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沈川清時,他是個人人喊打的傻子,拱著雞窩頭與我說:
「娘子,你永遠不要離開川川,好不好?」
後來,他不傻了,卻給了我一封和離書,他說他要娶別人了。
1.
沈川清不傻了。
府裡一片歡騰。
我步入前廳時,婆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的兒,你這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她眼眶紅紅道。
身後老太君瞧著她的模樣,也眼角垂淚。
「是呀,這三年,委屈初兒了。」
我抬眼望去,沈川清站在不遠處。
曦光落在他身上,給他罩了層柔紗。
長身而立,腰間系玉,眉梢長,眼眸清,白皙俊美的臉上,帶著與小傻子全然不同的神情。
他望向我,眼底帶著冷漠與疏離。
微微地抬手道:「宋姑娘。」
清冽的嗓音如裂帛的箭劃破了剎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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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一愣,抬手敲向他頭:「傻叫什麼呢?這是你媳婦。」
男人清冷地瞧了我一眼,沒有理會,隻淡然地落座在梨花木椅上。
「是娘和祖母安排的媳婦而已,我想宋姑娘,大概也更喜歡被叫作宋姑娘吧。」
2.
原本是歡愉的氣氛。
卻因沈川清的話,一時間陷入了冷寂。
婆婆和老太君沉著臉瞪著那人。
我隻得賠笑地夾過一筷子菜餚放在她們碗裡。
「祖母、母親,吃菜。」我淺淺地低聲說。
在夾起蓮藕放入沈川清碗裡時,卻被他銀箸卡住了筷尾。
「沈某從不吃蓮藕。」
男人話音像是冷水,一盆傾瀉,毫不留情地潑在了我的臉上。
我輕笑地掩藏尷尬,狼狽地收了筷子。
「抱、抱歉。」
「嗯。」他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了離我最遠的菜。
3.
一場午飯,婆婆和祖母統共就說了三句話。
第四句是下人稟報蘇雲兒來了時。
祖母一筷子摔在了桌邊:「沈川清,你找她來做何?」
蘇雲兒是沈川清年少時的青梅。
我也是嫁進來後才知道,他們先前曾有過婚約。
隻是後來「曄北」那一戰沈川清輸了,英明神武的戰神,成了人人喊打的傻子。
蘇家便不認了這門親事。
當年退親時,鬧得極不愉快。
據說蘇老爺臉面都不要了,指著老太君鼻子罵,說沈家一門五父子,就差沈川清這個傻子就死絕了。
活該。
孤兒寡母的,還想搭上她們家雲兒守活寡。
她們配嗎?
「這是川清自己選的夫人。」
溫熱的暖閣,檀香木燃著,「嘶嘶」作響。
他話音剛落,卻見一女子步入了廳中。
嫩黃色的衣衫,發髻上簪金掛銀。
嬌媚地一笑,抬眼瞧向我們,淺淺道。
「雲兒見過老太君和夫人。」
4.
老太君摔桌而去。
我走出門時,身後的女子正捂著胸口,嬌滴滴地說:「川哥哥,老太君和夫人是不是不喜歡雲兒?還有宋姑娘適才好兇呀,她是不是看不起雲兒曾落入風塵嗎?」
女人眼底閃著暗湧的光,唇角輕勾,輕蔑地掃了我一眼。
男人輕輕地摟她入懷,一副心疼的模樣。
「雲兒,我答應過你,無論她們喜不喜歡,我都會娶你為妻。」深情。
「四少爺這是好了嗎?奴婢怎麼覺得更嚴重了?」
站在南橋上,丫鬟清兒低聲道。
我瞧著結冰的湖面,眸底有些酸澀。
是呀!
他這是好了嗎?
盼了三年他清醒,可為何他清醒了,我卻不喜歡了。
我想起當初那個小傻子。
為了丫鬟的一句「少夫人愛吃魚」。
數九寒天,敲碎了冰面,硬是要鑽下去捉魚給我吃。
在驚雷時,還會風兒一陣地竄上床捂住我的耳朵。
與我說:「娘子不怕,川川在,川川會保護你的。」
……
5.
入夜。
窗外的月,因為天寒,也套上了一層被。
看不真切。
沈川清推門走了進來。
「是祖母逼我來的。」他說。
我瞧著趁月而來的人,他臉上帶著月色一般的晦暗。
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瞧見了陪伴我三年的小傻子。
娘子娘子地叫個不停。
畫個眉,他能把我畫作張飛。
我不過回個娘家,下人作弄他說我走了,嚇得他又哭又鬧,滿府不得安寧。
那時我笑他傻氣,我在想,若是他清醒了該多好。
我等了那個俊朗的人三年。
「嗯。」我輕聲地回,繼續手裡撥弄著我的梅花。
我該問些什麼的。
問他這幾日感覺如何?
問他究竟是如何考量?
問他當真要娶蘇雲兒?
問他那我該怎麼辦?
可是我沒有,我隻回了個「嗯」。
月色呀!
淺薄得讓人窒息。
若是它再明亮點,或許我就能看到沈川清的神情。
可是它沒有。
「少爺,雲姑娘心絞痛得厲害,讓奴婢尋您去瞧瞧。」
窗外老嬤嬤朗聲道。
沈川清凝視著我,臉上一僵,未曾言語,轉身又赴入了月色裡。
我該慶幸的,月色的朦朧掩藏住了我的失落和狼狽。
「小姐。」清兒低聲地喚我。
「這梅花舊了,明日咱們回梅園再採些新的吧。」我淺笑回。
6.
次日清晨,我一早便出了沈府。
我不知曉自己要買些什麼,隻是帶著清兒在街市裡轉。
我瞧見一個老伯叫賣著糖葫蘆。
買了兩個順手遞給沈川清時,才想起來,那個如影隨形的小傻子已經不傻了,甚至不在了。
我伸手遞給了清兒,自己也狠狠地咬了一口,不知道為何這串糖葫蘆食之無味。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怕死鬼的娘子嘛!」不遠處幾個人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韓落,韓將軍的女兒。
當年沈川清帶著五萬將士曄北一戰敗退時,她最親的哥哥韓恕也死在了那場戰爭裡。
她無數次地質問,為什麼他們要打敗仗?
為什麼她哥哥明明那麼信任他,他卻拋下了她的哥哥?
為什麼死的不是沈川清?
為什麼他還有臉活著。
可是沈川清傻了,隻會瑟瑟發抖地躲在我身後。
她便因著,把我也恨了。
涼風吹過,披風被吹卷了角。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點頭施禮然後轉身離去。
隻是才走了半步,手臂被人攥著:「宋如初,聽說沈川清醒了之後便去青樓妓館把蘇雲兒接了回來。」
她嗓音凌厲,帶著嘲諷。
手裡的糖葫蘆被她扯過摔在地上。
「那你說你會不會像這串糖葫蘆一般,被拋棄?」
手臂被抓得疼,我抬眼卻見不遠處沈川清和蘇雲兒站著。
男人冷眼瞧了一眼地上的糖葫蘆,又看了一眼我,隨著女人抬腳離去。
沒有回頭。
月白色的背影,像是一道霧,看不真切,看不明白。
那一刻,我的心如枝頭的梅花。
沁了臘月的雪,終是寒了。
7.
回到太傅府時,阿爹一襲青衫地在院中望雪。
年過四十的男人,失去了年少的豪氣。
他曾遍觀群書,以三屆魁首之名,傳揚於大曄。
可終因東宮沒落,他這太傅有名無實。
當初我嫁給沈川清時,阿爹是極力地反對的。
那時曄北一戰大敗,沈川清跌入塵埃。
百姓們不記得了沈家一門,守衛大曄的幾十年功勞。
隻是抓著那一次的失敗,罵他怕死鬼、害人精。
沈家滿門忠烈,一門五父子,四人死在了戰場上。
許多人說他也不該回來,該死在那場戰爭裡的。
可是我卻在老太君上門求親時,替父親爽快地答應了。
父親是一介文人,氣得臉色青紫,也隻憋出來一句「豎子」。
拂袖而去。
8.
陪父親在院中賞了半晌梅。
抬頭間,隻瞧見父親鬢間藏了幾根白發。
曾經瀟灑肆意的狀元郎,原來也老了。
「嶽父。」
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月白色的長衣,帶著一身風霜。
男人清冷地掃過我,然後彎腰施禮,沉默地起身。
腰帶束得極緊,男人身形修長,帶著股文人的清秀感。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
想起了初次見「他」時的模樣。
那時我隨母親回老家走親。
路過明月寨附近是被寨匪所攔。
在被匪徒帶走時,「他」騎馬而來。
日光正好。
灑在他身上,宛如渡了一層佛光。
他一杆長槍,輕易地挑開了匪徒的禁錮。
少年清秀俊美,面上滿是瀟灑恣意。
他護在我身前與我說:「別怕,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
9.
出了太傅府。
沈川清恢復了冷漠疏離。
我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頭抬起疑惑的眸子望我。
「準備好了嗎?」
我笑了笑,硬是把眼睛彎成了月牙。
「什麼?」他問。
我從他懷裡抽出那方寫著和離的書信。
「這個。」衝著他眨了眨眼。
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和離」那兩個字。
我的父親是學富五車的太傅。
我自小讀的都是兵書、策論、君子策。
所以我認字。
「我收下了。」我把和離書塞進了懷裡。
從此之後,沈川清與我無關,小傻子也與我無關了。
「你——」
男人眸色復雜地望向我。
「你不挽留嗎?哪怕罵我也好。」他突然低聲道。
我笑了笑。
是呀,我該罵他的。
可罵什麼呢?
罵他的薄情寡義?
罵我這三年白費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