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給探花郎都戴了綠帽子?可真不要臉。」
我心頭一凜,轉身去看林菀的臉色。
如今我的事正在風口浪尖上,她非帶我出門,是要故意看我被眾人指責,顏面無存?
林菀牙一咬,已經直接衝了上去,拉住那婦人的衣袖:
「我林家前幾日丟了個翡翠镯子,是不是你偷的?」
林菀說得直白,婦人嚇一跳。
「怎麼會是我,我偷你家镯子幹嗎,你莫名其妙!」
林菀冷笑。、:
「怎麼不是你,不然我妹有奸夫,你如何知道,你躲床底下聽見的吧?走,跟我去趟縣衙,我這就叫捕快去搜你家!」
婦人掙扎起來。
「我沒去過你家,我沒聽見,冤枉啊——我是聽別人說的,不關我事——」
林菀力大如牛,死死鉗著婦人的手,路人都擠在旁邊看熱鬧,婦人又羞又臊,急得哭了起來:
「你松手,我亂說的,是我亂說的!」
林菀冷笑:
「我連探花都敢打,何況你,他裴紹辱我林家名聲,被我們打去半條命,屁也不敢放一個,不是心虛是什麼?
「你們這些長舌婦,下次再敢闲言碎語搬弄是非,我非要去衙門裡說個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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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菀松開手,那婦人立刻以手掩面,扭頭跑了。
接下去的一天,林菀都在大街上發瘋。
誰說我闲話,她就正面衝上去質問,扯住人家要送衙門。
看我木著臉,還時不時拍我肩膀鼓氣。
「咱們又沒有錯,怕他們說個鳥!」
如此鬧了幾日,城裡闲言碎語果然少了一大半。
不得不說,她的方法是有效果的,人要臉,樹要皮,這世上的女子,我還沒見過像她這樣能豁得出去的。
可是我更困惑了。
她一個嫡女,為了維護我,在大街上像個瘋婆子一樣,半點臉面也不顧,都是為啥?
15
「還能為啥,咱們倆是親姐妹。」
林菀躺在我床上,抱著被子。
「姨娘臨死前我答應過她,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娘搶了你父親,你不恨嗎?」
林菀吃驚地看著我。
「恨她幹啥?做妾的都是苦命人,當初我娘生我之後虧了身子,大夫說以後可能不能再生育,林家還沒兒子,祖母便做主納了你娘。」
「你娘是我娘的貼身丫鬟,做主的是祖母,納妾的是父親,沒有半點決定同她有關,我為何要恨她?」
我沉默了。
女子的命運,向來身不由己,我十三歲便進宮,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的意願。
可有什麼法子,想活著,就得不停地爭,不停地鬥。沒有帝王的寵愛,就什麼都沒有。
林菀還在我耳邊滔滔不絕。
「天下兩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男人多得是啦。你放心吧,爹娘肯定會給你找個更好的。」
念了一個晚上,半夜還卷走我的被子,我煩得要死,翻個身盯著她恬靜的睡臉,抬手捏了一把。
「姐姐?」
想到她當時憤怒地衝上去毆打裴紹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姐妹比男人和前程更重要嗎?」
林菀好像,真的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做個好姐姐。
這一覺,睡得無比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閉著眼睛,林菀把我搖醒,丟給我一套軍服。
「清兒,快換上!」
我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男裝不解。
「這是要做什麼?」
「爹說今日帶咱們去軍營看看,給你挑一個男人。」
我:「……」
16
「自古小白臉都是陳世美,還是咱武將好,心眼直,絕不會見利忘義。姐姐以前同你說你還不聽,非要去資助裴紹,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開始,知道不?」
林菀一面絮絮叨叨,一面催我換衣裳。
我被她念得煩躁,氣鼓鼓地把衣裳甩到一邊。
「還嫌我名聲不夠差嗎,昨天剛被人說有奸夫,今日又去軍營找男子,旁人怎麼看我?」
林菀訥訥地站起身。
「怎麼看,看你積極上進?」
她看著我鐵青的臉色,試探著又換了個說法。
「看你百折不撓?
「一個男人不行,還有千百個好男兒在前頭等你!
「當然,我不是說要試千百次,咱也沒有那麼倒霉,我的意思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隻要你積極找男人,總會找到一個好男人。」
我錯愕地看著林菀,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這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還千百個男人,京中女子退過一次親,族內嫌棄她丟名聲,讓她在家廟修行的都有。
通縣離京城不過百裡,風土人情竟有這樣大的差別?
我一腦袋糨糊,在林菀不斷的催促下,換好了軍裝,兩人裝作是父親的親兵,騎馬跟在他身後。
林清本身也是會騎馬的,我跨坐上馬背,速度不敢太快,父親也遷就我,特意放慢了馬速。
17
我們沿著官道出城,往北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等拐過一個彎,眼前景色陡然一變。
兩旁綠草如茵,綠浪綿延無盡,一直到視線的盡頭,從地平線上正滾起半輪大紅的朝陽。
霞光萬道,天上綿密地湧著大團大團的白雲,我心頭激蕩,腦子裡隻湧現一句話。
「原來天空竟能這樣大!」
林菀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清兒,你說的什麼傻話,天空無邊無涯,本來就大啊!」
是嗎?
可是我在宮牆內,看見的天空,都是被四方院牆割成的豆腐塊。
我心頭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林菀忽然一抖韁繩,竄到我身旁。
「清兒,我們來賽馬啊!」
我正搖頭,下一秒,林菀壞笑著,一屁股拍在我座下的馬臀上,馬兒嘶鳴一聲,如離弦的箭一般衝出去。
我慘叫一聲,彎下腰緊緊抱住馬脖子。
兩旁景物飛速倒退,我原本是很害怕的,可是今日郊外的春風很柔和,拂在臉上帶著花香和青草氣,一開始的恐懼慢慢退去後,另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肆意、暢快、自由,讓人想尖叫,想流淚,想放聲高歌。
喉間壓著一道呼之欲出的呼喊聲,我拼命忍耐,下一秒,身後已經響起林菀放肆的大笑。
「蕪湖——真痛快!
「爹爹,再把你在西北的那首歌唱給我聽聽,我喜歡聽你唱。」
父親也笑起來,罵道:
「你這潑猴子,沒有半點閨女的樣子。
「摔了清兒看我不揍你!」
一邊罵,一邊卻清清嗓子,果真哼起歌來。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牙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裡羌人盡漢歌~」
歌聲渾厚嘹亮,在無涯的曠野中傳出去很遠。
18
到了軍營,父親自去處理軍務,林菀拉著我,鬼鬼祟祟,在軍營裡到處溜達。
「你看這個怎麼樣,這人腿長!
「那個呢,你看那腰精瘦,我聽娘說,以後日子幸不幸福,得看男人的腰。」
我臉臊得通紅,伸手捂住林菀的嘴。
「瘋了你,什麼都敢說!」
林菀大剌剌地扯開我的手。
「清兒,不是我說你,娘跟你說這些要緊事的時候,你得認真聽著,沒啥好害羞的。
「不過你放心,你不懂的以後盡管問我!」
看著林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真的理解不了。
林家父母為何把她縱成這樣?
允她騎馬,在公堂上同男子廝打,穿男裝,進軍營,這樣的名聲,往後誰敢娶?
「你就不在乎名聲——」
我剛問了一句,林菀就不耐煩地翻個白眼。
「哎行行行,別跟我來那一套。
「有那在乎名聲的,自然會去娶有名聲的姑娘,像咱們這樣的,自然也有不在意的人家。
「就像咱家這樣的,不拘束女子,也不看重這些,這樣的人家嫁過去,不是正好?」
我沉默了一會,反駁道:
「高門大戶哪有不在意女子名聲的?」
「那就別嫁高門大戶啊!
「嘶——快看,那裡有人在洗澡!」
軍營東北角有一條河,河流旁邊還長著幾棵枝木繁茂的大樹,林菀猛地把我壓在地上,我們兩個躲在樹後,探頭看向河中。
看了一眼,我才反應過來,臉色立刻漲得通紅。
「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偷看男人洗澡?」
19
林菀神色興奮。
「不看怎麼知道身材好不好?你看那還放著衣裳,那緋色的袍子——嘶,我們走運了,三品武將的衣裳,水裡的人是衛朔!」
林菀猛地瞪大眼睛。
水中的衛朔,肩寬腰細,皮肉細白如玉,腹部卻有八塊形狀分明的肌肉。整個人,簡直是力與美的化身。
我也情不自禁瞪圓了眼睛。
「非禮勿視,咱們不能看。」
「憑啥不能看,牛郎偷看七仙女洗澡,還偷走她的衣裳呢,咱就看看,不偷衣裳。」
「那不一樣,他是男子,咱們大家閨秀——」
「呸呸呸!男人偷看女子洗澡是天下人稱頌的天賜良緣,女子偷看男人洗澡咋了?」
林菀理直氣壯,聲音大了點,衛朔猛地轉頭朝這邊看來。
「誰在那兒!」
「不好,快跑!」
林菀壓低額頭的帽檐,拉著我的手,轉頭就跑。
我們兩人跑得飛快,淺草滑過馬靴,發出沙沙的聲響。飛奔一陣之後,見後面並無人追上來,我松開林菀的手,不顧形象地癱坐在地上。
兩人相視一眼,忽然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林菀大剌剌地往草地上一躺。
「哈哈哈,真刺激!」
我也學著她的樣子躺在草坪上,一手枕著後腦勺。
天高雲低,世界遼闊。
我忽然感覺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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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一道黑影遮住了我的視線。
一柄長劍架在我脖子上,衛朔冷眼打量著我。
林菀一下從原地蹦起來,正想撲過去,待看清衛朔的臉,瞬間嚇得跪在地上。
「指揮使大人——
「我,是我偷看你洗澡的,同我妹妹無關,你放了我妹,要殺要剐隨你便!」
聽清林菀的話,衛朔一愣。
「女的?
「是你們?」
衛朔臉色瞬間鐵青。
「林ẗųₛ業成教的好女兒!」
林菀正要說話,我忙用力掐了她手背一下。
再抬起頭時,我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你殺我吧,反正我本來就是要死的。
「裴紹毀我名節,我在通縣已經活不下去了,今日來軍營,也是想偷偷同我父親告別,並不是故意要偷看你。」
我嗓音低沉,目光空洞,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