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裡面,是一本相冊和幾本封面花裡胡哨的小說,還有一個正方形的紙盒。
我把相冊拿出來,翻開看到的第一張照片,就是當時全班的畢業合照。
一眼掃過去,全是陌生面孔,隻有陸正北的臉是熟悉的。
又好像很陌生。
少年時候的他,似乎跟現在很不一樣。
照片中的他,青澀,少年感十足。
穿著藍白校服的人群中,他站立在我身後,微低著頭,唇邊噙著笑,垂著眼沒看鏡頭。
他在低頭看我。
再往後翻,後面再也沒有一張有他的照片,卻看到了一張我穿著白色長裙站在舞臺上拉小提琴的照片。
我指著照片問我媽:「媽,你知道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的嗎?」
「好像是 2014 年你參加小提琴比賽的時候拍的吧,怎麼了?」
我搖搖頭,心頭在頃刻間湧上了一種難言的情緒。
我把相冊合上,目光注意到放置在牆角的小提琴。
自從車禍後,我似乎就再也沒有碰過它。
因為那場意外,我不止腦部受了傷,右手也傷得不輕,醫生建議我放棄拉小提琴。
醒來知道這件事後,我其實根本沒有一點傷心的情緒,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會拉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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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覺得腦袋很疼,手也疼,全身都疼。
我低著頭,把相冊放好,又將紙盒打開,裡面是一些小紙條。
我拿起一張攤開,小紙條上,字跡對比明顯。
我的字小小的,還有些潦草;陸正北的字筆鋒有力,字跡工整。
上面是一段對話:
「新同桌,等會放學一起走啊?」
「不了,我喜歡一個人走。」
「一起嘛,請你吃雪糕。」
「陳楠同學,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現在沒有別的心思,隻想好好學習,我會跟老師提出換座位的。」
「陸同學,你誤會了,我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
「我不缺朋友,好好聽課。」
我又拿起一張。
「陸正北,我考砸了,等會下課能安慰下我嗎?」
「先好好聽課。」
再一張。
「陸正北,今天放學不能一起走了,我媽要來接我去上小提琴課。」
「好。」
「那個老師好兇,前幾天我差點被他罵哭了。」
「明天早上再給你帶城南路的生煎包。」
「可是明天我要去參加比賽,有點兒緊張。」
「那後天給你帶,比賽加油!」
小紙條有很多,全是我啰裡八嗦但陸正北都會耐心回答的碎碎念,直到我看到最後一張:
「陸正北!我討厭你!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嗯。」
13
對於這些關於陸正北的記憶,我完全沒有印象。
或許是我活得太沒心沒肺,在那場車禍後,我從未想過要特意地去回憶以前的事,也從沒夢到過,好像徹底被我遺棄。
就連現在看完這些東西,我也絲毫沒有想起有關他的任何記憶。
可心髒卻被什麼東西絲絲縷縷地纏住,一抽一抽的,難受到讓人窒息。
我把東西全部重新收好放到床底下,起身打車回了小區。
我想陸正北了。
我想見他。
我想知道我丟失的那部分記憶。
車上,我拿手機發了條微信給他:「回來了吧,到家了嗎?」
沒回。
下了車,我幾乎是一路跑著進小區的。
來到他家門口,我按了下門鈴。
沒人來開門,我又按了兩下。
沒多久,門緩緩打開,伴隨而來的還有陸正北滾燙的身體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識地抱住他:「陸正北,你怎麼了?」
身上的人似乎意識有些模糊,口齒含糊不清:「好像……有點發燒。」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這叫有點嗎!
我趕忙把人扶到臥室,替他蓋好被子:「先好好躺著,我打 120 送你去醫院。」
陸正北拉著我的手不放:「不去,剛吃過退燒藥,睡一覺就好了。」
「可是你額頭很燙。」
陸正北把我的手放到臉頰邊蹭了蹭,聲音很輕:「沒事,你在這陪我一會兒就好了。」
這語氣聽起來怎麼在撒嬌一樣。
果然人一生病就會變得脆弱。
我的心也跟著軟了下來,蹲在床邊守著他:「那你先睡,我不走。」
14
等陸正北呼吸平穩下來,我輕輕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好像沒那麼燙了。
我起身去廚房找食材給他熬了點粥。
出了廚房,我才開始好好地打量起了這個房子。
房子面積很大,布局和客廳布置跟我們對面的婚房差不多。
看了一圈,我注意到沙發上的一個藍色日記本。
心跳忽然加速,我抬腳往沙發邊走。
想到陸正北妹妹說的話,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日記本坐到沙發上。
我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
本子上的字跡看起來有些稚嫩,是從 2005 年開始寫的,那會陸正北還是個八九歲的小朋友吧。
「我被有錢人領養了,這是我在新家的第一天,房子很大,我的房間也很大,但是新父母好像看上去很嚴肅,福利院的阿姨送了我一本日記本,讓我好好聽話,我應該能做到。——2005.11.12」
「今晚做噩夢了,我夢到爸媽出車禍去世的那個晚上,想哭,可我是男子漢,不能輕易掉眼淚。——2005.11.30」
「快過年了,不知道妹妹在新家那邊過得好不好,想去看她,但是離星城很遠,得坐飛機。——2006.1.25」
……
日記裡記錄著一些瑣碎的事,他並不是每天都會寫,隻是偶爾記錄。
直到 2014 年,才頻繁起來。
「轉學去了新學校,比之前的學校大,老師也很好,但是有一個女生總是盯著我看。——2014.3.21」
「今天調座位,我跟那個女生坐一起了,她好麻煩,話也好多,想換座位。——2014.4.10」
「我今天的語氣是不是太重了?她好像不太開心,兩天都沒跟我說話了。——2014.4.30」
「她今天跟學習委員說了好多話,還是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好煩。——2014.5.1」
「今天還是忍不住主動跟她說話了。——2014.5.2」
「今天請假去看她的比賽,舞臺上穿白裙子的她很漂亮,沒忍住偷拍了一張。——2014.5.12」
「今天給她帶了城南路那家她最愛吃的生煎包,她咬包子的樣子有點兒可愛。——2014.5.13」
「陳楠,我喜歡你。——2014.5.20」
「她好像準備畢業後就跟我表白,我要不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可這原本是我的計劃。——2014.5.21」
「她說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學,我也想,看來最近要監督她好好學習了。——2014.5.22」
「今天不小心聽到爸媽談話,他們準備等高考完後送我出國上學,我不想出國,但他們對我寄予厚望,我也想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我沒辦法拒絕。——2014.5.23」
「不知道我要去美國幾年,我不能這麼自私地要求她等我這麼久,所以我最近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她,她好像也察覺到了,每天都會瞪我好幾眼。——2014.5.30」
「我被她討厭了。——2014.5.31」
「陳楠,祝你金榜題名,前程似錦。——2014.6.8」
「剛到美國就發燒了,想回國,想她。——2014.6.10」
「很久沒寫日記了,美國最近天氣很糟糕,不知道國內天氣怎麼樣,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2014.12.11」
「陳楠,新年快樂。——2015.2.19」
……
「回國了,想去找她,但是又怕她有男朋友了,怕打擾到她。——2019.10.13」
「我還是沒忍住去打聽了她的消息,她一直沒交男朋友,最近還在相親,她很想結婚嗎?——2019.11.26」
「我故意安排了一次和她的相親,但她似乎不記得我了,我試探性地跟她提了結婚,她竟然直接答應了。——2019.12.6」
「今天她帶我回家見家長,我偷偷地向她媽媽問了她以前的事,原來她出過車禍丟失了一部分記憶,也包括我在內,車禍的時候一定很疼吧。——2019.12.15」
「新婚快樂,老婆。——2020.2.14」
日記停在 2020 年我們結婚的那天。
腦海中,不斷有零碎的記憶浮現,慢慢拼湊成完整的畫面,在我腦中一帧帧地放映。
原來一年前的那場相親是他精心策劃的重逢。
原來我早在八年前就已經對他一見鍾情了。
原來他不僅沒有臉皮,不守信用,沒有眼力見兒,還愛了我那麼多年。
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我再也繃不住,捂著心口失聲痛哭。
可又怕吵醒臥室裡的人,我竭力控制住哭聲,小聲抽泣。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把日記本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臉。
15
陸正北醒來的時候我正蹲在床邊數他的睫毛。
他的睫毛很長,像把小扇子一樣。
陸正北睜開眼抓著我的手,嗓音沙啞:「好玩嗎?」
「挺好玩的。」我懷疑他早醒了,但我沒有證據。
他輕咳了下:「晚點再玩,幾點了?」
我看了下手機:「十一點多了。」
說完,我又摸了下他的額頭:「不怎麼燙了,你餓不餓?起來吃點東西?」
「嗯。」
我給他盛了碗粥,坐在對面看著他吃。
陸正北吃了兩口,然後盯住我,蹙眉:「你眼睛怎麼腫了?哭了?」
我搖頭:「沒有。」
陸正北直接起身坐到我旁邊,輕蹭了下我的眼角:「為什麼哭?」
本來好不容易止住,被他這樣一問又想哭了,我吸了吸鼻子:「我剛看了你的日記。」
聞言,陸正北瞥了眼沙發上的日記本。
「對不起啊, 沒經過你的同意就看了。」我小聲地道歉。
陸正北親昵地把我臉側的頭發別到耳後:「沒事,我本來就打算要給你看的,再不給你看你就要跑了。」
「那你怎麼不早點給我看?就放任我誤會你。」
「怕你想起來以前的我有多混蛋,怕你怪我明明早就認識你, 還裝作第一次見面, 騙你跟我結婚, 怕你跟以前一樣討厭我。」
我嘀咕:「也沒有多混蛋,你也沒有騙我跟你結婚。」
是我自己色迷心竅。
我也沒有真的討厭過你。
陸正北表情認真,語氣帶著一絲懊惱:「其實我早就後悔沒早點跟你坦白了,我現在坦白還來得及嗎?」
我盯著他許久沒說話,情緒在心中翻湧。
我往前湊近,親了下他的唇, 用實際行動證明還來得及。
陸正北往後退了點,呼吸有些重:「我感冒了,等下會傳染給你。」
「那就傳染給我。」
我不管不顧地又親了上去。
陸正北似是懵了一瞬,很快就環上我的腰反客為主。
結婚後,我們接過很多次吻,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
陸正北摁著我的腰和後腦勺,吻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像是要把我吞進肚子裡。
胸腔內氣息告急,我把人推開一點,喘著氣:「歇會兒。」
陸正北額頭抵著我的,手放在我背後給我順氣, 勾唇笑著:「要不明天就去復婚?」
我一下就清醒了:「你剛剛不是說要追我嗎?你還沒追到呢。」
「你剛剛主動親我了。」
言下之意就是, 已經追到了。
邏輯好像也沒錯,我無話反駁。
陸正北直接把我抱到他腿上,誘哄道:「而且我很符合你結婚對象的標準, 我是二婚, 疼老婆又照顧家庭, 也不會讓你放棄工作當全職太太, 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下?」
我睜大雙眼。
我就知道我相親那天說的話他聽到了!
「要不要考慮下跟我復婚?」陸正北氣息逼近,幾乎貼著我的唇又問了一遍。
我往後退, 又被按了回來。
陸正北親了下我,再次逼問:「要不要跟我復婚?嗯?」
這次直接都不讓我考慮了。
但離婚這事兒終究紙包不住火,沒過幾天,我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問我為什麼離婚。
「(晚」陸正北又親了下,循循善誘:「你要。」
在他親昵又曖昧的言行舉止下,我漸漸失了方寸, 很沒骨氣地順著他的話輕「嗯」了聲。
「那明天就去民政局。」
「好。」
隔天,從民政局回到家, 陸正北就著急忙慌地從對面搬了回來, 連帶著我那個枕頭也回到了我的床上。
我想, 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然而事實卻是陸正北根本不讓我睡覺。
凌晨三點,我被他從浴室抱出來,咬牙控訴:「流氓!無賴!」
陸正北抱著我躺到被窩裡, 失笑道:「你不是饞我身子嗎?讓你饞個夠。」
我翻身用背對著他:「我是夠夠了,睡覺。」
真的困死了。
我閉上眼,昏昏欲睡,卻能感覺到身後被熟悉的氣息緊緊包圍。
半夢半醒間, 我聽到陸正北在我耳邊低聲呢喃:「晚安。」
我轉過身抱住他,在他懷裡彎了下唇角。
今晚月色真美。
晚安,陸正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