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一瞬,同手同腳走進來,動作十分收斂,腦袋低著:「嗨,你怎麼這樣啊……」
「讓阿姨見笑了。」我淡定地指指沙發,「阿姨你坐啊。」
「好……好……」
推了果盤過去:「阿姨你吃啊。」
「我……我自己來。」
烤箱響了,我起身過去拿,餅幹新鮮出爐,一室奶油香。
端過去給她嘗嘗,她縮手縮腳吃了兩塊,表情尷尬。
我給她衝了杯茶推過去,笑笑:「有點燙吧,雲出說你十點到,所以我烤得比較晚。」
她怔怔地端著茶杯,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下兩串。
「對不起……」
聽見她道歉,我還是有些無措的:「阿姨,沒事了,我可以原諒你的……」
「對不起,柔柔。」她卻突然放聲大哭,「幹媽對不起你啊,這個女的太有手段了,幹媽都被她收服了,嗚嗚,這下誰還能幫你啊……」
我抱臂後仰。
她抽紙在臉上亂擦,泣不成聲:「你不知道,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她那麼可愛,讀書很用功,嘴甜甜地叫我幹媽,好不容易盼著長大了,兩個孩子郎才女貌的,我多希望他們在一起啊,我一直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的……」
抽紙用完了,她努力吸著鼻涕,我實在有些不忍,上櫃子裡拿了新的遞給她。
「阿姨,我有點理解你了。」她接過紙,我也沒松手,「嗑了十幾年的 CP 突然塌房,換我我也很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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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淚汪汪地仰頭看著我,我溫吞道:「但是沒有辦法,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活也沒有編劇,沒辦法拿刀逼著他改劇情。」
她哭夠了,一抽一抽地平靜下來:「嶽初,其實你也挺好的。」
我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
「可是柔柔就要來了。」她猶豫著摸出手機,「我騙雲出去機場接我,實際上是柔柔在那,本來我打算先來一步,把你趕出去的。」
「……」我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那就,多個人多雙筷子?」
電話在她手中響起,說Ṱū́³著白柔,白柔就打來了。
阿姨猶豫著接起來,對面女人的哭喊震顫聲孔:「幹媽!他……他把車窗開個縫,扔了一百塊錢出來,讓我打車走!」
阿姨捂臉痛哭。
「那你……打車走吧,幹媽對不起你啊!柔柔!」
掛了電話接著哭:「嶽初,我也對不起你啊,我怎麼生了個渣男啊,他那麼絕情,以後也會欺負你的,嗚嗚……」
「也還好吧。」我翻出在看的苦情倫理劇,「我這裡還有更渣的,你要看嗎?」
我倆看著劇罵著渣男,雲出回來了。
風塵僕僕地開門走進來,笑容明朗毫無陰霾:「媽,原來你已經到了,怪不得在機場沒看見你。」
「呃……」阿姨眼神在他身上飄忽。
他眼睛微微笑眯:「媽,你在找誰?你兒媳婦不就坐在這裡嗎?」
他三兩步走到我面前,陡然彎腰捧臉吻上來:「老婆別怕,我回來了,誰也不能欺負你。」
「呃……」
頗有些刻意地,他不停給我夾菜,幫我撩頭發,再喂我兩口,吃著吃著又說:「初初,上次我們聊的那個電影上映了,下午去看吧。」
我才想起這事來:「那個,我剛剛買過票了,兩張……」
「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忘了買你的。」我尷尬地摳摳筷子。
「啊?」
阿姨放下碗,一副吃不下的表情,滄桑地擺擺手:「算了,你倆去吧,媽就不湊熱鬧了……以後你們的日子,自己好好過。」
婆婆走後,雲出表情呆滯:「你們……」
「都說不會打起來了。」
這樣一說他反倒緊張起來,不顧阻攔檢查了我一番,確認沒有傷勢之後,才出了好長一口氣。
「母親是個固執又衝動的人。」他坐下喝茶壓壓驚,緩緩開口,「對我的婚事她有自己的想法,之前我們打電話談了五個小時都沒談攏,還揚言要把我打到失憶從頭來過……」
「嚇你的,虎毒不食子。」
「是這樣。」他心有餘悸地點點頭,目光飄向牆壁,頗有些同情,「她也就是罵一罵我,父親是一個月都沒在床上睡過覺了。」
「有點慘。」
他越說越有點幸災樂禍:「最慘的一次是他們當年蜜月旅行,她臨時起意想去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父親不敢去,然後就被一個人扔在帳篷裡,哭著走了很遠。」
「性格比較強勢。」
「能讓這麼固執的人改觀,還是我的老婆比較厲害。」他握住我的手,感慨地彎起眼角,「我就知道,我的老婆溫柔大方,善解人意,她看了肯定也會喜歡的,隻是我沒想到你那麼厲害,是怎麼做到的?」
我回想一番,技術總結:「什麼都沒做。」
他盯著我笑了好一會,眼裡閃著溫潤光澤:「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場蜜月旅行呢。」
我連忙擺手:「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等我安排一下手頭的事,馬上就帶你去。」他伸手揉揉我發頂,在我額頭落下輕吻,又開玩笑,「你不會半路丟下我,跑去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吧。」
「我暫時還沒有這個實力。」我也笑笑。
他滿足地抱著我溫存片刻,手機屏幕亮起,我伸手拿過來,是婆婆的交友申請。
通過了,發了一些玫瑰花和笑臉過來。
她發語音:「媳婦,我回來想了一下,我覺得我們還是很投緣的,之前有什麼誤會,都讓它過去吧。」
雲出親了我耳朵一口。
我說:「好的媽。」
她啰裡啰嗦的長語音又發過來:「哎,你不知道啊,你公公是個什麼人啊,睡個沙發能把沙發睡塌了,我現在就讓他睡地板,他又狡辯說有潮氣,說什麼有關節炎了,我說那你膝蓋上的毛呢,他說我又不是狗哪來的毛,我說你還知道你不是狗啊……」
雲出悶笑兩聲,得意地把我抱得更緊。
婆婆:「想睡床,那我就把床讓給他嘛,我是ťŭ₂不在家待了,我要出去玩了,你跟不跟我一起,跟我一起嘛,我可會玩了,我帶你穿越雅魯藏布大峽谷。」
雲出渾身僵住。
「我……」
「老婆……?你不會答應的吧,老婆?老婆啊——」
然後我隻是回了一條「我想和丈夫多熟悉一段時間,下次一定」,別的什麼也沒做,丈夫就更黏我了,一副離不開我的樣子。
讓他吃個餅幹都要喂來喂去,怪惡心的,出門走人行道上佔雙人位堵塞交通,在電影院也是一直湊過來耳語,把後排大哥都氣走了,晚上又跑去市區最高樓開什麼頂層套房,說要整點比高原峽谷更高的刺激。
哎。
並非所有事都是什麼都不做就能順利解決的。
朗月升起的時候,雲出的手機在床上響個不停,我幫他接起來。
「我是雲出的妻子,有事可以和我講。」
那邊沉默些許,陰柔地笑了一聲:「真巧啊,我是白柔,沒想到吧。」
「哦。」確實沒想到,「你打車回了嗎?」
「閉嘴!」她破音了,「如果不是你,雲出怎麼會這樣對我!這事沒完,你給我等著!」
我大驚失色:「冤有頭債有主,雲出欺負的你,你怎麼能找我呢。」
看眼浴室,又耐下心來勸她:「你等等啊,他在洗澡,等出來我讓他給你打回去。」
「少耀武揚威了!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她歇斯底裡地喊了一通,然後給我掛了。
4
惴惴不安地等了幾天,似乎也沒有發生什麼,我漸漸就忘了這事。
過了端午,天氣開始連綿地悶熱,夏雨隆隆地下來。
聽著雨聲格外好眠,連著幾天起晚。
今天起來也是中午,打著哈欠下樓ẗű₃去找吃的。
大廳中央站著個渾身湿透的白衣女人,黑發垂在蒼白瘦弱的身體旁,正抬頭幽怨地盯著我,陰風撩動。
我差點一步踩空,顫顫巍巍地把著扶手:「您是何方神聖啊。」
「我是白柔。」她慘然一笑,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你不給我開門,我隻能自己進來了。」
我心髒狂跳,怪不得夢見外賣到了,送餐的一直在窗戶下喊我出去,讓她拿進來又不進來,就喊……
白柔身上滴著似乎流不完的水,身後到大門是一路水跡,水鬼爬過一樣。
我一步也不敢過去:「你……你真死了……」
「你才死了。」
走過去發現她是燙的,不是冷的,我才松了口氣。
不是飄進來的,那估計是白姨告訴了她門鎖密碼,該換了……
她在發高燒,被我摸得晃了一下,反手抓住我:「嶽初,你就是嶽初?」
念著我的名字,恨意在她眼底凝聚,但是不大能對焦的樣子,所以狠狠地瞪著牆壁。
「我在這。」我把她臉轉過來,「你來幹嘛的?」
她過了兩秒才想起來說話:「嶽初,我要來看看你是個什麼妖豔貨色,就憑你,也想跟我搶男人?你——」
她說著說著忘詞了,停在那發呆。
怕她死我家裡,隻能給她叫醫生。
她躺我床上,腦袋往雲出那邊拱,把臉埋進他枕頭裡。
「雲出的味道。」她拔出臉來,喃喃道。
「不要說那麼惡心的話。」我把她扶回來,「洗發水味罷了,喜歡可以自己買。」
「喲,嶽初。」她好像才看見我,惡意地一咧嘴,「我睡在你老公床上,你不會生氣吧。」
「生氣了,生氣了。」我隔著被子敷衍地拍拍她。
「呵,這個家該走的人是你,我勸你不要自討苦……」
話說一半,她張著嘴睡著了。
怕她口水流我枕頭上,隻能默默地給她合上。
睡到傍晚,她總算清醒了。
表情復雜地看著我,坐在我床頭捏著被子,好像被奪走了人生的志趣一樣。
「好了就快走吧。」我走進房間,伸手探她額頭溫度。
「你……你別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她在我手底下扭曲著臉放狠話,「我不會放棄的,我追了雲出那麼多年,你招呼都不打就搶走,我不會甘心的。」
「追了那麼多年都沒追到,那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吧。」我收回手坐床邊。
她莫名得意:「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注意到了,你們連個婚紗照都沒有,他也不愛你,你們長久不了的。」
我頓了一下:「他不愛我……跟我們長不長久有什麼關系?」
她一愣:「怎麼沒關系,你們不是夫妻嗎。」
「我倆結婚就是為了賺錢來著。」我琢磨著,「現在看起來確實還是互利雙贏的,隻要家裡不破產,應該都能湊合過吧……」
她急了:「你居然也是個勢利眼!」
「你不會是為了感情吧。」我肅然起敬,「那你加油吧,放心,我不會拆散你們的,畢竟人的感情不可控,我也懶得費勁,隻要你們別轉移財產,注意衛生就行。」
說著說著,我把手架到腿上:「不過你要是成了,咱們就要分個主次了,我是大婆你是二房,按規矩你要孝敬我,給我洗腳……」
「你做夢!」她臉色煞白。
「不孝敬我的話,就不能讓你搬進來了,雲出的人我管不著,賬我是盯著的,也不可能給你買房子,你隻能倒貼了。」我表示可惜,「然後你生的孩子也過繼給我,認我當媽……」
「你在說什麼?」
「這個沒辦法,畢竟你們的孩子是私生子,會遭人非議,分不到家產不說,以你的收入教育都成問題,如果雲出在乎孩子的話,肯定不會坐視不理,而我保證能視如己出,必然就……」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我,臉色越來越白,沒有再說話。
我倒了杯水端過去:「妹妹,燒退了嗎?喝點水。」
她捏緊杯子,水在杯中顫起波紋。
「我總算明白了……是我輸了。」
她苦笑一聲,坦然地看向我:「嶽初,你和雲出是天生一對,你們處於同一種境界,是我永遠也無法達到的。」
「我不會再出現了,那就告訴你吧……你們結婚那天,我綁架了雲出,想逼他退婚。」
我一驚:「你境界也挺高的。」
她拿出一個視頻給我看。
是一個別墅閣樓裡的監控視角,雲出在往窗外爬,白柔拼命抓著他衣角,雙方拔河似的,一身禮服襯衫扯得變形撕裂,勒得他臉紅脖子粗。
雲出憋著嗓子喊:「白柔!我是不愛嶽初,我都不認識她,但不代表不能跟她結婚,這是兩回事,你不要那麼偏激……」
「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我是在救你!」白柔抓得更緊了。
雲出痛苦地咳嗽著:「別鬧!這可是價值 3.5 個億的婚約,耽擱了……你賠錢嗎?」
「我賠!隻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傾家蕩產都願意!」白柔驚喜道,力氣更大了。
「松手……」雲出漸漸翻起白眼,「我身價五十億……勒死了,你賠不起……」
「我把命賠給你!」白柔深情得熱淚盈眶。
衣服終於禁不住折騰,開始發出些微的斷裂聲了。
「我這衣服……三十萬……你也賠……」
「啊?」白柔突然猶豫了,「可我真的有三十萬。」
她手略微一松,雲出猝不及防跌出去,咕嚕咕嚕順著坡屋頂滾下房檐。
「雲出啊!」白柔失聲慘叫。
檐口水管勾住了他的衣角給了個緩衝,但岌岌可危的衣服也從撕裂處徹底斷開,雲出從房頂掉下去,半天後頑強地爬起來,穿著半截襯衫跌跌撞撞跑向遠方……
「哈哈。」我笑了兩聲,又感覺不合適,收斂了表情安慰白柔,「其實你那天但凡是有 3.5 個億,也不會是這個結果了。」
她黯淡地低著頭:「有錢我也不會給他了,他不值得……他隻會喜歡我的錢。」
我把手放她肩膀上:「對,男人不值得,感情也會變質,隻有錢永遠不會背叛你。」
她慢慢抬起頭看我。
「努力賺錢吧,等有了錢,什麼男人找不著。」我扶住她肩膀,鼓勵她振作。
她抓住我的手,眼裡點亮了希望的光:「姐姐,我明白了,那……你能給我五十萬嗎?」
「啊?不帶乞討的吧。」
「不是,我來之前人家跟我說,我媽是被開除的,可以要離職補貼,她幹了三十年,按N+1的標準應該是有五十萬的樣子。」她把我抓更緊了,「姐姐,你是好人,你不會因為我媽不懂法,就賴賬的對吧。」
現在後悔ţű₅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給白柔打了錢,她高高興興地走了。
算了,雲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