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氣。」
我原本打算碰觸他眉眼的手,就此僵在半空,隔了幾秒,又緩緩收回。
晦氣……
8
那天晚上,他們喝了許多酒。
他們喝酒,聊天,她撒著嬌給他講外界各種趣事,而他靜靜聽著,眼底有光。
我在房間裡飄來飄去,與這曖昧氛圍格格不入。
幸好。
他們沒有上床。
宋蓁蓁喝醉了,最後趴在他腿上睡著了。
良久,他輕輕推了推她肩膀,而後將她放倒在沙發上。
踉跄地上了輪椅,林言蹊轉動輪椅,走去門口。
房門半掩著,門外站著兩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
他們是宋蓁蓁的貼身保鏢。
宋蓁蓁出身優渥,家裡說是權勢滔天也並不為過,為了護她安全,出門必有保鏢寸步不離的跟隨。
就連她同林言蹊待在房間裡的這段時間,他們也必須半闔著門,守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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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誇張的是——
房間裡所有的尖銳物品,都被他們提前拿走,以防林言蹊傷到他家大小姐。
哪怕,如今的他其實是位殘疾人。
9
林言蹊去了廁所。
我猶豫兩秒,也跟了進去。
他反鎖了廁所門,打開水龍頭,而後,忽然抱著馬桶吐了起來。
他今天沒怎麼吃東西,其實根本吐不出來什麼,隻是一直幹嘔著。
我蹲在一旁,想替他拍拍背,可手拍過去,隻是虛虛地穿過他背脊。
林言蹊哭了。
他趴在馬桶邊,雙手緊緊捂著臉,眼淚大顆地落下,卻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他在哭什麼?
是……在為我哭嗎。
我不知道,可我還是心疼得厲害。
我緩緩走過去,抬起手,明知做不到,可還是想隔空替他擦擦淚。
可他忽然俯下身來,姿勢像極了擁抱。
我的心跳停滯了幾秒。
可是,他其實隻是俯下身,將手肘抵在了肩上。
廁所裡沒有表,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
後來,他移動輪椅到了洗手池邊,開始洗臉。
他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洗著臉。
等他關掉水龍頭,臉上唇上已被揉搓地通紅一片。
衛生間內陷入一片寂靜。
我看著他的背影,滿腦子都是他剛剛無聲地痛哭的樣子。
「疼嗎?」
他忽然輕聲說了這麼一句。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出了門。
10
宋蓁蓁是被兩名保鏢叫醒的。
宋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每晚都要求她必須回家。
生怕她夜宿外面,生些什麼意外。
宋蓁蓁抱著林言蹊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依依不舍,「等我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他看著她時,眼神寵溺。
「好。」
林言蹊替她系上外套紐扣,輕聲叮囑,「夜裡風大,別著涼了。」
宋蓁蓁笑著應好。
陷入愛情裡的女人,走路時神色都是雀躍的。
猶豫再三,我還是跟了上去。
宋蓁蓁走在前面,後面跟著倆黑衣保鏢,再後面飄著我。
這陣仗可真夠大的。
我跟著她上了車。
跟她回家的路上,我卻意外聽到了一個驚天秘密——
我的那場車禍,並非偶然。
是宋蓁蓁。
她讓兩位保鏢去聯絡了一個家中有重病女兒的卡車司機,給他一筆天價報酬,讓他開車撞死我。
我在車裡,怔怔地盯著宋蓁蓁。
她倚著身子,漫不經心地詢問那個司機有沒有按約定認罪。
輕描淡寫,完全看不出半點殺了人的樣子。
我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著。
那些塵封的記憶,也隨之被喚起……
女廁所裡,宋蓁蓁連同幾名女生,一起扯爛了我的衣服,將我留至齊腰的長發,剪到幾乎貼頭皮。
她帶頭扇我耳光,打到我嘴角溢出血絲。
她……
太多太多。
我甚至從未惹過她。
之所以被針對,隻是因為她喜歡林言蹊。
而她那些所作所為,根本無需承擔半點責任。
這些消息被她瞞得很好,林言蹊都不知道。
他隻是疑惑,我一個女孩子,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剃成了短寸頭。
我隻說是和同學打賭輸了。
他笑我幼稚,可第二天見面,他也剪短了頭發。
林言蹊有一張讓人嫉妒的臉。
即便是最難駕馭的短寸發型,映襯著他那張臉,也相得益彰。
反倒多了幾分硬朗感。
多年過去,我仍舊記得,當時我問他為什麼也要剪短發,他笑著揉了揉我有些扎手的頭發。
「因為想陪你啊。」
那時的少年,溫柔得要命。
11
回過神時,車已停在了她家的莊園內。
可宋蓁蓁卻不肯下車,反倒又讓司機開去了城北的墓園。
聽見「墓園」二字,我心頭一滯。
我大概,知道她要去做什麼了。
果然。
半小時後,她站在了一座墓前。
墓碑上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我的臉。
天色已暗,墓園裡空蕩蕩地,風一吹,樹葉哗哗地響,聽著有些瘆人。
可仗著有兩名保鏢在旁,宋蓁蓁倒是半點不怕。
她俯身看著我的遺照,冷笑。
「林晚,這麼多年,你還是比不過我。」
「纏了林言蹊那麼多年又如何?最後不還是落得個葬身車輪的下場?」
她用手拍著照片上我的臉,一下一下。
「和我搶男人,注定不得好死的。」
沒有人回答她。
我站在她身後,死死攥著拳。
滿腔怒意幾乎將我溺斃,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甚至碰不到她。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羞辱。
她站起身,用腳踩在我裝著骨灰盒上方的巖板上,用力碾了碾。
「你說林言蹊喜歡你,那又如何?我隻是找人放了一把火而已,林言蹊跌下神壇,再也傲氣不起來了。」
「過去再怎麼清高,如今不還是要小心翼翼地討好我?」
「可惜你看ţúₖ不到了,喜歡你的林言蹊,如今像個狗一樣跟在我身邊。他對你的喜歡,還真是不值一提呢。我早就說過,我喜歡的,一定要屬於我。」
她得意地笑。
喜歡林言蹊多年,求之不得已成了她的心魔。
她是嬌養長大的花朵,沒能潔白無瑕,反倒偏激病態。
隻要她喜歡的,一定要得到,無論以什麼方式。
她愛慘了林言蹊,卻也不惜毀了他。
隻為了得到他。
……
我靜靜看著她,心中恨意已達頂峰。
那場毀了林言蹊的大火,那場奪走我性命的車禍……都是拜她所賜。
我恨不得能將她抽筋剝骨,挫骨揚灰。
當恨意達到極致時,我忽然感覺,似乎有什麼變了。
我抬頭看了看。
是天色。
天色驟然陰沉,盡管是夜晚,卻也有烏雲遮住了月光。
周遭有風刮起,在這滿地墓碑中,顯得格外陰森。
我緩緩飄到了宋蓁蓁面前。
而她看向我這邊的目光,則忽然有了聚焦。
她死死盯著我,呼吸驟然加速,因為驚恐,臉上表情都劇烈扭曲了起來——
12
「林……林晚?」
我緩緩俯身,從她眼底看見了自己幾近透明的身影。
她是真的能看見我。
對上她滿含驚恐的眼,我忽然輕聲笑了。
能看見我啊。
那,我能不能碰到她呢?
於是,我學著電影中女鬼索命那般,狠狠掐住了她脖頸——
我的雙手似乎有了實質,又似乎沒有。
因為,當我雙手掐過去,宋蓁蓁瞬間便漲得臉色通紅,可實際上,掐在她脖上的卻是她自己的手。
誰的都無所謂,重點是……
我要她以命償命。
然而,在我幾乎要將她掐暈時,旁邊那兩個保鏢驟然反應過來,跑過來拽開了宋蓁蓁掐著自己脖子的手。
而我,在他們跑過來的一瞬間,仿佛被燙到般,飛快地後退了幾步。
等我再撲過去時,卻已碰不到她了。
頭頂烏雲散去,我又變成了虛無縹緲的靈魂狀態。
但是。
還算有個好消息,宋蓁蓁還能看見我。
她被保鏢救下,戰慄著朝著我的方向看來——
與我對視的那一秒,她慘叫一聲,登時暈倒過去。
我冷眼看著被抬上車的宋蓁蓁,即便殺不死她,能把她嚇瘋也好。
於是,我跟著宋蓁蓁回了家。
一路上,她都處於昏睡中,我便坐在一旁,耐著性子等她醒來。
終於。
在車子駛入宋家大門時,她也悠然轉醒。
我則故意湊近,幾乎與她臉貼著臉。
「宋蓁蓁。」
我冷冷看著她,「好久不見。」
從她眼底,我看見了自己虛幻的身影——
我靜靜望著她,眼底滿是憎恨。
「啊!!」
宋蓁蓁瘋了般伸手來推我,可她探來的手穿過我的身體,碰不到我半分。
宋蓁蓁愣了兩秒,雙手抱頭叫得更慘了些。
13
宋家。
偌大的房子裡,滿是宋蓁蓁驚恐的尖叫聲。
從樓下赤著腳跑到樓上,她依舊沒能甩開我。
我什麼也做不了,就這麼輕飄飄地跟著她,在她看過來時,化為惡鬼模樣嚇她一番。
宋蓁蓁平日裡驕縱跋扈,膽子卻也極小,幾乎被我嚇到崩潰。
宋家請來的私人醫生來了一位又一位,卻誰也治不好宋大小姐的癲狂。
最後,隻能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
宋蓁蓁窩在宋母懷裡睡著了。
我圍著她飄了兩圈,然後——
潛入了她的夢裡。
夢裡似乎更有趣些,虛幻的世界,我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折磨她,恐嚇她。
夢裡,宋蓁蓁驚恐尖叫,拼命逃跑,瀕臨崩潰。
她是在尖叫聲中哭著醒來的。
我纏上了她。
我這位曾被她霸凌的小可憐,如今卻反過來成為了她的夢魘。
真真正正的夢魘。
短短幾日,宋蓁蓁的精神便已出現了些問題。
宋家父母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急得不得了,輾轉多家醫院,私人醫生也往家裡請了一位又一位。
卻都診治不出什麼結果。
後來,宋母甚至開始請大師。
大師來了幾位,見了宋蓁蓁後,都搖著頭說此乃宋小姐的業障,溯源因果,旁人插手不得。
最後,宋父急了,半請半逼來一位傳說中極有名的大師。
我有點緊張。
傳說級的大師……會不會像電視劇裡那樣,一把銅錢劍就把我了解了?
我打定主意,見勢不好,馬上就跑。
然而——
所謂的大師,竟是個江湖騙子。
他進門後先是掃視一圈,而後信誓旦旦的說屋裡有個女鬼,他要開壇做法。
壇țū́ₜ開了,法做了。
我還好端端地飄在房間裡。
隻不過,為了應付他走,我故意沒出現在宋蓁蓁面前。
宋家父母以為大師驅邪成功,連忙塞了個大紅包,送走了大師。
而我,則晃晃悠悠地把莊園逛了個遍,在夜裡又飄回了宋蓁蓁房間。
她被我嚇得又哭又喊,崩潰之下,讓保鏢去接來了林言蹊。
不到半小時,他來了。
進門前,他被兩名保鏢攔下,仔仔細細地搜了身。
確保他身上沒有帶任何能傷人的利器,才放他進去。
宋家對這女兒的確是寶貝到了極致。
林言蹊轉動輪椅進了門。
14
「言蹊……」
宋蓁蓁撲到他懷裡,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