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生辰這日,繼母三兩銀將我抵給了來收租的少東家。
入府不過半月,老東家便在海上身亡。
人人都道我是掃把星,卻沒想我後來成了女首富……
01
秋收不久,少東家帶人來收租。
未曾想繼母又將家裡賣稻子的錢給娘家弟弟還賭債了。
她將我推出去:「就用大丫抵吧,別看她瘦,幹活麻利著呢。」
我看向父親,他卻避開了我的視線。
他早就忘了吧。
他曾在母親的病榻旁鄭重許諾,一定待我如珠如寶。
然母親去世一年,他便娶了繼母,待得生下弟妹,我在這個家便與奴婢無二。
少東家本說府內不缺女子,隻收銀子。
可聽繼母要將我賣了再交租,便撩開馬車簾子,露出瘦削又俊俏的一張臉,一邊咳一邊說:「上來吧。」
繼母唯恐他改主意,忙不迭將我往馬車上頂。
天那麼藍,雲白得像是軟和的棉花。
他們幾句話的工夫,就決定了我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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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時倒走過來摸摸我的頭:「東家寬厚,你往後定要聽話懂事。」
陽光刺目,我的眼裡卻沒有淚,隻輕輕說:「爹,今日是我十七歲生辰呢。」
父親動作一僵。
車夫甩著鞭子趕車,我側過頭。
真奇怪,明明不迎光了,這會眼睛倒是痛痛的。
馬車到了村口,父親追了過來,塞給我兩個水煮蛋。
「寶珠,拿著路上吃。」
雞蛋是好東西,平日隻有弟弟有份。
如今,居然給了我兩個。
少爺一路都在咳,到了府內領我去見老夫人。
老夫人臉色很差,怒道:「又把姑娘往家領,你又不納人家,讓我怎麼安置?」
「不如明日就發賣到窯子裡去。」
02
我嚇得縮了縮脖子。
少東家咳著道:「母親何苦嚇她,今日是她十七歲生辰!」
老夫人瞪眼:「什麼貓兒狗兒也過生辰。」
少東家朝我笑笑:「莫怕,母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被婆子帶了下去,暮色一點點吞沒萬物,我心內惴惴不安。
約莫小半個時辰,周婆子端著一碗長壽面進來:「吃吧,夫人特意吩咐廚房做的。」
面條又白又軟,滿滿的一碗,上面還有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
「夫人瞧著兇,心地極好,少爺更是一等一的好人,你且放心待著吧。」
沈家極好。
晚上可以去灶上打熱水洗臉泡腳,被子輕巧又暖和。
夜間奴婢們嘰嘰喳喳,我才知曉少爺收租,隔三差五就往家裡帶窮苦姑娘。
管吃管喝,從不苛責,若是遇到良人,少爺也會做主將人放走,還會賠點銀子做嫁妝。
這是鐵定虧本的買賣,是以老夫人才如此生氣。
「為何不見少夫人?」
「少爺還未成婚呢。」
少爺自小就與張秀才家的女兒定了親。如今已有二十,可張秀才舍不得女兒,是以遲遲未婚。
有人嘴快,道:「什麼舍不得,不就是看少爺身體不好,想悔婚。」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輕手輕腳掃院子裡的枯葉。
不想少爺也醒了。
他穿著厚厚鬥篷,卻還是擋不住地咳嗽。
他上前輕輕捏了捏我胳膊,吩咐隨從小七:「等母親醒了跟她說一聲,給寶珠做一件新袄子。」
老夫人知道後罵罵咧咧,卻還是著人去庫房尋了舊料子。
紅底撒著碎花的棉布,喜慶又好看。
少爺每次回家時總會給我們帶些熱乎的桂花糕。
我臉皮薄,經常分不到。後來少爺便會單獨為我留兩塊。
「膽子得大些,下回我可不為你留了。」
可也是嘴上說說,次次他都是獨獨照顧我的。
活不多,頓頓能吃飽,少爺脾性溫和,老夫人嘴上厲害,心腸卻軟。
母親走後,我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好日子。
半月後,新袄子做好了。
棉花絮得很厚,雪天穿都不會冷。
婆子姐姐們都誇我穿著俏,連少爺都笑了:「寶珠再養胖些,便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陽光暖洋洋,我暗暗許願:盼一輩子都如今天這般幸福。
便在這時,大門被推開,老奴沈叔趔趄著撲進來,大喊:「夫人,少爺,出事了……」
03
半年前,老爺為人蠱惑,將全部家當帶上,又借了外債去東海尋珍珠。
珍珠倒是尋到了,可回來時遇到風浪,船在濉河觸礁。
老爺沒了,珍珠沉了。
沈叔沿著河岸找了三天,將老爺的屍體帶回。
老夫人驚聞噩耗病倒,沒兩日也歸了西。
我很難過:為何好人總是不長壽呢。
少爺身體本就不好,操勞雙親喪事後更是瘦了一大圈。
可災難遠不止如此。
老爺和夫人剛落葬,一撥撥的人拿著欠條上門討債,家中資產都被抵押,一應家具均被搬走。
素日好吃懶做的二叔嬸非但不相幫,還聯合外人來欺壓。
頭七一過,張秀才便上門退婚。
隻說女兒年紀大,等不了三年孝期。
那一日天色昏沉,少爺將婚書還回後,整整一日都沒出房門。
追債的人堵在門口,要少爺將老宅典當。
後又有人說,府內還有許多適齡女子,也可用來抵債。
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日晚間,少爺將我們召在一處,把賣身契還給了我們。
他越發瘦了,手腕幾可見骨。
「都走吧,如今待在府上,反耽誤了你們。」
眾人哭哭啼啼,收拾行囊離開。
我已走到門口,回頭見孤燈搖曳,他立在風中,似是一不小心就會折斷。
我眼睛一熱,回身跪倒在他面前:「少爺,奴婢不走。」
「歸家去吧。」
「奴婢無家可歸,此處便是奴婢家。」
話音剛落,繼母衝了過來:「瞎說,母親帶你回家。」
沈家的事鬧得這般大,想來她也得了消息。
她與後舅舅一左一右鉗著我往外拖,我拼命掙扎:「我不回去。」
後舅舅兇道:「我都收了張屠夫三兩銀聘禮,你若不回去,我的賭債怎麼辦。」
張屠夫年近五十,娶的四個婆娘都死了。
眼看著腳要被拽過門檻,少爺開口:「等等。」
04
他快步上前,拉住我手腕。
一邊咳嗽一邊說:「留下吧,以後你便是我沈叢之妹,沈寶珠了。」
當初繼母將我抵債,人人皆知。
兄長不放,她也不能奈何。
隻罵罵咧咧:「一個痨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沒了。」
「到時候哭著喊著要回來,我可不讓你進門。」
不會。
我便是死在外頭被野狗啃食,也不會再回那個家。
合府二十多個奴才,最後隻我、小七和沈叔留下。
第二日又有人來索要宅子。
兄長立下字據:「這是祖宅,不可輕抵。」
「且給我些時間,到年底若是還不上,便將宅子奉上。」
打發走追債之人,小七急急問:「少爺去何處尋錢還債?」
「去濉河將父親遺落的珍珠挖上來。」
「哪是那麼容易,何況少爺這身體……」
「盡我所能,剩下便是天命。」
我們出發那日,碰到了張家小姐和她新任未婚夫孟公子。
她從轎中遞出一塊碎銀:「聽聞你要南下尋親,我自幼將你當兄長看,這個與你當路費吧。」
孟公子騎在馬上,神色倨傲輕視:「沈叢,你外祖家也無甚家產,如何堵上這窟窿眼?」
「你要是真吃不上飯,我可收你做個賬房先生。」
我氣得不行,兄長卻行了個禮,淡淡道:「不必,在下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待他們走遠,我問:「兄長為何不罵他們?」
如此快就敲定婚期,可見是早有苟且。
「他們便是想看我失態,又豈能如他們所願。」
一路顛簸,總算到了濉河。
順流而下,沈叔找到了當初沉船之處。
在河中央,水流湍急,尋常的漁船都會避開那一處。
已是初冬,河水涼得刺骨。
兄長將脖子上老夫人打的長命金鎖當了,租了一艘重船,請了十幾個水性極好的漁民輪換著下水。
花了半個月時間,沿著觸礁之處,一直往下摸了幾丈遠。
錢花得所剩無幾,卻一無所獲。
入夜後,風吹在臉上冷得像是刀子。
漁火照亮的短短空間裡,白色的飛絮飄然落下。
下雪了。
夜間寂靜,兄長的咳嗽在大河之上孤寂又荒涼。
第二日晨起,河面已結薄冰。
漁民們不願下水,鬧著要家去。
兄長捏著最後的碎銀子,劇烈地咳著,眼底一片黯淡:「寶珠,若是將這些錢花了,我們可連飯都吃不上了。」
我握住他手腕:「我會縫補,也善漿洗,兄長識字,還會算賬盤賬,我們難道還能餓死?」
「若不最後一搏,豈能甘心?」
太陽躍出水面,他的眼裡也有了光。
「好,便聽寶珠的。」
然日頭過午,依然一無所獲。
有漁民染了風寒,我穿上他的水靠。
兄長拉住我:「寶珠,你莫要胡鬧。」
「兄長不要小看我,我三歲就能下河摸魚呢。」
我甩開他的手,一躍入水。
冰寒的水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我屏住呼吸在河底摸索。
夕陽低垂,光線越來越黯淡。
我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
腰間的繩索在收緊,定是兄長見我入水太久不放心,讓人拉我上去。
就在這時,我摸到了一個鐵把手!
05
我死死拽住把手不放,出水的那一剎那,我看清手裡箱子。
赫然便是我們一直要找之物。
眾人將我和箱子拉上船,兄長立時上前,脫了鬥篷罩住我:「寶珠可還好?」
「兄,兄長,我……我找到了!」
他都沒看那箱子,倒了一杯滾燙的水遞給我:「快,先喝點熱水暖暖身。」
我就著他的手喝完水,暈過去的那一刻,看到他的指尖被杯子燙起了血泡。
真傻!
也不知找塊布包著。
我燒了好些日子。
每一次睜眼,兄長都在身側照料。
後來我好了,他卻整夜整夜地咳嗽,整個人瘦成了一根竹竿。
老爺那一箱珍珠共有百顆之多。
皇後酷愛珍珠,舉國上下的有錢夫人紛紛效仿之。
坊間有俚語:一顆珍珠萬鬥米。
兄長在省城找了個靠譜的富商,一次性將珍珠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