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嫡母已經安排好車馬,再過幾個時辰,就會送我去青州外祖家,讓我在家廟中了此殘生。」
衛朔一愣,收回手中的劍。
「荒謬!
「裴紹幾句話,你就要出家當姑子?」
我苦笑一聲,Ţú⁽眼淚滾滾而下。
「這世道對女子嚴苛,向來如此,衛大人真不懂嗎?」
衛朔眉頭緊皺。
「我見那日林業成對你旁邊這位姊妹很是寬和,應當不是如此死板的人。」
「大人,我是庶女。」
我欲言又止,頹然地閉上眼睛。
「罷了,你天之驕子,金尊玉貴,怎麼會懂呢。你殺了我罷,隻求大人莫要因此事遷怒到我父親。」
「荒唐。」
衛朔冷哼一聲,一陣腳步聲遠去,我再睜開眼睛時,他已經離開了。
21
林菀一臉吃驚地看著我。
「母親要把你送去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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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吃驚。
「沒有啊,不這樣說,指揮使大人如何會放過我們?」
林菀眼睛瞬間瞪大,伸手指向我。
「啊!你是騙人的!
「可惡啊,你騙得這樣真,連我都信了,清兒,你可真厲害。」
林菀興高採烈地給我鼓掌,我們在軍營附近又遊玩了一陣子,直到日暮時分,才騎著馬回家。
今日父親下值格外晚,一回來,就唉聲嘆氣,說不知道哪裡得罪了衛朔這個殺神,今天莫名其妙發作他一通,說他既然這麼重規矩,叫他把軍規背誦一遍。
他卡頓幾句,衛朔就讓他抄軍規一百遍,半個月之內要上交。
我和林菀面面相覷,心虛轉過視線。
對不住了,父親,這口鍋隻能由你背。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我依舊沒有找到回京的辦法,可心裡卻半點不著急。
父親每日都會給我們帶些點心吃食回來,母親一天天就愛帶我們逛街,林菀呢,一有空就帶我溜出去騎馬,漫山遍野瘋玩。
府裡的下人沒規矩,可隻要看見我們,就會露出極燦爛的笑容。
林菀說,那些都是以前跟父親在西北戰死的士兵家眷,父親對他們很寬和,素來縱著他們。
春天熱烈張揚,滿院子鮮花盛開,連空氣好像都甜滋滋的,帶著一股花蜜的香味。
我幾乎有些樂不思蜀了,直到我收到一張字條。
裴紹約我在後山見面。
22
那天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我撐著油紙傘,提著裙擺,裴紹已經在涼亭裡等我。
見到我,他立刻疾走幾步,臉上掛著胸有成竹的笑容。
「清兒,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冷著臉。
「裴大人怎麼還不回京赴任。」
裴紹嘆口氣,雙手背在身後,走到一旁看廊下的雨。
「我明日就走了。
「清兒,上次的事,你可有怪我?
「實不相瞞,都是林菀她逼我的,她勾引我,她說你一個庶女,以後對我仕途無益。我也不知怎麼鬼迷心竅,就信了她的話。
「你那日在縣衙裡說的一字一句,我都記得,我明白你對我的心意,都是我錯了。」
裴紹忽地轉過身,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索性現在還不晚,清兒,我可以答應帶你回京,隻要你答應幫我做一件事。」
我:「?」
裴紹握住我的手,自信一笑。
「你明日將林菀約到遊仙湖的畫舫上,在畫舫上系塊紅綢子,再把這藥下進她的水裡。」
裴紹湊到我耳邊。
「林菀毀了咱們倆的親事,我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她以為自己是個嫡女,就能高高在上嗎?清兒,你才是我的寶貝,所有欺負你的人,我都不會讓她們有好下場。」
見我冷著臉不說話。
裴紹又謹慎地改了口。
「當然,這次隻是略給她一個教訓,到哪個地步,都由你說了算。」
我展顏一笑,撲進裴紹的懷中。
「裴郎,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23
回家以後,我即刻令人去打聽裴紹的事,這才知道,原來他進翰林院的事,竟有了變故。
按以往的規矩,殿試放榜半月之後裴紹就能收到赴任的旨意,可這都快一個月了,京城那頭竟一點音訊都沒有。
裴紹急了,說是這幾日同陳縣令家的表公子走得極近。
「哪個表公子?」
丫鬟揉了揉腦袋。
「隻聽說是姓孟。」
我心中了然,旁人不知,我卻是一清二楚的,孟庭便是監察御史,每年進士考核這一塊,都由他負責。
他妻族姊妹三個,聽說有一個就嫁在通縣。沒想到,陳縣令跟孟家還有這種關系。
裴紹讓我給林菀下藥,難道是那表公子看上林菀了?
我心中陡然冒起一陣無名火,叫手下安排一通,第二天,精心打扮之後,帶著林菀去了遊仙湖。
我們在遊船裡,正吃茶喝點心,林菀扒著窗戶,好不開心。
忽然,她飛快地低下頭。
「我去,怎麼碰見他了,清兒,快躲起來!」
我抬頭一看,也嚇得臉色一白。
居然是衛朔,我前幾日剛說自己要回青州,現在被他看見在這遊湖,那不全穿幫了。
「沒事沒事,我看他好像喝醉了。」
林菀小聲安慰,我探頭一看,見他臉頰坨紅,一個人抱著酒壇子坐在甲板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心念一轉,計上心來。
我讓船家靠近衛朔,春日裡遊湖的多,今日天氣又好,湖上密密麻麻都是遊船。我們的船一接近,衛朔隨意朝這邊掃了一眼,並沒有過多關注。
然後林菀偷摸伸出手去,趁機把那紅綢子綁在了衛朔的船上。
24
衛朔踉踉跄跄走回船艙,那船夫好像得過吩咐,隻認真低頭劃著船,看都不朝身後看一眼。
過得片刻,又有一艘船靠近,簾子一掀,從船艙裡走出一個身量矮小的男子,他臉頰枯瘦,眼睛下方一片青紫。
林菀見了,一陣嫌棄。
「是他!這人是陳縣令家的表公子,前段時間剛來縣裡,就對我言語輕薄,被我打了一頓!」
兩艘船靠得近,那表公子忽然一個閃身,跳到了衛朔的船上,他動作輕巧,身手十分靈活,看著竟像有點功夫在身。
他邪笑一聲,打開艙門走了進去。
下一秒,船艙內傳來一聲暴喝,然後是茶幾掀翻的響聲,整艘船劇烈地晃動起來。
很快,一個人影歪著,從窗裡斜飛了出來,掉進湖中。巧的是,他掉下去的時候,手腳亂揮,正巧把那紅綢子也扯掉了。
如此一來,這事可怪不到我頭上了,連老天爺都幫著我們。
衛朔暴怒的身形從船艙裡跟著衝出來,目眦欲裂:
「給我抓上來!先斷了手腳,再帶來問話!」
船夫立馬丟下手裡的撐杆跳了下去,陳公子的船上,僕人們也紛紛鼓噪起來:
「公子掉下去了,快救公子!」
岸上馬蹄聲紛雜,我和林菀做賊心虛,不敢再留在原地看熱鬧,趁著人多雜亂的時候趕緊溜回家。
到得晚間,湖裡發生的事情已經瘋一樣傳遍了整個通縣。
母親不停地拍著胸口。
「天爺啊,天地菩薩啊,這世上還有人膽子大成這樣?
「那衛朔是活閻王,不遠遠避著就算了,還敢上門去輕薄?瘋了,太瘋了,真是瘋狂啊——」
聽說衛朔帶著兵圍了知縣府,陳公子嚇得屁滾尿流,第一個供出了裴紹。
我提心吊膽,生怕衛朔知道是我們搞的鬼,找上門來,可一連等了幾天,都沒動靜。直到父親下值回來,我才知道,衛朔進京了。
我頓時松口氣,衛朔應當是不會發現的,隻以為陳家公子上錯了船。
有衛朔在,裴紹的前程,怕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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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更大的八卦在,我那點子事,自然是無人問津了。
何況物以類聚,陳公子連衛朔都敢圖謀不軌,裴紹每日同他來往,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之前對我的傳言很快就煙消雲散,我同林菀整日逛街騎馬,不亦樂乎。
我學著林菀的樣子,叼著根狗尾巴草,蹺著二郎腿躺在草坪上。
「哎,人生突然失去了目標,很空虛。」
林菀扭頭問:「啥目標,你還有目標?」
「對啊,我本來想回京的,最好是回宮。」
「進宮幹啥,當皇後啊?」
「嗤,哪有那麼簡單,能當妃子就不錯了。當了有品級的妃子,可以用螺子黛,龍涎香,在院裡種滿垂絲海棠,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
林菀不屑。
「妃子能騎馬嗎?」
「不能。」
「妃子能大口飲酒嗎?」
「不能。」
「宮裡的羊肉有老李頭烤的羊腿香嗎?」
「好像——也沒有——」
「你能有現在快活?」
我愣住。
「自然——也是沒有的。」
林菀直接下結論。
「那你定的啥目標啊,狗屁目標!」
我哈哈大笑起來。
「對,狗屁目標,什麼都沒有現在快活!」
就在這時, 耳邊響起一道幽幽的嗓音。
「哦, 能有多快活?」
我轉頭一看,衛朔蹲在旁邊,一臉探究地看著我。
「啊——」
我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和林菀拉著手飛奔, 衛朔站在原地,嘴角勾了勾, 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番外 1(衛朔視角)
這次真是倒霉,太後不說一聲,竟然獨自去了京郊御園避暑。
聽說是被皇後氣走的,她們兩個向來鬥得厲害, 我母妃要喚太後一聲姑母,她一不在, 皇後立刻便拿我發作。
我被強勸了許多酒,又被皇後尋個錯處,罰我跪在御花園中。
秋日天涼,秋雨淅淅瀝瀝落在臉上,寒意一陣接一陣往身體裡鑽。那酒又烈, 一冷一熱之下, 我身體情不自禁打起了擺子。
一把傘忽而落在我頭上,遮蓋了天上的雨幕。
「這海棠花開得好,我摘一點回去。」
「柔貴人,他——他是皇後娘娘罰跪在這的, 咱們還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我管什麼闲事了?他跪他的, 我摘我的花,可不幹我的事啊。」
那聲音不服氣地說著, 我抬頭一看,傘面卻全遮在我身上。
我心中湧上一點暖意,宮裡頭向來明哲保身, 難為她肯護著我。
「這位娘娘, 還請回吧,我不礙事的。」
「真好笑, 我摘我的花, 幹嗎聽你的?」
傘面揚起, 露出一張嬌嬌俏俏的臉, 看著柔弱,眼神卻很堅毅。
我不記得那場雨下了多久,隻記得海棠花的香味, 縈繞在鼻尖, 沁人心脾。
後來, 我便時常打探她的消息,看著她步步為營,一步一步攀上妃位。
那樣鮮活的人,後來再見到時,總覺得失了那日的色彩, 像宮裡的其他女人一樣,端莊優雅,卻了無生機。
再後來,聽到了她的死訊。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這深宮後院裡,死了也不是一件壞事吧。
番外 2
我遇見一個姑娘,很像她。
鮮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