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她一眼,背對著房門的方向,輕輕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溫柔。
「沒事,有我在,別怕。」
然而——
與他的溫柔形成鮮明正比的,卻是他眼底的冷冽。
他一下一下,輕輕揉著她的發,又重復了一遍。
「有我在。」
「別怕。」
「你受過的所有傷害,我都會幫你討回來。」
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忽然鼻尖發酸。
雖然。
鬼魂是不會哭的。
宋蓁蓁在他懷裡漸漸安靜了下來,雙手緊緊揪著他衣角,輕聲念他的名字,「言蹊……」
林言蹊將右手扣在她腦後,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又親了她。
可是。
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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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喂給了她什麼……
我怔怔看著,然後——
短短片刻裡,我看見宋蓁蓁捂著胸口倒地,看她痛Ţũₓ苦哀嚎。
而我始終都緩不過神來。
宋家父母與保鏢趕過來,將她送去了醫院,而林言蹊,則被鎖在了這個房間。
所有人都走後,林言蹊所在輪椅上,沉默半晌,忽然笑了。
他轉動輪椅去了廁所。
再一次吐得昏天黑地。
和上一次一樣,他抱著馬桶狂吐,然後用水拼了命地洗臉。
與其說是洗臉,不如說——
是在拼命地擦洗嘴唇。
我在旁邊焦急地看著,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和著水聲響起。
「為什麼不肯見我?」
我愣了一下。
房門鎖著,廁所裡隻有我和他。
他……是在和我說話?
林言蹊關了水龍頭,轉頭看向我的方向,可是,投來的目光卻並沒有焦距。
他看不見我。
他紅著眼,垂在腿上的手驟然收緊。
「你能讓她看見你,卻不肯見我。」
「晚晚,你在怪我嗎?」
他死死咬著唇,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最後一句話。
「晚晚,你是不是嫌我髒?」
我怔怔地看著他,眼眶酸澀得厲害,卻怎麼也掉不下淚來。
不是啊。
我怎麼會嫌他髒。
林言蹊用手背狠狠揩了下唇,卻有血跡沿著他唇角流下。
他笑了笑,語帶自嘲。
「我很沒用,對不對?」
「一個雙腿殘疾的廢人,躲不開她家保鏢的搜查,也沒辦法給她制造意外,想要替你報仇竟隻能和你的仇人戀愛。」
他看著我的方向,輕聲笑著,卻忽然嘔出一口血來。
「林言蹊!」
我嚇得要命,想要去扶他,卻怎麼也無法觸及。
他垂下眸,目光黯淡。
「剛剛親她時,我喂了她毒藥。」
「用這種方式替你報仇,真的很沒臉面見你呢。」
他看著我的方向,目光卻透過我,落在了身後的牆上。
「晚晚,我知道你在。」
他抬手胡亂摸索著,卻找不準方向。
我主動把臉湊了過去。
雖然。
他根本碰不到我。
他開口,話音未出,卻又是一口血嘔出。
他從輪椅上栽倒,鮮血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模糊了臉頰。
我怔怔地看著他倒地,卻什麼也做不到。
心髒疼得厲害。
他朝著我,緩緩伸出了左手。
落手之處,剛好是我的手邊。
林言蹊笑了笑,說話已極為艱難,他說——
「這隻手,沒有碰過她。」
「不髒。」
那是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15
林言蹊死後,我沒有見到他。
反倒見了那位江湖騙子。
他將我的靈魂帶走,說要將我超度。
原來他是真的大師。
我跪下求他,讓我再見上林言蹊一面,卻被他拒絕。
他垂眸打量我,「放心,下一世你們自會遇見。」
可是,這一世都過得這般苦,誰又能知道下一世如何,如何相遇,我們會不會忘了彼此?
轉世輪回,虛無縹緲。
可是,由不得我拒絕。
大師在超度我之前,說多留我幾日,讓我看看宋家的報應。
他說。
宋家這些年孽障太多,果報已到,該遭反噬了。
那日宋蓁蓁被送去醫院,雖撿回了一條命,許是毒素蔓延,許是被我嚇到崩潰,總之,醒來後竟成了瘋子。
俗稱,精神病。
而在宋家亂作一團時,宋家的司機忽然反水,將宋家很多上不得臺面的陰暗事都交給了宋父的死對頭。
包括當初,宋蓁蓁僱人行兇之事。
對方從命案起底,接連牽扯出宋家不少見不得光的秘密,一舉將宋父扳下臺,送進了監獄。
隨著宋父的倒臺,宋母的公司沒多久也被人暗中使了絆子,宣布破產。
而我,自始至終平靜地看著這一切。
我原以為這就是結束了,可是,還沒有。
瘋癲了的宋蓁蓁跟著宋母搬進了廉價破舊的出租房,卻在某天晚上偷跑出門。
一個有些姿色的女瘋子,在酒吧門口的小巷裡,遇見了幾名喝醉了的小混混。
結果可想而知。
宋蓁蓁被宋母找到時,人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縮在髒兮兮的角落裡,身子顫抖,身上滿是黏膩髒痕,甚至還有血跡。
那個小巷裡,我靜靜看著宋母用外套裹住女兒,哭得撕心裂肺。
看完這些,我回去了大師那裡。
我忽然很慶幸,林言蹊的毒藥沒能殺死宋蓁蓁。
見了宋家的結局,我信了因果報應,她們一家如今看似可憐,可過去幾十年中,被她們折磨的人遠比這更可憐。
各人有各人的夙原因果,各有各的善惡報應。
林言蹊這一生太苦,清清白白地走,來世應該也能過的安穩些。
在超度之前,我沒忍住,又求大師讓我見林言蹊一面。
依舊被他拒絕了。
他輕聲說道,「會再見面的。」
尾聲
被超度時,我閉上眼,隨著耳邊陣陣經文聲響起,我眼前一晃而過的,是這一生的回憶。
好的壞的。
我仿佛一名旁觀者,縱觀了自己這一生。
我看見,剛認識林言蹊的那一年,他是生得好看的鄰居哥哥,見面那天晚上,我弄壞了他心愛的模型。
我小心翼翼地說要賠償,可他隻是所在臺階上,拍了拍旁邊的空位。
「不用賠了,陪我看看月亮吧。」
我看見——
有風吹過的夏天,他畢業了,把校服扔給我,校服背面是同學們的籤名,可校服前面的所有位置,都留給了我。
而我拿著筆,在他胸口的位置寫下了名字,林晚。
校服上最特殊的籤名,像極了在告訴所有人。
他是我的。
我看見——
有次我們都喝醉了,林言蹊醉的厲害。
我趁他睡著,含著一塊荔枝味的水果糖,偷偷地,偷偷地親了他。
酒醒後,林言蹊說他做了一個夢。
他說。
做了一個荔枝味的夢。
而我明明已經醒了酒,臉卻瞬間燒紅。
我還看見……
那場大火中,滿目濃煙,火焰吞噬了周邊所有。
在我絕望驚恐時,林言蹊披著被水打湿的被褥衝進火中。
他將湿毛巾遞給我捂住口鼻,用打湿的被褥裹住我們,帶我衝出了火場。
周遭是熊熊烈火,可被他護著,我竟也不覺著害怕了。
可是。
在我們快出去時,房子塌了。
他將我推出門外,雙腿卻被重重砸住。
其實,他不止臉上那一塊灼傷,曾白玉般無暇的少年,若褪去衣服便會發現,他身上還有很多傷疤。
觸目驚心。
曾經的天之驕子,在那場火災中斷送了一切。
隻是為了救我。
他沒和我說過一次「愛」字Ŧü₆,卻做盡了愛我的事。
那個眉目清雋的少年,救我出火場,又在雙腿殘疾時,用他唯一能做的方式,替我報了仇。
最後的最後。
我看見,那個陌生的衛生間裡,他紅著雙眼向空氣詢問,為什麼不肯見他,是不是嫌棄他髒?
不ƭű̂⁷髒啊。
他是林言蹊,怎麼可能會髒。
他永遠是我記憶中的少年。
耳邊經文聲愈發的模糊,在聲音消散的那一刻,我也失去了意識。
大師說過,總會相見的。
所以,我還能再遇見林言蹊的,對嗎。
番外
我叫林晚。
聽說,我家隔壁新搬來了一家人,那家人也姓林。
聽說,他家兒子很帥。
為了看看他有多帥,那天下午,我在他家門外晃悠了十八次。
終於,在最後一次看見了他。
男生穿了件白色襯衣,身形颀長,清雋好看的一張臉。
竟還有些眼熟。
他坐在院子裡喝酒,看起來有些落寞。
我在門外看了很久,卻在他抬頭看過來時,沒出息地落荒而逃。
第二次遇見他,是我爸媽外出旅遊時。
暴雨天,沒帶傘我下了出租車一路跑到家門口,卻發現忘了帶鑰匙。
猶豫片刻,我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鄰居阿姨人很好,聽說了前因後果後,立馬收拾了客房讓我住下。
阿姨年輕漂亮,人也溫柔,還做得一手好菜。
最主要的是。
阿姨還生了個特別好看的兒子。
吃飯時,我坐在他旁邊,也從交談中得知,他叫林言蹊。
很好聽的名字。
男生人帥,話少,吃的也不多。
晚飯過後,林阿姨很早便回房間睡覺了,而我睡不著,想去院裡轉轉,卻意外遇見了林言蹊。
剛下過雨,院裡滿是積水。
可他似乎並不在意,反倒搬了把椅子,坐在院裡看月亮。
見我出來,他朝我招招手。
我這才看見,他身邊還有一把空椅。
他靜靜看著我,「睡不著?」
「嗯。」
他輕聲笑了,拍了拍身旁的空椅,「那就一起看看月亮吧。」
生平第一次,我發現自己竟如此沒出息,他一笑,我竟便無法思考了。
我聽話地走過去。
在椅上坐下,我才發現,我們距離竟那麼近。
他半仰著頭,看著夜空。
他說。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很喜歡看夜空,看月亮。」
我點點頭。
其實我也是。
可是,不知是不是今晚陰天,月色顯得暗沉,我總覺著。
今晚的月色,似乎亮不過他的眼睛。
林言蹊有一雙很好看的眼。
溫潤,深邃。
他仰頭看著夜空,可我偷眼看著他,又似乎覺著,滿天星光都隻是他的陪襯。
看的正出神,他忽然回過頭來。
「吃糖嗎?」
說著,他將左手遞過來,掌心放著一顆荔枝味的水果糖。
我愣了兩秒,伸手接過。
「你也愛吃荔枝味的糖嗎?」
這是我的最愛。
林言蹊笑了笑,「我不喜歡吃糖。」
「可是——」
「我總是愛隨身裝著這糖,總覺著,會有人喜歡吃的。」
月色下,我聽見了自己漸漸清晰的心跳聲。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她笑著告訴我,一定要過得很幸福。
她說謝謝我。
謝謝我,完成了她的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