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白柔輕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慘痛的心尋回了一絲安慰。
這天氣的雨停了又下,才陰了一下午,這時候又有大顆雨珠砸在地上。
白柔沒帶傘。
我拿了傘追出去,雨已經下大,她正在路旁的樹下發愁,感激地接過去後同我道別。
揮手後放下,我望著空蕩蕩的手心,一時陷入怔忡。
怎麼隻拿了一把傘出來,我難道也被白柔傳染了嗎。
茫然地摸摸額頭,不知何時燙起來的。
在外面隻會加重,隻能認命地淋著雨往家走。
「老婆!」
雷聲和雨簾裡,似乎聽見雲出在叫我,恍恍惚惚回頭看,他打著一把黑傘朝我疾跑過來,褲腿被水濺湿,毫不在意。
也該是他下班回家的時候了。
他衝到我面前,把傘一扔,將我緊緊抱住。
我:「啊?」
「老婆,我在門口看到白柔了,她做了什麼?」他捧起我的臉,驚慌地查看,「怎麼回事,她打你了嗎?好燙……」
「沒……」我拿臉接雨,狼狽地掙出來,「回家,回家再說。」
「老婆,你堅持住。」他立刻背起我往家跑。
Advertisement
他真是個人才,我敲敲他肩膀:「你Ţű¹是讓我在上面幫你擋雨嗎?」
「哦,哦。」他笨拙地放下我,又趕緊打橫抱起來。
……算了,算了。
我總算躺到了床上。
雲出又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傷勢後問:「是不是白柔給你投毒了?怎麼會燒這麼高。」
問得好啊,怎麼會燒這麼高。
我尋思或許能碰個瓷,也找他要個五十萬的賠償。
想想又覺得低了,就拉拉他衣角:「那個,你不是說,我是你價值 3.5 個億的老婆嗎……」
他在床邊坐直了,渾身一震:「你……你不要聽人家亂說。」
我一嘆,心想白柔看人準啊,這男的確實是個勢利眼,會算又摳門,娶過來就開始壓價了。
他又說:「老婆,你是無價的,給再多錢我也不換。」
嗯?詭計多端的摳男?
他執起我的手,焦急地剖白:「初初,最開始我確實是為了利益和你結婚的,但自從那天在婚房看見你第一眼,我就暗自發誓,這輩子絕不能再讓你哭成那樣,一定要對你好。」
「我從那一刻就開始愛上你了,從此無關利益,沒有算計,隻想無條件地和你相伴一生……」他近乎虔誠地吻上我手背,笑意深邃,「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
我差點給哄過去了。
「初初,你也是嗎?」他說完問我,滿足又歡喜,「我就知道,你體貼我,為我吃醋,關心我的家人,愛我愛得離不開我。」
「呃……」我眼珠子飄向天花板。
「我從來沒有這麼安心過。」他拿臉依戀地蹭著我手背,滔滔不絕,「從小父親就嚇我,如果我不努力賺錢,老婆就會跑,但是現在我知道不會了,因為我的老婆愛我,她會永遠陪著我……」
「我想吃蘋果。」我扯扯他袖子,打斷發言。
這才注意到他手腕有點抽搐,我碰了一下:「怎麼回事?」
「剛才扭到了。」他把那隻手毫無痕跡地伸過來,到我腦側梳理頭發,面露愧疚,「對不起,讓你淋著雨折騰,我當時沒考慮那麼多,人都傻了。」
「……算了,沒事。」我無奈嘆氣,開始裝模作樣地叫喚,「就是我好Ťṻ⁴得慢,底子弱了,可能得吃點好的補補,做做康養什麼的,都挺費錢的……」
「還好,我們家最不重要的就是錢了。」他抽回手給我削蘋果,疼得嘴角一咧一咧的,「咱們賬上還有幾十億,等你用完了,我再找我爸要。」
那沒事了,我感動地把他抽搐的手拿下來:「我不吃蘋果了。」
他笑吟吟停下來:「那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我無意識地看著他,想著有什麼水果可以不削皮不動手的。
他莫名其妙地臉一紅,眼神發光地埋下來,聲音又低又輕,像羽毛撓著鼻尖。
「這個可以嗎?」
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氣味清新的吻落了下來。
也還行。
5
病好以後,我本想躺下養老,雲出卻安分不下來,又要補一場婚禮,又要補蜜月旅行,戒指都重新送了一枚,好一圈折騰之後,已經過了半年。
婆婆不知又從哪裡旅行回來,帶來一堆稀奇古怪的植物,我在院裡耕田犁地,把它們種下。
忙了一下午,我捶捶腰站起來擦汗,滿足地環視這片院子。
真是歲月靜好啊。
夏天栽下的桂花樹枝葉繁茂,整個院子都是它的香味,維護得很辛苦的向日葵也將要到花期,就是網上買的桃樹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開著小白花,韭菜又可以割了……
剪下幾支月季帶回屋裡插,回頭看見雲出沉默地倚在門口看我,對上目光,如夢初醒地閃了一下,露出微笑。
他穿著居家的針織衫,看上去柔順舒適。
我走過去,把花放他懷裡,他下意識抱住,差點扔了。
「啊刺!」
我笑笑:「想什麼呢?」
「你把院子打理得真好。」他遠遠地拎著葉子,跟在我後面進屋,學著我往花泥裡插,手扎得一跳一跳的,「剛來的時候還是一片泥地,誰知道會變得這麼漂亮。」
「怎麼突然想這些。」
他靠著玻璃,張開雙臂示意我過去,過去以後把我抱在身前,補償似的在我腰上蹭他的胳膊。
「城北那個別墅都準備好了,突然有點舍不得搬了。」
「那就不搬。」
「可是那邊院子比這邊大。」他在我腦後悠悠地誘惑道,「還可以搭溫室,而且在江邊,釣魚也很方便……」
我又說:「那就搬。」
他輕快地在我頭發上蹭蹭:「明天你教我釣魚吧。」
「你不上班嗎?」
「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我想多陪陪你。」他說得很認真,「多個人多個照應,萬一你被魚拖河裡去,我上哪去找第二個這麼好的老婆。」
哎,什麼都沒做,就變成了好老婆。
廚師請假,雲出來陪我包餃子。
「這些是你的,這些是我的。」煮好了,我分了兩盤出來端上桌。
「做飯真不容易。」他擦擦額頭坐下,拿碗才看見滿手的面粉,本能地往袖子上抹,摸了一袖子,又無措地提著掸。
「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洗過手了。」他有點狼狽地在飛灰裡打了個噴嚏。
「圍裙上沾的,你摘的時候沒注意。」我幫他拍拍衣服,「再洗洗吧。」
他洗了回來一愣:「我那盤餃子呢?」
「倒了。」我良心發現道,「那個是你媽帶回來的野生菌子餡,我看著不對。」
「那我還包了半天?」
「就當練手。」
他站了一會,認命地坐下來跟我分吃一盤。
看上去是怨氣深重,晚上就很兇,伺機撲人。
我推他腦袋:「等我看了這集。」
湊過來瞅了一眼,嗤笑一聲:「這就是你新老公?沒我好看。」
「這個是氣質型,你多看幾集就領悟了。」
「一眼也看不下去。」他提起平板扔被單上。
哎,行吧。
晚上沒看成劇,就隻能半夜看。
「怎麼這樣啊,早點睡吧,熬夜不好。」他也很無奈。
「我放三倍速,很快。」我敷衍他一句,幫他掖好被子,拍拍他亂糟糟的頭發,合上他夜裡閃光的眼睛,轉過身去。
身後呼吸均勻放緩,我關掉視頻打開消息欄。
父親:今天得到消息,雲氏近年的重心領域將要面臨行業衝擊,幾乎無法規避,已經通知他們了,你也多注意。
我伸手打字:起家的實業也在萎縮,最近關了幾個老廠,在鬧勞資糾紛,雲出準備搬家躲一段時間。
父親估計是在通宵摳頭皮,回得很快:多危險,趕緊回家。
我停了一會,再次喚出鍵盤輸入:離婚嗎?
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握住了我的,帶著熱氣的身軀環住我,聲音沉沉地砸在頸椎上:「離婚嗎?」
手有點太用力了,我皺著眉毛回頭看雲出,他雙眼映著屏幕的幽光,冰涼一片。
「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他低笑著,親昵地拿鼻尖蹭蹭我頭發,「初初,你說話。」
父親的新消息再次彈出:你自己評估一下,不行肯定撤啊,不然抱著一塊死嗎,別擔心,爸能給你找著更好的,你隻管當你的貴婦……
我深吸一口氣:「雲出,我相信你能堅持下來。」
平板熄了屏,一點光也沒有,看不見雲出的表情了。
良久後他反問,聲音裡沒有一絲情緒:「如果不能呢?」
我沒有改口:「可以的。」
黑暗中,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聲音平和舒緩:「嗯,可以的。」
「初初,我會堅持住,你不要擔心。」
我伸手碰他臉,他眼睛已經閉上了,擒住我的手拿到身側放好,握得很緊。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他的身體輪廓被月光勾出,像連綿的山形,一動不動,仿佛壓著沉重的事物。
早上醒來,枕邊已經沒人了。
走出去,管家拖著行李,要送我去新房子。
「雲出先過去了嗎?」
他似乎訝異於我不知情:「雲先生出差了,估計三個月會回來。」
我走回房間,沒有看到留言,打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來往消息也停留在昨天讓他出門回來帶醬油的無意義麼麼噠。
我站了一會,走出去跟管家說:「我就不過去了。」
昨晚不聲不響的,到底還是生氣了。
可我有什麼辦法。
去旅遊好了。
生氣生很大,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月,我在大雁塔下跳廣場舞。
「……玩夠……嗎……」
「啊?你說什麼?」我堵著另一隻耳朵大聲喊,「聽不清!」
他掛了,舞伴又在叫我,我無奈地看了兩眼扔回包裡了。
再隔一個月又給我打來,我在三亞衝浪。
他公事公辦那口氣把我從浪裡拉到城裡:「我提前回家了。」
我走進茅草亭子下的陰影裡:「行。」
他頓了一下,幾乎能看到他抿住嘴唇的樣子,又突然說:「你衣櫃裡,還有很多衣服沒拿走。」
「哪裡帶得了那麼多,也不是這個季節穿的。」
他又停頓一會,語氣松了不少,有點別扭:「馬上就過季了,你穿什麼?」
「到處都可以買啊。」
他掛了,一點禮貌也沒有。
再過一個月打來,我在長白山賞雪吃燒烤。
民宿院子裡放著舞曲點著篝火,震撼耳膜,我揉揉耳朵,帶著烤串走回房間裡去。
雲出那邊的背景很清靜,聲音冷漠得一絲感情也沒有。
「離婚協議呢?」
我靠著門站住:「要離婚嗎?」
「離。」他簡短地說。
我張張嘴。
他突然吼起來:「離!你說離就離!你把我當什麼了?你還是人嗎!哕……」
「沒事吧,你怎麼在吐啊……」
回音很重,他好像在廁所裡,吐完了嗓子非常啞:「我還能喝,我能把集團救回來……但是,不是為了你了,嶽初。」
「不用為了我。」ṭü₁我輕聲說。
「對,我……我為了老婆。」他說著又罵上了,「不努力賺錢老婆就會跑……居然是真的,嶽初,你沒有良心,你會後悔的……」
我拿遠點,聽見他吸著鼻子,語言混亂地哭起來:「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因為這樣就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你回來……我好想你,初初……」
我在床邊緩緩坐下。
「雲出,我也想你。」
那邊沒聲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昏過去了,還是接著說:「我重新走了一遍蜜月旅行的路線,上次來沒感覺,但是這次我發覺自己隨時都在想,如果你在身邊該有多熱鬧……」
在廣場上不講章法地牽手亂蹦,衝浪的時候對撞出事故,在潮汕一起掛水,在高原一起吸氧,在篝火旁接吻並燙傷……
「雲出,我愛你。」我平靜地說,「但是我更需要想清楚,我能愛你到哪種程度,如果你真的破產了,公司全部倒閉了,一分錢也沒有了,欠債,流落街頭,被仇家砍斷了腿,我還願不願意陪著你。」
那邊人好像還在,呼吸紊亂,想說什麼,被我打斷。
「就在剛才,我突然明白了。」
準確地說,是他說想我的時候。我把ţũ̂⁽目光投向院子,玻璃窗上結著冰花,形形色色的人們圍在篝火旁歡歌起舞。
「人生有一萬種境遇,生活和感情永遠都可以繼續,白手起家也好,找工作也好,或者我去做美食博主,你做吃播,再或者,把闲置的別墅租出去,拿多餘的跑車去拉活……」
「無論什麼樣的生活,富貴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氣,聲音有點顫抖,「抱歉,雲出,我可能來遲了……你還願意嗎?」
嗚咽聲比語言更先一步到來,雲出已泣不成聲:「我願意……」
「我永遠都願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