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推開。
天光泄進。
溫淺月逆著光道:「許丞相,你先回去吧,笙笙在我這,我會用內功幫她調理身體,不比那些不中用的郎中好多了?」
以前我每次來找溫淺月,打的都是她幫我治病的幌子。
隻要跟她在一起,我就立馬變得生龍活虎。
被關在後宅大院,我就是一副病恹恹快要死掉的模樣。
因此此話一出,許蕭致躊躇半晌,不得不將我交到了溫淺月的手上。
臨走前,他親了親我的額頭:「笙笙,你等我過幾天來接你回家。」
此話一出,我的心落了地。
丞相和皇子來往密切會遭人非議,落人把柄。
因此我在五皇子府養病的這幾天,許蕭致就算再如何擔心我,他也不能親自上門。
許蕭致一走,我立馬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揉了揉泛紅的眼圈,迫不及待地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溫淺月心不在焉道:「時機一到,我們就死遁。」
我蹙起了眉頭:「沈薇薇又給你下絆子?」
溫淺月一笑而過:「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而已,想讓我吃醋嫉妒難受,我就沒把季聽放在心上過,我怎麼可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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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了抿嘴唇,贊同道:「就是,一個破男人而已,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溫淺月點了點頭,毋庸置疑道:「男人如衣裳,姐妹是手足,等你我一死,老娘帶你去塞外吃香的,喝辣的,看塞外風光,睡塞外美男。」
我兩眼放光:「好閨蜜,我的下半輩子就託付給你了,趕快!咱們什麼時候去死一死?」
我和溫淺月選定的好時機是木蘭秋狝的那一天。
帝王狩獵,皇室子弟和朝野大臣皆需陪同出席。
我身子向來孱弱,現下又犯了舊疾,許蕭致不會帶我出席。
即將出發木蘭秋狝之時,溫淺月故意和季聽吵了一架。
兩人的吵架聲,穿過曲曲折折的長廊,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我走過去一看。
大堂裡,季聽把沈薇薇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的懷裡。
他質問道:「溫淺月,你就這麼容不下她嗎?我說過了,薇薇於我有恩,現在她無處可去,我幫一下她有什麼錯嗎?你難道非要逼我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5
見此,溫淺月的眼圈一紅:「季聽,你把一個懷著孕的女人藏在後院裡,這事要是傳出去外人會怎麼看我?」
季聽神色一滯。
他淡淡道:「隻要不傳出去不就行了嗎?」
溫淺月攥緊了拳頭,氣得一張黑臉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
她咬牙切齒道:「季聽,你信不信我打死我。」
季聽卻依舊堅定不移地護在沈薇薇的身前,叫囂道:「你來,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不就是仗著在沙場上立過軍功嗎?整天舞刀弄劍,囂張跋扈,哪裡還有一個女子的樣!」
沈薇薇攥緊了季聽的衣袖,哭得梨花帶雨:「五皇子殿下,你不要為了我和五皇子妃生分,是我的命不好,五皇子妃既然容不下我,那我就離開好了。」
她松開了手,逞強地笑道:「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的照顧,小女子銘記於心。」
她咬了咬唇,轉過了身,腳步顫顫巍巍。
季聽攔住了她,正顏厲聲道:「這裡是五皇子府,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趕你走!」
話落下,溫淺月的唇色驟然蒼白。
季聽看也不看她,攥著沈薇薇的手離開。
良久,溫淺月顫聲喊道:「站住,季聽,她肚子裡的孩子和你是什麼關系?」
季聽的身子僵硬了許久,背脊挺得筆直。
他沒有回答,帶著沈薇薇揚長而去ƭůₘ。
順理成章地,溫淺月推掉了陪同季聽出席木蘭秋狝的邀約。
而下人隻帶回了季聽的一句話:「你不去,那就讓薇薇替你去!」
戲一演完,溫淺月緊繃的身子頃刻間松懈下來。
唯有眼圈的紅,還褪不下去。
她咽下一大口茶水,如釋重負道:「這戲演的,可累死老娘了,笙笙你快進來,別在外面偷聽了。」
我鼓著掌跨了進去:「淺月,沒想到你演技這麼好,都可以拿奧斯卡小金人了。」
溫淺月非常受用:「這一切,都要感謝我的好閨蜜南笙笙對我的不離不棄,給予了我非常大的幫助。」
我們倆打打鬧鬧地鬧騰了一番。
她正色道:「我人都安排好了,你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我在她面前轉了一圈:「我就帶了個人。」
她沉默了三秒,安Ţṻₕ慰自己:「沒事,好歹還能有個人。」
我湊到她耳邊道:「我的錢都放在了錢莊裡,遍布全國各地,塞外那邊都開了一家,放心,許蕭致完全不知道。」
溫淺月點了點頭,神色鄭重:「挺好的,我們可以去死了。」
我握緊了拳頭:「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東風很快就來了。
季聽前腳帶著沈薇薇離開。
我和溫淺月後腳就換了衣裳離開。
季聽的馬車向北,我倆的馬車朝南。
南轅北轍,永不復見。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直往塞外的方向而去。
算好的時辰到了,溫淺月留下的人手點燃了一把火。
烈焰濃煙衝天而上。
火光漸灼,鳴零星而亙長的熱烈,將五皇子府寸寸燃遍,吞噬,卷盡浮埃。
在這衝天的火光中,我們看見我們的未來。
我們即將去往溫淺月的封地。
開啟一段有權,有錢,又自由自在的人生。
6
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我和溫淺月的離開,逼瘋了兩個人。
但這時,我和溫淺月正在興致勃勃地探討著我們的新生。
我們早就厭倦了被關在深宅大院、一言一行受女訓規誡的日子。
世俗的眼光是披著禮義廉恥的囚籠,是浸滿了女子鮮血的斷頭刀。
哪怕是保家衛國、立下赫赫之功的女將軍,下半輩子也會被拴在不見天日的深宅大院裡。
這世道,女子太難。
越北上,沿途的景色越蕭條。
一路長途跋涉,身子都快被搖散架了。
下車時,我驚訝地張開了我的嘴。
我木著一張臉問:「封侯萬裡,萬裡在哪?」
溫淺月泰然自若地回答:「萬裡長城。」
好家伙,封侯萬裡,就是高級版的發配守長城。
我嘆了一口氣,補充道:「萬裡的不毛之地。」
到了這地方,馬車已經走不動了。
我倆騎了匹千裡馬,直往塞外而去。
風起大漠,夕陽漫天,特別像王維詩裡的那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興高採烈地向遠方喊道:「塞外,我們來了!」
溫淺月接著道:「塞外的美男,我們來了。」
我嘟嘟囔囔道:「你每天吃得那麼飽,怎麼還像我一樣飢渴。」
她能吃到肉,我可是連肉渣都喝不到!
溫淺月回道:「天天吃同一道菜,我能不膩嗎?」
她不膩。
這道菜做得花樣可多了。
煎炒烹炸焖熘熬燉。
她明明樂在其中。
但我不敢說。
我怕我一說出口,她就會惱羞成怒地將我踢下馬去。
一路上,我倆吵吵鬧鬧,偶爾不經意地提及季聽和許蕭致。
聽到季聽,溫淺月面色一僵,又飛快地恢復了正常。
她給季聽留下了一封休夫書。
就地位而言,如今還在韜光養晦的季聽比溫淺月還要低一等。
溫淺月是我朝第一位女將軍,立下過汗馬功勞。
後來在權力制衡中,她主動上交軍權,嫁給五皇子,甘為人婦。
赫赫軍功,也就換了一塊橫亙邊塞萬裡的貧瘠封地。
一舉贏得了皇帝的信任。
而在這個朝代,諸侯擁有很大的自主權。
諸侯的封國相當於中央的附屬國。
諸侯在封國內,擁有絕對的統治權。
溫淺月說在她的封地裡能庇護我一輩子,不是在說大話。
而如今的季聽還未鋒芒畢露。
季聽是在擁護太子上位的過程中一步一步手握重權。
他作為沈薇薇的愛慕者之一,在後期榨幹了溫淺月身上的利益後,活生生地把人給逼瘋了。
但如今,就此時倆人的地位而言。
溫淺月寫休夫書,沒有任何問題。
就算是皇帝知曉了,受害者是一個不受寵的五皇子,也隻會輕拿輕放。
所以從頭到尾,死遁的隻有我一個人。
我們有考慮過病死的選項。
憑借病弱 buff,我偽裝假死輕而易舉。
但是許蕭致看我看得太嚴。
生前看的是人,死後看的是屍。
溫淺月插不進一枚棋子。
真玩病死那一套,隻怕我的屍體根本無法轉移出來,假死變真死。
況且,我無論走到哪,身邊都有許蕭致的探子看管著。
丞相府更是密封得像一個鐵桶,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我隻有待在溫淺月的地盤,才能稍稍得到喘息。
而五皇子府沒有許蕭致安插進去的探子。
要死遁,隻能選五皇子府。
我幸災樂禍道:「你說,五皇子一Ṱù₃回家,發現家被燒了,老婆跑了,會是什麼反應?」
7
餘暉下,溫淺月的眉眼微蹙,又一瞬間變得平緩。
她嘲道:「大概會欣喜若狂吧,沒有母老虎壓在他頭上,他可以如願和沈薇薇出雙入對,纏纏綿綿了。」
我忽然有些後悔挑起這個話題。
她看我抿嘴不言的神色,揶揄道:「怎麼,你還真以為我會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一個下頭男,一個綠茶女,我祝他們這一輩子鎖死,千萬不要再流入市場禍害其他人。」
我跟著她笑笑。
其實我和她都知道。
季聽不可能和沈薇薇在一起。
畢竟季聽隻是男配。
而男配,就是推動女主和男主感情的潤滑劑、工具人。
何況沈薇薇心比天高,她看不上碌碌無為的五皇子,季聽隻是她跳躍階級的踏板。
女主就是踩著一個又一個男人,從麻雀變成了鳳凰。
溫淺月恍若不經意地提起:「許蕭致呢?你不難過嗎?他待你的確很好。」
我沉默了下來。
許蕭致待我的好,有眼的人都能看得見。
我身體底子差,體弱多病,病魔纏身。
他花重金為我求來了冷香丸,月月不曾斷過。
為了維持人設,我每月必犯病。
他心急如焚,為我尋遍天下名醫。
我犯病時,他會寸步不離地守在我的身邊,一應事情親力親為,體貼入微。
有一日,我夜裡發了高熱。
京城的郎中個個束手無策。
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在我的床頭守了一夜。
待我高熱褪下去後,他才安心地闔了闔眼。
翌日我醒來,看見的是他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模樣。
他的身上還帶著清晨露水和泥土的氣息。
他把一個蓮花菩提子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他低聲道:「笙笙,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後來我才知道。
那一夜天還未放明時,他快馬加鞭地趕去了山腳。
上百山階,他一跪一拜而上。
他踏上最後一級臺階之時,晨曦刺破雲層,天光乍現,清淨寺的第一道鍾聲響起,廟門隨之打開。
清淨寺的住持憐他心誠,把這串蓮花菩提子賜給了他。
消除災厄,吉祥平安。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我手腕上的蓮花菩提子。
在外人眼裡,他的的確確是對我好極了。
隻是,與愛情無關。
我垂下了眼簾。
新婚那日,他用雙鉤子秤杆挑起了我的紅蓋頭。
紅燭搖曳的火光中,即使他那張臉面無表情,也依舊氣質出塵,俊美如濤。
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已有心上人。」
我的目光一沉。
他居高臨下道:「我與你隻是同盟關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之後,我就會給你一封休書,放你離開。」
「眼下,你我相敬如賓即可,我會給你丞相夫人的榮光和體面,除此之外,不是你的,你不要奢求。」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卻理所應當又輕描淡寫地決定了一個女子的後半生。
我定定地盯了他半晌,一口殷紅鮮血吐在了他的身上。
新婚之夜,丞相府中熱鬧無比。
附近的郎中都被強行請到了婚房。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新婚夜新娘出現七竅流血之症,差點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