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但還是要繼續微笑:「謝謝世子,這雕工可真好,奴婢瞧著就像照鏡子似的。」
趙長安還是沒什麼表情,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好像開心了一點。
他將那根醜木頭塞進了自己的衣袖中。
繼而從另一邊衣袖裡,又掏出一根沒有雕琢過的圓木。
然後坐在了我的身旁,繼續雕起了新木頭。
……
第二個木頭雕像明顯耗時更長一些。
趙長安每動一次刻刀,都要思索很久。
有時在樹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等完成之時,趙長安的十二歲生辰也將至。
「唉,怎麼又要到了那個日子啊?」
「去年是秋水,前年是若月,今年又不知會輪到誰呢?唉……」
這日晚,我回到偏院,隻聽幾個丫頭們正在屋中抱怨。
見我進來,碧雲便拉住我,提醒我道:「紅玉,你是最要小心的。」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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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十分奇怪,院子裡的丫頭待我比往常親近了許多。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升了一等丫鬟的緣故。
可晴初也升了一等丫鬟,但其他人卻好似故意冷落她一般,待她反而不如以往親熱。
我本就有些不解,如今看碧雲如此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我便順勢做出懵懵懂懂的模樣,問道:
「碧雲姐姐,為何說這麼說?」
碧雲今年十四,是我們這群小丫鬟中最年長的。
見我這般依賴的姿態,讓她似乎很滿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訴了我原因。
原來趙長安的生辰,對府中下人來說,是一個劫。
主母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請和尚道士來府中念經打醮,期盼著自己的兒子在神明的庇佑下,能早日恢復神智。
而侯爺則覺得有這麼個兒子,簡直是丟人現眼,恨不得別人都不知道有這個兒子的存在。
但兩人自恃身份,從未在明面起過衝突。
隻是底下做事的人不免跟著遭禍。
「紅玉,你如今在世子跟前伺候,本就不易。到了那日可千萬再緊些神兒,別像之前秋水若月她們一樣,被趕出府可就不好了。」
碧雲擺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樣,繼續道:「你進府時間雖不長,卻是憑自己的本事才做了一等丫鬟,不像有的人……」
她話音未落,門外便走進來一人。
正是晴初。
她的手上正拿著一枚玉石扇墜,不用問也知道定是侯爺賞的。
自從她去了侯爺院中,隔三岔五地都會得到些賞賜。
有時是藍田玉做的筆,有時是一克千金的群青藍、赤金紅等寶石顏料。
晴初進屋後,看到被碧雲挽住的我,頓時冷笑一聲:
「喲,我竟不知,你們何時成了好姐妹呢?
「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還在背著人說,那世子院中的一等丫鬟,也隻是面上瞧著風光罷了。」
碧雲聞言,訕訕地放開我,瞪了一眼晴初:「你少胡說。」
我心下頓時有了數。
碧雲她們之所以突然同我更親近,是因為她們覺得趙長安的院子,實在算不得好去處。
在她們眼中,趙長安不僅性格古怪,還神志不清。
而且在他的院子裡,做得不好會被主母罰。
做得好了,像趙長安那般,也斷給不了賞。
不像晴初,去了侯爺院中。
侯爺寬厚,賞賜更是多,她們便眼紅了。
更別論,碧雲送了幾年東西去侯爺院中,都沒被留下。
而晴初隻去了一次,就直接升了一等丫鬟。
這叫碧雲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便聯合著其他丫鬟們一起孤立晴初。
而一向和晴初不對付的我,自然也在她的拉攏之列。
另一邊。
晴初將扇墜放進一個螺鈿盒子裡,同侯爺之前賞給她的筆墨顏料一處。
嘴上卻不依不饒道:「我胡沒胡說,你心裡清楚。」
碧雲見了她那盒子,愈發惱羞成怒:「侯爺不過隨手賞了些東西,瞧你這副輕狂樣。」
晴初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你倒是想輕狂呢,可惜沒這個機會。」
碧雲頓時氣得臉漲紅。
其他丫頭們也看不慣晴初得意的樣子,諷刺道:
「你又不會寫字畫畫,賞你這些,你又用不上,有什麼好得意的?」
晴初頭一揚,驕傲得仿佛春天枝頭的雀兒:
「你們知道什麼?侯爺他說會教我——罷了,同你們也說不著。」
其他人見她這副模樣,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將要鬧起來的時候。
一旁的我,緩緩開口道:「我好像聽到嬤嬤的腳步聲了。」
眾人都知我的聽覺異常靈敏,聞言霎時皆噤了聲。
屏息待了一會兒,見沒人來,隻當我聽錯了,也怕再鬧下去,真的將李嬤嬤招來,便也順勢各自收拾一番休息了。
我的床鋪在靠近窗的那頭。
月色透過薄薄的紗窗,灑了進來。
我躺在床上。
想到白日裡,趙長安將他做的第二個木頭雕像遞給我看。
這個雕像雕了快兩個月。
還是很醜。
唯有一雙眼睛,比上一個要靈動了些。
14
侯府裡的丫鬟,每三月都有一天的假。
這日正值我休息,李嬤嬤問我要不要和她一道出門採買。
從青州來上京快一年了,除了人牙子的院子和侯府,我還從未見過其他地方呢。
於是我立刻點頭,牽著李嬤嬤的手就走。
上京的街道,比我小時候在村裡聽說書人講的還要繁華。
一路上,各個攤子上擺放的吃的玩的琳琅滿目,讓我恨不得多長兩雙眼睛,一次看個夠。
李嬤嬤給我買了個用糖畫出來的小兔子,讓我拿著吃。
今日出來主要是要採買些布料,和一些其他雜貨。
走了約半個時辰,便到了天錦布莊。
隻見那布莊門口支了個賣狸奴的小攤子,嬤嬤見我眼睛一直往那兒瞟,便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
「你就在這等我吧,不可走遠,聽見了沒?」
我聞言頓時笑彎了眼,趕緊點了點頭。
李嬤嬤進了布莊後,我便跑去了那賣狸奴的攤前。
不大的攤子上,放著六個竹編的籠子。
每個籠子裡都有一隻小小的狸奴,或站或臥,瞧著都十分可愛。
我舉著還剩一大半的糖畫,眼睛卻盯著中間那隻灰白相間的狸奴。
隻見它也正睜著圓圓的眼睛,歪著腦袋看著我。
我忍不住將一隻手放在它的籠子前。
就在這時。
那隻小狸奴也張開粉色的爪墊,和我隔著籠子,掌心相貼。
嗷——
我的內心突然開出了一整個春天的花。
攤主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看起來十分憨厚。
見我這副模樣,便索性將那隻狸奴抱出來遞給我:
「來,小姑娘,你摸摸它,手感很好的。」
我趕緊向他道了謝,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
小狸奴十分溫順地靠在我懷裡,任由我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
就在這時,街道那頭傳來鼓樂齊鳴的聲音,由遠及近。
兩側的酒樓也熱鬧了起來,有人登高遠眺,有人卷簾而觀。
我探頭一看,隻見為首的那人坐在高頭大馬上。
身著大紅蟒袍,頭戴金花烏紗帽,胸前掛著織錦繡球。
我問攤主:「哥哥,這是哪家的新郎官啊?」
好大的陣仗啊,我在心中暗自咋舌。
誰料那攤主聽罷,哈哈笑道:
「你這小丫頭,竟連他都不知道嗎?這可是新晉的狀元郎,十六歲就連中三元,是我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了。
「說來他也姓李,我也姓李,沒準兒幾百年前是一家呢哈哈哈。」
看著攤主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原來這就是狀元遊街啊,以前在村裡隻聽人說過。
但說的那人自己也未曾親眼見過,沒想到今日倒叫我撞上了。
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高,那高坐馬上之人,也越來越近。
隻見那年輕男子容顏如玉,紅衣之下,愈發顯得其清華朗潤,如松風水月一般,風華無雙。
我抱著狸奴站立一旁,心中嘆道:這狀元郎可真好看吶。
而就在此刻。
空氣中突然傳來輕微的呼嘯聲,我下意識地朝對面二樓看去。
隻見一道黑影瞬間閃回了木窗後。
就當我以為自己眼花的時候,那狀元郎的馬突然仰起頭,發出了悽厲的嘶鳴聲。
下一刻,便發起了狂,撩開蹶子狂奔起來。
15
原本圍觀狀元遊街的人們,頓時尖叫著四下逃散。
而那匹馬直衝我而來,速度之快,令我根本來不及閃避。
手中的兔子糖畫「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正當我以為我就要交代在這裡的時候。
那狀元郎一手緊拉韁繩,就快要踏在我身上的馬前蹄,頓時高高翹起。
他趁勢俯下身,將我連人帶狸奴一把撈起,回到馬背上後,左掌如風,直擊向馬頸側。
「轟——」
馬登時倒地不起,濺起了地上的灰塵。
那狀元郎則是一躍而下,將我穩穩放在布莊階前。
他看了一眼地上被踩碎的糖畫,又看了看面前的我,歉疚道:
「小姑娘,對不住啊,哥哥待會再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我還愣在那裡,隻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狀元郎檢查了一番,見我沒有受傷,便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那你現在先這裡等我。」
然後便走到那匹發了狂、引起動亂的馬前。
而眾人驚慌之餘,心中也都訝異,這狀元郎竟是個會武的,且身手不凡。
原本在布莊裡的李嬤嬤聽見了動靜,忙從裡面跑了出來。
見我臉頰沾著灰,嚇得三魂丟了兩魂,一把摟住我,急道:「紅玉丫頭,你怎麼樣?身上有哪裡疼嗎?」
我回過神,趕緊安撫李嬤嬤道:「嬤嬤,我沒事。」
突然覺得懷裡一空,四下望去。
隻見那隻小狸奴受到了驚嚇,早已跳到了那狀元郎的懷裡。
爪子還死死地鉤住那狀元郎胸前的衣袍。
狀元郎也不覺被冒犯。
一手抱著那狸奴,一邊低頭去看那匹馬。
隻見那匹馬的右眼處,被釘入了一根銀針,鮮血淋漓。
想來就是因為這,馬才發狂的。
那狀元郎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起,目光落在了對面的酒樓上。
而隨行的官差終於從後面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道:「李大人,您沒事吧?」
若是有事,還能站在這等你來問?
饒是我年紀小,也覺得這話甚是虛假。
那被稱作李大人的狀元郎,卻隻淡淡道了句:「無事。」
那為首的官差見到他胸口處的袍服被狸奴抓出了鉤痕,便貌似好心地提醒道:「大人,您這狀元袍是聖上親賜的,如今被一隻畜生抓壞了,怕是對聖上不敬啊。」
繼而又掃了一圈周圍,打著官腔道:「這畜生是誰家的?竟敢衝撞本朝狀元,毀壞御賜之物,該當何罪?還不快出來自行領罰?」
那賣狸奴的攤販一聽,臉都白了,趕緊上前跪了下來:「小的該死!求大人饒小的這次!」
明明是人禍,卻怪到一隻狸奴身上。
真是可笑。
再加上攤主本就是好心,見我實在喜歡這狸奴才將它抱給我,如今竟無辜被連累了。
我一時有些不忿,想要上前爭辯,卻被李嬤嬤一把拽住。
「你安分些!別惹事!」
李嬤嬤看著眼前的場面,臉色難得這般神色凝重。
這時,那狀元郎卻從袍袖中拿出兩塊碎銀遞與那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