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縣離京城不遠,附近又有京北大營,駐扎著數萬軍隊,縣裡治安一直很好。登聞鼓一響,裡頭立刻便響起了知縣的傳喚聲。
「堂外何人擊鼓?」
林菀拉著我闖進縣衙,一臉氣憤:
「我要告今科探花郎裴紹,見利忘義,始亂終棄。
「他以為考上探花就變鳳凰了,還說娶我,呸,他這是癩蛤蟆做美夢,他拿我林家當什麼?」
縣太爺原本正襟危坐,聽見探花郎幾個字,已經瞪大了眼睛。再聽林菀顛三倒四一通說,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咳咳,你是林家姑娘?你方才說,裴大人要娶你?這不就對了,他特意回縣完婚,怎麼成見利忘義了?」
「不是我,是我妹!
「同他定親的是我妹妹,他現在改主意,要跟我結親,娘的,我們姊妹倆在他眼裡是什麼,由他挑三揀四?他算個什麼東西!」
林菀正破口大罵,過一會,門口一陣馬蹄聲響,父親也趕到了。父女兩個叉著腰站在大堂內,口沫飛濺,把裴紹罵得比陳世美還不如。
兩旁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正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我感覺一陣羞愧,拿袖子擋住臉,低下頭去。
「林將軍,要我說,這探花郎娶庶女,確實——」
縣太爺試圖打斷父親的話,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又遠遠傳來一道悽厲的喊聲。
「縣太爺——救命啊——我家公子快沒命了,我家公子要被那林家打死啦!」
墨香連滾帶爬地從門口闖進來,順勢滑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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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抬頭,看見我們一家三口,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你們怎麼在這?
「公子,我家公子呢?他莫不是已經——
「天吶,你們這群喪心病狂的匪徒!」
墨香拍著大腿哭號,知縣老爺聽了,略一愣,轉念間便明白過來。
「豈有此理!」
他用力一拍桌子,下巴上的胡須一蕩一蕩。
「我治內好不容易出了個一甲進士,他要出了事,你要本官如何跟知府交代?
「林業成你這渾不懔的,你這是惡人先告狀啊,來人,快去林府把裴大人接過來。」
我心頭一凜,聽這口氣,知縣大人似乎對父親意見很大,怎麼還沒辨清是非黑白,就先給人扣帽子了。
今日的事,怕是不好收場了。
果然,等裴紹一到,縣太爺立刻起身相迎。
「裴大人——天爺啊!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說罷又轉身對著父親,怒目而視。
「林業成,膽敢毆打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膽子!」
裴紹苦笑一聲,扯動嘴角的傷口,頓時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他用力握住知縣的手,眼眶通紅。
「陳縣令,今日的事,叫你看笑話了。
「我畢竟同林家有婚約,這事我不想再追究,就算了吧。」
「探花郎好溫柔啊。」
「對啊,林家這樣欺負他,他還說算了,我看著他不像是始亂終棄的人啊。」
圍觀的有幾個女眷,看見裴紹這副慘樣,瞬間同情心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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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猛地撲到旁邊,雙手握住欄杆大吼:
「神經病啊你們!我林家欺負他?分明是他欺負我們,你們有沒有長腦子啊!」
那幾人嚇一跳,忙退後幾步,不敢再說話。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
「林大姑娘話糙理不糙,探花郎再怎麼樣,也不能好端端毀親。」
「就是,林二姑娘溫溫柔柔的性子,他這樣退親,叫人家怎麼活啊,以後還怎麼同別人家議親?」
「男人最現實,有出息就看不上人家庶女了唄。」
大家竊竊私語,幾乎一面倒地指責裴紹,裴紹愣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咳咳!來人,把無關人等都清出去,裴大人,咱們這邊說話。」
陳縣令見勢不妙,想要趕人,裴紹卻伸手制止了他。
他咬ŧû₍咬牙,朝我看一眼,面露痛楚,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這事我原本不想當著大家的面講。
「哪怕拼著被揍一頓,這虧我也認了,隻是沒想到林家非要鬧到縣衙來。陳縣令,你是知道的,如今翰林院的文書未下,我們幾個一甲進士,名聲上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汙點。」
裴紹忽然向前幾步,走到我身前。
「林清,我為什麼要退婚,你心裡不明白嗎?
「你同那個男人的事,真以為我半點不知道?」
話音一落,滿場哗然,父親和林菀也都吃驚地微張著嘴,看向裴紹。
裴紹咬緊牙關,滿臉羞憤。
「即便你對我不義,我為著你林家名聲著想,不願追究,隻想著改娶林菀,把這事遮蓋過去。你們倒好,辱我打我就算了,還把這事鬧上公堂。
「林家非要把你強塞於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說完,裴紹還暗示性地朝我小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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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哎!真是好大一出戲!」
「對啊,這麼一來,林家的所作所為就完全解釋得通了。不然我還困惑呢,兩個閨女誰嫁不是嫁,同探花結親多光彩的事啊,怎麼非把人打成這樣子。」
「對對對,這是硬要按著裴公子當王八啊,林二那個野男人是誰?」
眾人議論紛紛,林菀氣得額角青筋暴起,她大吼一聲,朝裴紹撲過去。
「你放屁,我撕了你的嘴!
「你這狗東西,忘恩負義,還敢朝我們清兒身上潑髒水,我打死你!」
父親也跟著衝了過去,兩旁的捕快立刻蜂擁而上,把裴紹護在中間。
裴紹神情悲憤。
「你林家勢大,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想殺人滅口嗎?」
裴紹演技高超,要不是我重生之後還有原主的記憶,我自己都差點信了。
等反應過來,我全身的熱血都往腦門上湧。
不愧是探花郎,這一招反客為主,顛倒黑白,用得真是漂亮啊。
林家人做事,我還看不透,暫且先放一邊,可裴紹這頭,分明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要置我於死地了。
戰鬥號角吹響,我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我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眼中滿是驚愕、茫然、不可置信,我嘴唇微微顫動,好一會,才帶著哭腔質問:
「什麼男人?裴郎,你說的話,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是不是京中出什麼變故了?裴郎,你——我不要緊的,萬事都以你的前程為重,若是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要這樣才能脫身,我不怪你。
「你知道的,不管你對我做什麼事,我都心甘情願。」
我一邊說,一邊滿眼痴情地看著裴紹,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圍觀百姓紛紛感嘆。
「哎,這事我也看不懂了,林二姑娘在咱們縣裡素來名聲很好,我瞧著她不是做這種事的人吶。」
「就是,你看她這模樣,像是能演出來的嗎?要我看還是那探花郎有問題。」
眼看著輿論的風向又往我這邊傾斜,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暴喝:「橫掃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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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忽然搶過衙役手中的殺威棒,蹲下身,以自己為圓心,抡著棒子用力掃了一個圈。
一圈的人應聲倒下,包括裴紹。
就趁這個機會,林菀原地彈起,從空中猛地撲向裴紹,一下子踩在了他背上。
她下手一頓王八拳,一邊打一邊喊:「叫你欺負我妹,叫你汙蔑我妹,去死吧你!」
兩人搭配之嫻熟,不難看出,這同樣的招數已經使了無數次。
我目瞪口呆,完全忘記了下一步動作該怎麼做。
一旁的陳縣令勃然大怒。
「住手!林業成,你擾亂公堂,好大的膽!」
百姓們不滿。
「就是,這林家怎麼老打人啊!」
「對啊,這是要堵住裴公子的嘴,怕他說出更多細節吧!」
「那林二十有八九有問題,林家也太猖狂了!」
人向來都是同情弱者的,我一哭,眾人看我形象柔弱,便傾向於信我,現在裴紹被揍,同情的對象換成他,輿論風向又全變了。
我剛才這出戲,算是白演了。
陳縣令在旁邊氣得跳腳,父親和林菀兩人,一人大戰衙役,一人趁機毆打裴紹,百姓們在旁邊叫罵喝止,縣衙裡亂成了一鍋粥。
一直鬧了許久,陳縣令叫人把百姓都清退了,Ťŭ̀ₛ然後又派人去北營請了父親的上峰過來,局面才算穩定下來。
今日來的,是京北大營的指揮使衛朔。
衛朔年方二十出頭,一身戎甲,劍眉星目,周身寒氣逼人。
他位列三品武職,父親是一品國公,母親又是太後的侄女,滿門勳貴。父親一看見他,頃刻間便老實下來,行完禮老老實實垂著頭站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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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朔三言兩語問清楚狀況,冷著臉看向裴紹。
「你是要同林家退婚?」
裴紹搖頭苦笑。
「指揮使大人,談不上退婚,我隻是想改娶林菀,可如今鬧成這樣,這婚事我是萬萬不敢要了。不管林清還是林菀,我都不想再跟林家有任何瓜葛。」
林菀在旁邊跳腳。
「呸!輪得著你退?要退也是我林家退,我林家還瞧不上你這白眼狼!」
「嗯,把婚書拿來我瞧瞧——」
我們兩家遞上婚書,衛朔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兩手捏著婚書掃了一眼,順手扯成碎片。
他隨手一揚,紅色的紙屑飄飄灑灑落在地上。
「這婚事就此作罷。」
衛朔拍拍手,起身便要離開。
裴紹急了。
「衛大人,你看他們把我打的,這事——」
衛朔腳步一頓,居高臨下地看向裴紹,眉眼如刀。
「你尚未入職翰林院,如今一介白丁,打便打了,你有意見?」
裴紹頓時一噎,被他的氣場所震懾,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衛朔又轉頭看向我,強壓著耐心。
「你也有意見?」
我屈膝行了一個禮,正要說話,父親忽然一把扯住了我。
「沒、沒意見。」
「嗯。」
衛朔淡淡地冷哼一聲,帶著一幹將士,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他們一離開,裴紹頓時松了口氣。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今日的事,我同你們林家沒完。」
林菀作勢一抬手,裴紹立刻慌得捂住腦袋,一矮身子,快速從縣衙後門溜了出去。
林菀得意洋洋。
「衛大人還是護著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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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笑不出來。
「父親,你方才為何阻止我說話?
「裴紹辱我清名的事,就這樣算了?」
父親擺擺手,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清兒,你不了解衛朔,他是個冷面閻王,手段強硬冷血。
「你兩個若是在這事上掰扯,以他的性子,十有八九要叫裴紹指認奸夫,又派兵丁搜你院子。說不得,後頭還要銬了你們各自用刑。
「這事就這麼算了吧,裴紹沒有實際憑證,那些闲言碎語不打緊的,往後爹再給你找門好親事。」
我在心中暗自冷笑。
不打緊?自來毀掉一個女人最輕易的方式,就是在貞潔這事上做文章。空口白牙一張嘴,殺人不見血。
謠言隻要傳出來,不管事後怎麼澄清怎麼辯解,總會有人選擇性相信。再一傳十十傳百,我的名聲算是徹底完了。
原本簡單的一樁事,卻非要鬧上公堂,最後所有人都全身而退,倒霉的隻有我,這難道隻是巧合嗎?
林家父女,到底是表面上那樣的大老粗,還是粗中有細,以此為契機,要斷了我日後的前程?
我心中疑慮重重,一路上都在觀察兩人的表情。
父女兩人一路罵裴紹罵到家,回家見了嫡母,三人湊在一起又是一頓大罵。
我聽得頭痛,起身回自己院子裡休息。
如今是永立十五年,距離我身死,剛過了三年,沒了裴紹,我現在一個小小的庶女,要怎麼才能回到京城,找皇後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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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腹心事,吃不好睡不好,林菀看得著急,非拉我出去散心。
我們來到通縣最熱鬧的清平街上,兩旁的路人見了,紛紛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就是林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