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狸奴我買了,便是我家的,與你無關,起來吧。」
那攤主聞言,如獲大赦,千恩萬謝地磕了好幾個頭。
周圍的人也都跟著叫好,說這狀元仁德,將來必是個好官。
聽到這話,那為首的官差臉色更差了。
原本狀元遊街一旦出狀況,人們便會懷疑這狀元是否德行有虧,才招此禍。
而這官差,本是得了上面貴人的令,配合那制造混亂之人的。
沒想到計劃不僅落了空,還替那狀元郎博了個好名聲。
心下不免又驚又怕,隻盼那傷馬之人千萬別再落了網。
不然貴人定不會饒他們性命。
而這時的我,終於掙開了李嬤嬤的手,走上前去。
對那狀元郎作了個揖,一字一句脆聲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那狀元郎冷不丁見到一個隻到他腰處的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學人作揖行禮,覺得有些好笑。
但還是鄭重地回了我一禮。
趁他俯身的當口,我在他耳邊輕聲道:「大人,射出銀針的人在醉仙樓二層,身上穿的是黑色衣裳。」
16
回侯府的路上,李嬤嬤特地叮囑我,不可將今日之事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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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乖點了頭。
申時三刻,進到府中,就見蓮青焦急地等在垂花門前。
一見到我們,便拍掌道:「可算回來了,快跟我走。」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一把拽住,幾乎是小跑著跟她到了觀雲軒。
原來是趙長安今日見我不在,便一直不肯吃飯。
硬生生地等到了現在。
「行了,現在能吃了吧?我的小祖宗!」
蓮青將我帶到趙長安面前,頗有些無奈道。
趙長安本是面無表情坐在紫檀木桌前,見我進來,便指著桌上的一碗桂花糖蒸酥酪,道:
「這個,給你。」
我有些愣住了。
夫人之前曾經賞過我幾道吃食,其中我最愛的就是這道桂花糖蒸酥酪。
還曾特地去廚房問過做法。
他怎麼會知道?
還隻是巧合罷了?
算了,不管怎樣,見他特地等到此刻,隻為將這酥酪留給我,我的心中還是微微一動。
以前在家中,吃食都是緊著弟弟們。
隻有他們吃剩下才能輪到我。
可如今,竟也有人會將我喜歡的吃食記在心上,特地留給我。
這般滋味,我以前從未嘗過。
等趙長安用了飯後,蓮青才松了口氣。
送蓮青出觀雲軒時,我鄭重地向她道了謝:「今日之事,多謝蓮青姑姑。」
我知道,如果趙長安因為我不在便不肯吃飯這件事,一旦傳到主母耳中。
我必定會受罰,輕則打幾下板子,重則罰月錢。
蓮青則點了點我的腦袋,嘆道:
「也是你運氣好,今日夫人禮佛,將府中之事交託給我了,不然我也幫不了你。
「這內院不比外院,時時都要在主子眼皮子底下。
「世子這呢,又格外特殊些,你如今既成了他院中的人,便沒有休息一說。」
聽到這,那碗酥酪的感動,頓時就煙消雲散。
我還是早點賺夠銀子,早日替自己贖身吧。
17
三月初七,是趙長安十二歲生辰。
一大早,府裡便來了一群道士和尚,在前院打醮誦經。
特地避開了侯爺的院子,免得他見了生氣。
而主母則是到了觀雲軒。
還帶來了一個與趙長安年紀相仿的青衣姑娘。
那姑娘生得容質秀絕,雖不及晴初貌美,卻比同齡人多了一份氣度與端莊。
正是主母的外甥女,沈蘭貞。
「長安,這是你貞妹妹,還記得嗎?」
主母拉著那姑娘的手,問世子道。
近來世子的情況比以往好些,不再一直悶著,偶爾也會說話。
主母便趁著生辰宴這個契機,將沈蘭貞帶進了觀雲軒。
「長安哥哥好。」
沈蘭貞盈盈一禮,舉止從容大度。
主母見狀,對她是越看越滿意。
而趙長安卻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若是以往,觀雲軒但凡進個生面孔,世子都會大叫起來。
如今見他似乎沒有反應,主母心下大喜,便拉著沈蘭貞向他走去。
沒想到正待坐下時,趙長安卻動了。
他拿起桌上的雲青瓷杯,狠狠摔在了沈蘭貞腳下,嘴裡吐出一個字:「走!」
碎瓷片濺了開來,有小半杯茶水沾染了沈蘭貞的裙擺。
主母臉色頓時凝住了,斥責他道:「長安,怎可如此無禮?」
「我不要什麼妹妹!我隻要紅玉!」
本伺立一旁的我,突然就被趙長安拉住了衣袖,隻聽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宣告道。
我當即跪了下來。
地上一塊碎瓷扎進了我的膝蓋,瞬間傳來細密的疼痛。
但比起這疼痛,我的內心本能地升起一種恐懼。
沈蘭貞不僅是主母的外甥女,據說和趙長安還是訂過娃娃親的。
隻是因為趙長安的痴病,所以兩家態度才一直曖昧不明。
但不論如何,這渾水不是我能蹚的。
主母看著自己這個半痴半瘋的兒子,氣又氣不過,罵又罵不得。
隻得恨恨拍了拍桌子,怒道:「你這孽障!」
而一旁的沈蘭貞,原本白皙的面頰,微微漲紅。
但她卻沒有表現出一絲憤怒與不滿的情緒,反而溫聲勸主母:
「姨母不必動氣,今日之事緣是我唐突了。長安哥哥本就不喜旁人靠近,我與他又是多年未見,自然會生分些。」
主母聞言,愈發內疚:「都怪我心急了,委屈了你這孩子。如今你舉家也搬來上京,若你願意,便常來侯府陪陪姨母吧。」
沈蘭貞道了聲是,臨走前還向趙長安行了一禮。
哪怕趙長安並未看她,而是拼命拽著我的胳膊,讓我起來。
但是主母沒有發話,所以我仍筆直地跪在地上。
大約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主母才似突然想起地上還有個跪著的我,嘆了口氣,道:
「起來吧。能得世子如此相待,想來你平日裡確是盡了心的。」
18
回下房時,比以往早了兩個時辰。
我卻是前所未有地筋疲力盡。
膝蓋上的碎瓷片扎得不算深,便找了個镊子自己夾了出來。
正當我在屋裡給傷口上藥的時候。
晴初突然披著半湿的頭發,也進了屋。
四目相對時,我們都有些愣住。
這個時辰,丫鬟們都應在各個院子幹活兒。
而晴初卻好似剛沐完浴,眼眶微紅。
見到我在屋裡,她的面色一瞬間變得不太自然,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似乎說不出口。
我假裝沒看見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曖昧泛紅的痕跡。
低下頭,繼續塗藥。
晴初站在原地,頓了一會兒。
隨即從櫃子掏出她平日裡專門放侯爺賞賜的螺鈿盒子。
那盒子裡的筆墨顏料都已不見,而是變成了幾個小小的瓷瓶。
晴初沉默著從裡面拿出一個精致的白瓷瓶,放到我的面前。
「用這個藥吧,不會留疤。」
她的聲音還帶著輕微的鼻音。
我沒有拒絕,而是道了聲謝。
繼而屋裡又恢復了沉默。
平時我和晴初撞到一起,總是像有吵不完的架。
而此刻,一室靜寂,隻有屋外幾點飛鳥的啁啾聲。
那一日,我們都好像懷揣著巨大的心事,在一夕之間成長。
19
春風吹綠枝頭的葉子時,已是人間四月。
世子還是喜歡做木雕娃娃,哪怕雕工進步實在緩慢。
但總算還有進步的,至少嘴不會歪,眼不會斜了。
他每雕完一個,都會遞給我看。
面無表情聽完我大誇特誇後,才會心滿意足地將木雕娃娃放在院子裡的那棵巨大的烏桕樹下。
這日,天氣晴和。
我坐在樹下,看著手上破了個小洞的羽金青錦裘,有些一籌莫展。
這是主母前日裡才派人送來的,說是博羅國進的貢品,名貴異常。
可世子才穿上不過半日,不知在哪裡剐蹭到,竟破了個洞。
我好不容易找到顏色極為相近的絲線,卻因這料子極為脆弱金貴,以我的繡藝一時不敢下手。
所以,當趙長安將他新做的木雕娃娃遞給我看時。
我掛心手上的羽金青錦裘,便沒過腦,下意識地便說出了誇獎的漂亮話。
「說過了。」
世子的語氣還是沒什麼波動,我抬起頭,隻見他逆著光,雪白如玉的臉上竟似有些委屈。
什麼?
他的話一時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長安見我這副不解模樣,彎下身子,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道:「說過了。」
此時的我終於反應過來。
一時有些無言。
原來是說我剛才誇獎的話,之前曾說過。
敢情他不僅要人誇,還要人誇得不重樣。
……
我看著那個和我越來越像的木頭雕像,想到這個月又漲了的月錢。
終於還是堆起了笑臉,用不同的辭藻重新又誇了一遍。
趙長安這才滿意,將那木頭雕像收入了袍袖中。
晚上,我將那件羽金青錦裘帶回了住處,想趁著晚上再試著補補看。
剛至門口,隻聽裡面傳來一陣笑聲。
「你們猜,晴初這小蹄子是何時爬的床?」
「莫非是世子生辰那天?那日我正準備將飯食送到前院給那些大和尚們,正巧撞見她從侯爺院中出來,腳步虛浮,臉色潮紅,身上啊,還沾著那金貴顏料,真是臊死了。」
「我早就看出她是個浪蕩坯子,小小年紀就滿腦子想著怎麼勾引男人,我呸!」
……
我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去。
見我來了,正在領頭說闲話的碧雲一把拉住我,道:「紅玉,你還不知道吧?晴初那個丫頭……」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碧雲姐姐,前些日子你才因為說胡話,被李嬤嬤罰過,這就忘了嗎?」
見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碧雲臉色頓時有些難堪,辯解道:
「怎的,她甘願下賤,連爬主人床這種髒事都做得,我反倒說不得了?」
甘願?你怎知她甘願?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侯爺,一個是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的丫鬟。
權力地位相差這麼大,談什麼甘願不甘願?
我心中莫名生出些悲涼。
「你既然這麼想說,那就去李嬤嬤面前說,去侯爺面前說,叫他們都知道碧雲姐姐你是個品性如何了不得的人。」
碧雲沒想到我這麼說,一時噎住了。
其他小丫頭則是面面相覷,想到我如今也算世子院中的紅人,不敢得罪,便都沒有出聲。
假裝有事,各自散去了。
子時三刻,夜色清朦。
月光照在院子裡,如玉皎潔清涼。
眾人都已沉沉睡去,我坐在院中,縫補著那件羽金青錦裘。
這時,一個人從裡間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