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漪喝向箭镞射來的方向。
很快地,一個人影,自暗影處沒入光暈。
「貴妃娘娘,別來無恙,老夫這清君大業,還要多謝你身先士卒。」
15
父親盼這一天,足足地盼了二十年。
嚴陣以待的十萬大軍,不過彈指,把元漪的五千散軍,一網打盡。
「蘇祈寧,你騙我?」
許久沒看到元漪這般絕望。
上一次,似乎還是我同她攤牌的時候。
那會兒,我向她作保來著,定不會向沈君堯一樣蒙騙欺辱她。
可事到如今......
「把她押下去!」
父親一揮手,立馬有人卸了元漪手裡的兵刃,把她押向殿外。
她不死心,拼命地反抗。
「蘇祈寧,別忘了這是你欠我的,你若負我,做鬼我都不會放過你!」
看她人消失在殿外,咒罵聲卻遲遲地不肯從耳邊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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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念一句「傻子」,彎腰執起躺在地上的那把劍。
削鐵如泥,見血封喉。
是把難得的好劍。
「父親想如何處置咱們的皇上?」
背對著身,我問著已把沈君堯撵開,激動地坐在龍椅上的父親。
他拍著撫手上赤金打造的龍頭,心不在焉。
「他還不能死,這樣吧,就把他圈在你住的冷宮裡,等你誕下龍嗣,為父把他交給你,隨你處置。」
這就是父親的成全。
以為許給我沈君堯的項上人頭,就能平下我心裡的恨。
「可我等不及了。」
我喃喃著,點了劍刃上的血在指尖擦拭。
「你說什麼?」
我聲音有點兒小,父親沒聽清。
在他放眼看過來的時候,我想再同他說一遍。
手卻失了控制,搶先刺向了已是五花大綁的沈君堯。
劍尖輕而易舉地劃破他的咽喉。
口子很小,也就剛剛割破他的頸動脈,成汩的血流向外噴著,他抽搐著掙扎,越掙扎,血濺得越高。
「我說,我等不及了。」
「你!」
父親大驚失色:「混賬東西,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兩步並過來,他想奪下我手裡的劍。
卻在看清我臉上奚落嘲諷的表情之後,猛然地滯住了腳。
轉而朝押著沈君堯的心腹林軒,發號施令。
「你們都是死人嗎?快,制住皇後!」
林軒撇過頭,看向我。
我替他回應父親。
挑起劍尖,割破了沈君堯頸動脈的另一側。
父親官場沉浮一輩子,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林軒,你!你膽敢背叛老夫!」
好熟悉的氣急敗壞,好熟悉的激憤填膺。
就在一個時辰之間,這正乾殿裡,剛剛發生過。
父親和沈君堯,真不愧是一丘之貉。
「蘇祈寧,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背著我收買我的人!別忘了,你是我的女兒,惹惱了我,別怪我再不念父女之情!」
「哦?父親居然還知道我是你的女兒?」
我刻意地扔了手裡的劍才逼近他。
他被劍落地的脆響一驚,反而更害怕了。
「從小到大,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是想當個好女兒來的。可你呢?」
「明知我喜歡沈君燁,非要逼他去北戎,還伙同沈君堯往他頭上潑髒水,要了他的命。您真把我當成女兒嗎?您沒有,您隻是把我當成爭權奪利的工具,一顆棋子,僅此而已。」
「你怎麼......」
這番話,把我自己都說笑了,父親笑不出來,隻是震愕。
半天沒想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錯,讓我洞悉了那些不該我知道的內情——
沈君堯隻是在我心上戳了窟窿的那把刀。
而父親,才是握刀的那個劊子手。
冤有頭,債有主。
他們欠沈君燁的賬,該算算清楚了。
「你要幹什麼?就為了一個男人,你也要殺了我嗎?也不怕告訴你,老夫殺沈君燁,一點兒也不後悔!」
父親短暫地迷失之後,重新燃起。
巨大的野心裹挾了理智,露出鋒利的獠牙。
「他一個宮婢生的賤種,受了老夫恩惠當上太子,非但不知感恩,唯我是從,反而要學那些個酸腐文人開創什麼昌平盛世。嗬,就他,也配!」
「我就是要他知道,我若想捧他上天,他再怎麼卑賤都可以;但我若想踩他入泥,他再負隅反抗也絕無反手之力!」
說著,父親朝我步步逼近。
趁我不備,一把扣住我手腕:「包括你!你也絕不能忤逆我!」
力量懸殊,我很快地被他鉗制住。
可他騰不開手來殺我,隻好向林軒許諾。
「快,殺了她,老夫封你為大將軍王,今後,你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夫......唔......」
父親話還沒說完,痛苦的一聲悶哼,沿著我的後脊滑下去,跪在了地上。
手顫顫巍巍地抬起,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林軒。
如何也想不通,我到底給林軒灌了什麼迷魂湯,非要認我為主,對他狠下殺機。
父女一場,我不想他死得不清不楚。
「大長公主嫁給父親之前,曾有過一個孩子。」
這段不光彩的舊事,是父親想要抹去的恥辱。
他派去了無數殺手斬草除根,卻沒想,竟就在眼皮子底下,還養成了心腹。
「是......是他?」
怒氣難平,父親湧出好大一口血。
我俯下身子,平靜地看著他痛不欲生。
「正是林將軍,是我阿娘救了他,林將軍感恩,認了阿娘為義母。」
「我阿娘多好啊,哪怕你負了她,她也從來沒想過要怨恨於你,可你呢?為了要挾我,你喂了她毒!」
想起阿娘,滔天的恨意將我淹沒。
攥起父親的衣襟,我逼著他看著我,看著我眼裡的恨,看著我一步一步地變成跟他一樣醜惡的樣子。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受盡折磨,一點一點地死去卻什麼都做不了,蘇卓,那個時候,你有想起來我是你的女兒?你說啊!你說啊!」
我發瘋一樣地搖著他,好想從他嘴裡聽到一絲懺悔。
可惜,父親的血染盡了我曳地的鳳袍,我也沒能聽到一個字。
不過彌留之際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他在害怕。
怕這個面目全非的我,這個本該墜入地獄卻彌留人間的我。
蓄積了三年的眼淚,噴湧而出。
終於在這一日,潰不成堤。
16
宮變的事情,很快地解決。
有林軒的兵權和沈君堯唯一的龍嗣在手,朝堂上下,無人不尊我為皇太後。
這三年,我看了太多的奏對和密折。
即便正值多事之秋,我處理起朝政,也還算得心應手。
但我並不歡喜。
甚至開始厭倦。
從前我臥薪嘗膽,隻為替沈君燁洗刷冤屈。
如今,他的大仇已報,平冤的詔書也傳諭諸國。
我拖著行屍走肉般的軀殼,活在在牢籠一樣的縱深皇廷,實在了無生趣。
好在,還有元漪陪著我。
「蘇祈寧,說好了事情一了,你就放我回西涼,都幾個月了,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
她還是拿著當初做貴妃的高傲勁兒,來我這兒橫衝直撞。
不過,我已經撤了她的封號,重新封她為西涼固國大長公主。
一旦她返回西涼,便可繼位為皇。
「再等等,靈兒就快生了,等這邊安穩了,我親自送你出城。」
我打著手裡的銜龍結,討好地應她。
她撇撇嘴,還是不滿:「天天說快生了,我一天去瞧三回,也沒見有動靜,這什麼時候是個頭?」
「太後!太後!」
她話音剛落,門口心腹來喚。
急匆匆的又難掩喜氣,一聽就是有好消息。
「鳳鸞宮的貴人,要生了!」
正乾殿離鳳鸞宮不過兩炷香的腳程。
我和元漪腳下生風地趕過去,以為還要等上好幾個時辰。
不料,剛進了宮門,孩子就已落地。
穩婆一邊興奮地叫著「是皇子!是皇子!」,一邊把孩子包好了抱給我看。
我輕輕地逗弄著孩子的眉眼,聽到元漪發牢騷。
「還好,長得像靈兒,不像沈君堯,不然看著就來氣!」
「孩子是無辜的。」
瞪了她一眼,我接過孩子小小的身體,躺在我的臂彎。
看著他餍足吐舌頭的樣子,陡然,心裡就像化開一般,柔軟了不少。
「靈兒呢,她怎麼樣?」
誕下龍嗣,她有功,有功,就當賞。
穩婆心虛地瞄我一眼,顫著身子跪了下來。
「啟稟太後,貴人她......她身子虛虧大出血,太醫也沒了法子,恐怕是兇多吉少。」
闖進內室的時候,靈兒隻剩下了一口氣。
硬撐著,隻等我來。
「宮裡還有太醫,我讓他們來救你。」
靈兒虛弱地拉住我,搖了搖頭。
「奴婢卑賤,能得太後青眼伺候先皇已是三生有幸,如今這鬼門關過不去,隻怕也是奴婢命該如此。隻求太後垂憐,庇護那孩子一二,奴婢結草銜環,來生相報。」
後來,太醫告訴我。
是靈兒自己事先服下了會產褥血崩的藥。
她是怕我容不下她,畢竟之前每次朔望我都是放上催情藥,讓她來替我承寵的。
若讓人知曉我這皇太後還是完璧,那我這位子還能做得穩嗎?
她是個聰明人,用這樣Ťû⁹的方式換孩子的一世安康。
我不得不領情。
倒不是我心慈,而是,她這樣,讓我想起了我阿娘。
元漪走的那天,穿的是一身西涼公主的衣服。
比她來的時候,還要恣意瀟灑,明豔動人幾分。
熟稔地騎在馬上,她朝我揮揮馬鞭。
「行了,送到這兒吧,得空了來西涼,我帶你獵鷹、打漁、放風箏。」
「好。」
舒婉一笑地應她,但我心裡清楚,這輩子怕是難有機會再相見。
我和她都是困在這宮裡的女人,看似都掙脫了出去,其實,還是一樣地戴著枷鎖,不得自由。
「這個,送你。」
我把東西拋給她。
她隔空地抓進手裡,猛然一愣。
離別在即,我想不出送她什麼能成全這段情誼,隻好送了銜龍結。
想來她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我知道就夠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等著,我的禮,一會兒就到。」
神秘地朝我笑笑,她勒緊韁繩,疾馳而去。
我後知後覺,一頭霧水。
當真以為她隻是說說而已。
卻沒想。
正準備起鸞回宮,一人一馬從激起的揚塵中,奔赴而至。
「聽聞大梁在選任帝師,前北戎南院大王於開平,特來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