絨服,去小區樓下和一群小孩子一起放鞭炮玩。
嚴沐川白長了一個大個,到了小區樓下,就和一群十來歲的小孩兒沒兩樣。
甚至在搬出一大箱各式各樣的鞭炮之後,他很快就混入小孩堆裡,成了大家都服氣的孩子王。
我蹲在他身後,點了一根仙女棒繞著圈玩。
一個小孩子穿得和團子似的,磕磕碰碰地從我面前跑過,被零落的小石子絆了一跤,軟軟地「哎喲」一聲,摔在了我面前。
穿得多,摔得也不疼。小孩子團子似的在地上短手短腳得像烏龜似的翻騰了一會兒,還是沒辦法自己起來。
我忍著笑將他扶起,又替他拍拍身上的塵土,目送他歡快地跑遠。
不知何時,嚴沐川站在了我的身後。他裹在圍巾裡的聲音悶悶的,問我:「喜歡小孩子?」
我抬頭看他,點點頭。
他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那要小孩,肯定就要結婚。那你以後結婚,想找個什麼樣的對象?」
我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準備結婚。」
嚴沐川的眼睛一瞬間睜大,像是聽到了什麼讓人不敢置信的消息,「為什麼不?」
我想了想,對他說:「因為我不相信愛情。」
嚴沐川沉默了。
他或多或少知道一點我家裡的事,所以不再問我,隻是安撫地攬了攬我的肩膀。
許久之後,站在凜冽的寒風裡,他替我整理了一下羽絨服的領子,聲音異常堅定:「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全心全意愛護你的人。」
「一定。」
8
就算我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要幫助嚴沐川渡過難關,但是面對這段存續時間極其有限,又似乎已經在我心裡開始出現不同意義的關系,我猶豫了。
我跨不過自己心裡的這道門檻。
而且嚴沐川太過放肆了。
隻要有我在的場合,嚴沐川的眼神就會像膠水一樣黏在我身上。
他似乎完全無法壓抑自己的渴求,像隻毛茸茸的小狗一門心思想要貼近主人一樣,朝我搖尾巴。
他的眼神柔軟又湿潤,沒有攻擊力,但是又好像暗藏鉤子,帶著對我的濃稠期盼。
流言慢慢地就在公司傳開了。
一起工作的同事在吃午飯的時候問我:「诶,你和小嚴怎麼回事啊?」
我前半生的演技全用在這個時候了,「沒,沒有啊?什麼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
「什麼呀,他看你的眼神也太不對勁了!」同事眉飛色舞地描述,「他看我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想多了吧你們,我和小嚴還能發,發生啥。」
「可是你看,他看你的眼神真的不一樣!」同事描述了半天,說不清楚,拍桌,「我說不上來。你要是不信,下次,你自己看!」
真的嗎?
下班路上我回家,順路帶他一塊兒。
兩個人一起坐在車裡,嚴沐川自告奮勇地承擔了開車的任務。
他護著我的頭,等我在副駕駛坐好了,才替我關上車門,回到駕駛座。
他利落地啟動車子,穩穩地滑進了車流中,一邊開車,一邊絮絮叨叨地跟我分享今天的見聞瑣事。
我突然想知道同事說的「不一樣」的眼神長什麼樣,略微側過身,悄悄看他的眼睛。
他目視前方,眉眼間籠罩著夕陽的餘韻,側臉勾勒出了一條淺金色的細線,可以看清楚他臉上細微的絨毛。
他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太陽底下的顏色更淺了,明澈的黑色瞳仁晶瑩透亮。
「姐姐在看什麼?」
面對他突然的發問,我大腦好像突然被熔斷了,順口就回答:「看你……」
車內突然就沉默了。
正好遇到一個紅燈,嚴沐川利落地把車一停,拉了手剎,撈過我的後腦勺,低頭吻了下來。
等紅燈倒計時,他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沒有問就親你了,姐姐不會怪我吧?」
在我混混沌沌的時候,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小區樓下。
他打開車門,又回身坐了回來。他抿了抿紅潤的唇,有些局促害羞,「姐……姐姐,我做夢都沒有想過能這樣。」
「其實我,其實我……」
「你這小崽子,坐在你初姐姐的車上幹什麼不下來,磨蹭什麼呢!」導師粗獷的聲音瞬間打散了車內的旖旎。
不遠處,導師和師娘手挽著手,提著購物袋,朝我們走來。
明明什麼都沒做,我還是一個激靈,像偷人被抓了一樣,出了一身冷汗。
9
我生無可戀地坐在辦公室裡,無意識地拿筆敲桌面,發出讓人頭腦發脹的「篤篤」聲。
事到如今,我無法再自欺欺人地相信嚴沐川的索吻隻是出於「治療」的需要了。
昨天傍晚,他明顯就是要表白啊!
可是,可是我要接受嗎?
我的腦海裡出現了兩個小人,他們在激烈地爭吵著。
天使小人說:「你難道就不喜歡他嗎?你敢說你對他就毫無動心的跡象嗎?被他親的時候,你難道不是也覺得很舒服嗎?」
惡魔小人立刻激烈地反駁:「他隻是因為疾病,對你產生了不可避免的依賴而已,這難道是愛情嗎?它難道能夠持久嗎?」
天使小人不甘示弱,「愛情不就是在碰撞中產生的嗎?這個世界上哪裡有毫無瑕疵、完美開頭的愛情?就算是因為『親吻飢渴症』牽線,也是一種不可避免的緣分啊!」
惡魔小人冷笑一聲,「是嗎?那你難道就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步上你母親的後塵?因為機緣巧合,愛上一個心並不堅定的男人,然後在一段不能持久的感情裡日漸沉溺,最終隻能在後半生裡度過被拋棄的痛苦?」
天使小人尖叫一聲,他被惡魔小人捏住了軟肋,壓在了地上,正在不斷地掙扎著。
我的面前浮現了母親獨身一人坐在桌前,醉醺醺往嘴裡倒酒的畫面。
她面色浮現著不健康的潮紅,頭發散亂,絕望的情緒幾乎能夠顯化成黑色的細絲線,如繭一般將她牢牢包裹。
連靠近都覺得窒息。
我渾身滾燙發熱,一顆心被扔在巖漿裡煎熬,焦躁得直捏緊了手中的筆,思緒混亂不得解。
那一瞬間我似乎回到了我從不願意回想的可悲的少年階段,記憶裡隻留有鮮紅的、牢牢扒在臉頰上的指痕和在耳邊不斷徘徊的唾罵。
畫面一轉,我又看到了母親踉踉跄跄地朝我走過來,她用手指著我,悲涼大笑著,「你也會和我一樣,你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夠了!
我一下子從思緒中掙脫出來,眼神逐漸聚焦,後腦勺鈍鈍地發痛,連呼吸都不自覺地變得急促。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中午嚴沐川來找我去吃午飯的時候,我倉皇地推脫了他的邀約。
連續好幾天,我都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回避任何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
下班的時候順路帶他回家,車裡的氛圍死氣沉沉。嚴沐川不斷挑起新的話題,但是他說再多的話,也能讓我一個字「嗯」,兩個字「哦哦」地敷衍過去。
他不是傻子。
幾次試探過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賭氣不再來找我了。
當我刷到社交媒體上關於「親吻飢渴症」的新推文之後,我才意識到,距離實習生上次來索吻,已經一個星期有餘。
推文上說,根據大部分人的實踐記錄表明,患「親吻飢渴症」的人需要指定對象親吻的概率最好是一天一次,最少不能超過三到四天一次,否則就會慢慢感覺到不適。
那嚴沐川呢?
我有些猶豫,站在辦公室的門邊偷偷看他。
他的臉色明顯差了很多,顯出不正常的蒼白。整個人清減了一大圈,此時眉頭微微蹙起,大個子蔫蔫地坐在位子上,有氣無力地敲著鍵盤。
同事經過,招呼他一起去吃午飯。他勉強揚起一個微笑,聲音低沉沙啞,「今天沒什麼胃口,你們去吃吧。」
同事有些擔心地問:「你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了,真的沒事嗎?要去醫院看看嗎?」
他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醫院沒有用。」又揮揮手說:「沒事,不用擔心我,說不定過兩天就好了,你們快去吃飯吧!」
同事三五成群地離開了工位,此時的辦公室可見範圍內隻剩下我和嚴沐川二人。
我嘆了一口氣,敲了敲我的辦公室門框,看著他倉皇抬頭,「來一下?」
10
他抿著唇,束手束腳地跟我進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