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我穿得好看。
瞧著太後的服制也不過如此。
「雖說人間未能鬥過你,如今地府卻是我烏拉那拉氏為大。」
我一揚手,三十二位英俊小鬼齊刷刷低眉順眼。
三十年河西,也該輪到我氣盛。
我想過一萬次與甄嬛重逢的場面,心裡演習了一萬次要如何一言擊潰她。
沒想到,甄嬛隻是瞥了我一眼,神色疲倦——還是那副令本宮討厭的模樣。
她沒提先帝那個老混賬,也沒提故人,更沒提她引以為傲的兒子:「烏拉那拉氏?」
甄嬛難得顯出一副糟心的表情:「宜修……你那個侄女我都不想說。」
???
賊人,怎敢出奇招?
本宮不甘示弱:「甄嬛,那是你兒媳!」
敵傷八百,我傷一千。
本宮與甄嬛雙雙負氣。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既然甄嬛來了,那她的好兒媳青櫻自然該去甄嬛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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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推辭:「青櫻是烏拉那拉氏的人……」
「本宮的兒子可沒在她面前流淚。」
甄嬛聞聲一噎。
方才掉的場子可算找補回來了。
我差小鬼去請青櫻搬家。
小鬼匆匆而去,不一會兒大呼小叫著回來了:「不好啦,不好啦!」
「青櫻娘娘失蹤了!」
「聽說,是去了陵容娘娘的方向!」
8
「陵容?」甄嬛訝然出聲,「她竟也還在。」
安氏故去得比我還要早些,如今已過去人間幾十年。
我盤了盤手中的珠子,譏諷了聲:「託你的福。」
的確是託甄嬛的福。
本宮和安陵容思慮太重,兩碗孟婆湯也沒能忘掉陽世的不甘。
沒轍,隻好留在這地府。
不同的是我仍有鬥志,向閻王爺討來了這差事,小鬼難纏,越鬥越勇,反倒看開了許多前塵諸事。
安陵容卻已消沉,渾渾噩噩,戾氣漸長,經年累月後,成了地府裡無人敢招惹的厲鬼。
「青櫻去尋她做什麼?」
我一早便叮囑過她,萬不可在地府裡瞎逛,就是怕她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
她倒好,直接去招惹了最厲的來!
小鬼苦著臉,隻管叫我去看看。
安氏的住處在很偏遠的地方。
她還清醒的時候自個兒挑的,說鬥累了,不想看見人,哦不,鬼,嫌煩。
我和甄嬛一前一後走著。
「怎地,太後娘娘竟走在本宮身後一步?」
甄嬛年歲大了,嘴還是那張利嘴:「景仁宮為後,臣妾為妃,該走在您之後。」
一路吵著到了安氏的住處,甄嬛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閉嘴了。
眼前的庭院裡冒出滾滾灰霧,陰冷潮湿,院前一片破敗,雜草叢生,翻滾著的氣浪在庭院上方湧動,如同被關著的野獸在伺機而動。
她喃喃道:「陵容的院門,倒是別致。」
我點了點頭:「聽聞她自己搭的,瞧著像個杏仁。」
身後的甄嬛幽幽嘆了口氣:「她始終未放下。」
其實陰陽兩隔,大多數鬼到地府後記憶都會漸漸模糊,直到一碗孟婆湯下肚,前塵往事盡赴流水。
天大的事,命都沒了,也就看開了。
但安氏不同。
她時常穿著那件暖橙色的褂子,是進宮前借住在甄府時穿的。
戴著甄嬛曾給她簪的花,是殿選時簪的。
連院門都是令其斃命的苦杏仁。
她像一頭困在過去的怪獸。
怪獸此刻正在院子裡咆哮,我聽到一聲尖叫,像是青櫻。
「你是庶太妃,我是嫡皇後,你怎敢對我不敬?!」
9
我跨進院門時,安氏正在暴起。
「平日裡也無人敢在陵容娘娘面前提『皇後』兩個字啊,這,這……」小鬼抖得撲簌簌的,臉上驚慌失措。
說來也怪,我當年行至奈何橋上,安氏也曾跑來瞧我。
真瞧著我了,她也不惱,似笑非笑的,啞著嗓子喃喃了一句「終究是她贏了」,便轉身離開。
人間宜修的執念是先帝,人間安氏的執念是甄嬛。
興許是在意的人不同,神志不清的安陵容並未為難我。
可她卻對「皇後」兩個字反應很大。
就好像,曾經令她痛不欲生並非本宮,而是那一層皇後身份疊加在她身上的枷鎖。
眼見安氏口中的獠牙橫生,雙眸猩紅。
「你又是何人?!」
我剛伸手想攔,沒趕上青櫻嘴快:「本宮是烏拉那拉氏皇後,弘歷的妻子!」
祖宗,你惹她幹嗎啊?!
安氏歪了歪頭,像在思索,在悠遠的記憶裡尋找著烏拉那拉氏是誰,弘歷又是誰。
「四阿哥……你是那個塞給三阿哥看不上,又塞給四阿哥的?」
青櫻不服:「本宮出身高貴……」
話音被安氏打斷:「高貴,高貴……爾等都是人上人,合該是我受屈辱……憑何辱我,憑何?!」
說著她便暴怒起來,身上的氣焰騰地升起了幾米高,桀桀磨著牙:「連爾小輩都敢瞧不起我!」
利爪倏地朝青櫻襲去!
「不好!」我驚呼,暴起的安氏,連我都摁不住,「快退——」
可青櫻卻像是腳步不利索般,由容佩扶著慢悠悠地轉身,安氏一爪子便拍了下去!
「啊!」
揚起的灰塵陡然升騰,我挾著身後的甄嬛和一眾小鬼直直退開數十步,扯袖遮住了臉。
待周遭安靜下來,我起身去看——
青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步搖微微晃動。
她那忠心護主的大宮女容佩,和安氏一同消失了。
「你為何不躲?!」我厲聲呵斥。
青櫻委屈:「臣妾躲了……」
「又不缺胳膊少腿兒的,躲那麼慢!連年紀大的老家伙都比你快!」
我不善地瞥了一眼甄嬛。
躲得比兔子都快。
我是不喜甄嬛和青櫻,可若是在我任上出了事,總歸會牽累到我。
青櫻撇了撇嘴,嘟嘟起來。
「臣妾怎能抱頭鼠竄,失了體面?」
剛剛抱頭鼠竄的前皇後宜修和前太後甄嬛:「……」
10
盛怒期的安氏我打不過,隻能暫避鋒芒。
容佩與我無甚關系。
不過……
「你的掌事姑姑被捉了,你怎地不心急?」
我瞧著面色平靜的青櫻疑惑道。
身旁的甄嬛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青櫻認真地同我說:「太妃記恨的是我,捉容佩去折磨,必不會讓她死了,我們從長計議,總會有救她出來的辦法。」
我難以言喻:「你們已經死了,你那宮女不會再死一次。」
青櫻聞言更理直氣壯了:「既然如此,那便更是不急了。」
我難以置信地瞥了一眼甄嬛,在心中腹誹:這就是你給你兒子選的皇後?
當年蘇培盛和瑾汐對食事發,甄嬛挺著個大肚子都要去慎刑司探望,唯恐下人欺辱了她。
我雖厭惡甄嬛,卻也亦知主僕一體。
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將執意在河邊等我的剪秋送去輪回,忘卻前程往事,投個好人家。
她若不是跟了我,本該也有個好結局。
容佩和青櫻同時到來,意味著或是二人共同赴死,或是容佩殉主。
如此忠僕,興許一生都難有一二人。
青櫻還在整理自己的護甲,甄嬛拉了拉我的衣袖,小聲道:「從前有個宮人因她受欺辱,她也是這般說辭,好些年沒前去搭救,你們烏拉那拉氏的人,真不行。」
我橫她一眼:「少攀咬我。」
「那宮人後來呢?」我問她。
甄嬛閉了閉眼:「做了貴妃。」
……
「姈貴妃?」我試探著問。
「你也知道她啊。」
我糟心地點了點頭。
「知道,青櫻說她生了四個孩子,但皇帝不喜愛她,隻想讓她生孩子。」
本宮同甄嬛共同無語。
「倒是個人物。」
被欺辱的宮人出身,比安氏不如,照樣扳倒了青櫻,扶持自己兒子做了太子。
安氏也是生不逢時,若是遇上青櫻這樣的對手,保不準也不必在此怨念橫生了。
「說起來,魏嬿婉應當在我前面。」
甄嬛突然出聲。
「嗯?」
「她去得比我早,腳程再慢也該到了。」
談話間,遠遠飄來一隻小鬼,戴著高高的冠,斯斯文文地朝我行了個禮:「宜主子,王爺請您去一趟。」
11
地府的王爺,自然是閻王爺。
我在路上問那高帽子的小鬼可知曉王爺找我何事。
小鬼平日裡沒少拿我的打點:「宜主子,聽說是前些日子新來了一位,得了王爺賞識。」
王爺的眼光頗高,行事又沒有章法,尋常鬼很難得他喜歡。
當年我能留下,一是孟婆湯灌不醉我,二是王爺瞧上了我的能耐。
他說宜修心狠嘴嚴,頗有氣度,能站在橋上嚇唬鬼。
不知這次,是怎樣的人入了他的法眼。
還未行至宮殿門口,便聽到了朗朗笑聲。
王爺攜著一壺酒,倚在門邊朝我招手:「宜修,來,給你介紹個妙人兒。」
屋內坐著位女子,面容姣好,正細細拿著酒具擦洗,聞聲抬首,向我一笑:「嬿婉見過宜主子。」
瞧我的眼神在葡萄上掃了一掃,她立馬起身:「宜主子喜愛葡萄?小女擅釀葡萄酒,願鬥膽嘗試,獻給宜主子。」
我揉了揉太陽穴,她又立馬說:「小女學過些針灸按摩之術,願為宜主子試試。」
桌案上擺著一副新寫的字,墨都還沒幹透,落筆者雖筆法一般,卻字字虔誠。
魏嬿婉柔柔一笑:「小女寫得不好,還請宜主子指教。」
主打一個多才多藝。
王爺晃了晃酒壺,笑道:「如何,可是個機靈人兒?」
「確是。」我頷首。
果真是機靈的。
「那便指給你了,嬿婉,日後便跟著宜修。」
魏嬿婉立刻向我請安,小跑幾步站在了我身後。
「王爺舍得?」
他擺了擺手,攜著酒往外走:「人都跑到你面前啦,就帶走吧……」
閻王爺的行蹤如風如影,總讓人捉摸不透,下人們也從來不敢琢磨他的去處。
我帶著魏嬿婉在路上慢慢地走,探問她:「你可是喝過孟婆湯,仍舊忘不掉前塵事?」
魏嬿婉搖了搖頭。
「不曾喝過。」
我擰了擰眉,那是為何要將她留下?
「雖不曾喝過,卻也不記得過去的事了。」魏嬿婉笑著補充道。
這卻是奇了。
雖然河岸邊的迷霧會慢慢消磨記憶,但人,多多少少會有自己的執念,有自己的擰巴。
小鬼說這叫內耗。
極少有人不內耗。
像魏嬿婉這般奈何橋一走,湯都不喝就忘了的人,也少見。
她垂眸笑了笑:「小女向來言出必行,不留遺憾,過去無論發生了什麼,想來也都是當下的意願,沒什麼好後悔的,自然也沒什麼好銘記的。」
我思索著。
「你既然到我麾下,就先幫我辦一件事吧。」
「宜主子吩咐。」
「想想怎麼把容佩從安氏那裡撈出來。」
12
回到小院,青櫻還在整理護甲。
???
這是什麼金絲繡工鍛造的護甲麼?
本宮都走了這麼一大圈,還沒整理完?
瞧見我來了,青櫻開口:「姑母,可否撥我兩隻小鬼?」
「做什麼?小鬼可抵不住安氏的威風。」
莫不是要帶著小鬼去將容佩救出來?那可真是有去無回,身後的小鬼都瑟瑟發抖起來。
青櫻指了指屋內:「容佩不在了,無人為我鋪床,煩勞小鬼。」
……
聽聞隻是去鋪個床,不用去對陣安氏,小鬼飄得飛快,蹬著腿就衝進了屋內。
我揉了揉眉心:「你自己不會鋪麼?」
青櫻亮了亮自己長長的護甲:「縱使被安太妃落了面子,也不可失了體面。」
本宮不懂,有什麼體面比得上人命重要?
隨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