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我該一哭二鬧三上吊,死不和離?
算了就這樣吧。
雙手交叉施禮,如同當初他救我時,我致謝那般明媚。
「祝君得償所願。」我說。
「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10.
從沈府離開,老太君氣得面色煞白。
她拿著拐杖用力地敲在沈川清身上。
「我們沈家怎麼就出了這麼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沈川清,你也不怕外人戳你的脊梁骨……」
婆婆拉著我的手:「我可憐的孩子,你這一和離,不知道為多少人指指點點,當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
我望著門口的石獅子,三年了,它似乎老了,駝著背送我,甚是不舍。
衝著老太太和婆婆笑了笑:「無礙,祖母、婆婆,如初得空會來看你們的。」
「我送你吧。」
嫁妝和行李收拾妥當,裝車入板,男人突然開口。
他的眼底是我看不透的情緒。
他身後的蘇姑娘聞言,弱柳扶風,嬌弱地猛咳嗽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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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側了側身子,躲開了男人伸過來的手。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
11.
「小姐,您為何不讓姑爺送?在大曄,和離自己回去是很不光彩的事。」
清兒坐在我身側低聲地嘟囔。
我瞧著馬車後漸漸地變小的人,放下了簾紗。
被人送回去,便是光彩了嗎?
也不過隻是粉飾太平而已。
何必呢?
馬車篤篤而行,才走不遠,一陣晃動,馬夫「籲」的一聲,車身急剎。
撩起簾紗我瞧了過去。
卻見韓落一身騎裝,颯爽英姿地策於馬上,擋在車前。
「改道吧。」
今日心情不好,不願與之糾纏。
我低聲地開口。
那人瞧了我一眼,翻身下馬,鞭子閃過,馬夫被她一鞭子抽在了地上。
「宋如初,你給本小姐滾下來。」她強橫道。
馬夫摔在地上疼得嘟囔,我蹙了蹙眉,慢步地走下了馬車。
「宋如初,你當真被那傻子拋棄了?」她直言不遜。
清風撩撥發絲,我轉頭時,遠遠地瞧見沈川清與蘇雲兒一道,站在一個脂粉鋪前。
情意綿綿。
「是。」我平靜地開口。
全京城都會知曉的事,自然沒必要遮掩。
「果然。」
女人唇角輕勾,大概甚是得意吧!
畢竟我們也曾不睦了許久。
隻是她白皙的手指突然攥上了我的手腕。
「你跟我走,回去,憑什麼他們要娶就娶,他們要休就休?他以為他是誰?」她說。
「宋如初,雖然本小姐很討厭你,但今日不是你的錯,本小姐也是明察秋毫的,願意為你做主,隨我回去,今日我韓落撐著場子,你就算鬧他個沈府天翻地覆,本小姐也一力承擔。」
女人說那話時,甚是激動,馬鞭仍在手裡,硌得我手腕生疼。
我蹙著眉望著她:「多謝韓姑娘好意,隻是不必了。」小心翼翼地抽著被抓紅的手。
「不必?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韓落輕笑,「宋如初,我給你找好撐場子的了,保準讓那沈傻子後悔。」
12.
韓落說她要給我撐場子。
所以她找來了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寧王殿下。
男人從雪色駿馬上翻身而下,目光帶著一絲無奈地望向我們。
「師妹,是落兒找本王來的。」
「師妹?」我凝眉瞧著眼前華服裹身的男人,「寧王殿下真的折煞宋如初了。」
少時,我確實仗著父親是太傅,與太子、皇子們師兄師妹地亂叫。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太子殿下因為曄北一戰,私通外敵的事被陛下幽禁三年,形同罷黜。
而眼前人是最有可能成為新任太子的人選。
早已經不是那個被父親罰站,需要討好我求父親諒解的六皇子了。
「師妹?」剛安分片刻的韓落,瞬間來了精神。
「原來寧王哥哥嘴裡的師妹,便是她呀!那正好,寧王哥哥送宋如初回去,那再合適不過了。」
涼風吹過,一根枯枝猝然地落在了馬車頂上,發出了聲響。
「不必了。」我搖了搖頭,叉手一禮,「多謝王爺好意,不過,這些是宋如初該自己面對的。」
13.
回到太傅府裡,整個太傅府甚是平靜。
阿爹在侍弄梅花枝,他手裡拿著的花剪遞與我。
「既然回來了,這活以後還是你弄吧。」他低聲道。
太傅府關門了三日,外面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如門口的雪屑般地襲來。
大抵都是些被休棄、比不過青樓女子之類的話。
在這個女子名節大過天的曄國,是我能預料到的結局。
長公主府送來請柬時,我正在練字。
那嬤嬤閃著精光的眸子睨向我:「宋小姐,長公主殿下可交代了,您可必須得來。」
言罷,高傲地把請柬甩給了我。
長公主與我太傅府有仇,其實並不是多麼大的秘密。
當年阿爹才驚四座、模樣俊美,引得無數女子傾心。
長公主便是其中一個。
她曾四次明示暗示地要委身下嫁,皆被阿爹拒絕,後來阿爹又娶了阿娘這個庶女,她便恨上了我們一家。
如今我這剛和離,這哪裡是請我去席會?這分明是要看戲。
「小姐,長公主也請了姑爺和蘇雲兒。」清兒耷拉著小臉道。
我笑了笑,繼續侍弄著梅花枝。
與我又有什麼幹系呢?
長公主的宴不得不去,但我換上了素雅的衣衫,盡可能地不招惹是非。
出了廳門,卻見一藍衣華服男人立在院中。
「今日赴宴,姑姑大抵會為難,落兒特意地尋了本王與師妹你一道撐場子。」
男人勾唇淺笑,刻意地模仿韓落那誇張的模樣道。
這韓家大小姐還真是不遺餘力。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多謝王爺好意,隻是不必了,如初此時的名聲,何必連累王爺。」恭敬地回禮。
話音剛落,男人面上掛上一抹失落:「第二次。」
「師妹這是你第二次拒絕本王的好意了。」
14.
宴非好宴,自然是非多。
步入長公主府時,早有婢女等候。
她引著我沒有直接入席,而是到了假山後院裡。
「喲,這不是嫁給那個傻子的太傅嫡女嘛!」才過半月門,劉御史家嫡女的嘲諷聲便傳入了耳中。
「可不是,聽說沈家那傻子不傻了,第一件事便是把她休掉,你說好不好笑?」另一女子附和。
「當真?」旁一女子故作驚訝地望向我,「那可真是個笑話了,若是我真要去抹脖子算了,真是辱沒了太傅大人的英名。」
「什麼英名?不過是裝腔作勢,有其女必有其父,一窩的,根上都不會好。」劉家女接話道。
……
「小姐,她們太過分了。」清兒漲紅著臉低聲地喚我,氣憤不已。
我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徑直地走過。
也是,此刻的我大抵便是個行走的笑話。
路過劉依依身前時,她驀然伸手攥上了我的左臂。
「怎麼?這就想走?」女人譏諷道,口齒間還有著對阿爹不敬的言語。
臘月的風,吹得人臉生疼。
我平靜地掃過女人嘲諷的神色,笑了笑,輕抬右手,一個響亮的巴掌甩過,在所有人都未曾反應時,女人臉上落下一片紅痕。
「你、你——」
女人松開了我的手腕去撫摸左臉,我未做遲疑,左手閃過,在她右臉又落下了一巴掌。
「這樣可以走了嗎?」
我溫柔、低聲地問。
「宋如初你竟敢打我!」劉家女發瘋地開口。
我勾唇凝視著染著熊熊烈焰的眸子,故作疑惑。
「為何不敢?」
「我父親是正一品太傅,為陛下親封,當年曄國面對外敵時,一人一馬遊說他國聯盟,百姓贊揚。而御使大人僅為三品官員,多年來未見功績,論身份,我打不得你嗎?」
我不恥下問。
原本那幾個裝腔作勢地打我太傅府臉來討好長公主的女人縮了縮脖子。
「宋姐姐真的是好大的威風呀!」女子嬌滴滴的嗓音傳來。
我抬頭,卻見沈川清跟在眾人簇擁的長公主身後,他身旁還跟著滿臉挑釁的蘇雲兒。
沈川清站在蘇雲兒旁邊,眼底全是深情。
目光掃向我時,說不出的冰冷。
「是呀!本宮倒不知道宋家姑娘還有如此的威風?太傅?好笑,這太子都被幽禁三年了,這太傅之名還有幾分斤量?」
長公主嘲諷道。
我福身行禮:「家父忠君愛國,一切榮耀皆是陛下賜予,陛下素來最重孝道,對子罵父,敢問長公主殿下,這兩巴掌,劉家小姐挨得虧嗎?當年您可是因為陸家子一句對先皇的不敬之言,流放了陸家滿門。」
我的語氣是溫柔的,面上還帶著得體的笑。
直言回懟。
蘇雲兒目光掃過我,眉眼彎彎好似天邊泓月。
柔弱地拽著男人的胳膊:「川哥哥,原來宋姐姐這般伶牙俐齒呀!雲兒還以為姐姐像世人口中那般溫柔和順呢!剛才她打人時可是真的兇,該不會是被你休棄了之後失心瘋了吧!那長公主殿下,您可要恕了宋家姐姐。」
嬌聲盈盈,「休棄」二字出口,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貴女,全都嘲諷地拿帕子掩唇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她的殺手锏。
我才向她走近一步,沈川清早已上前把她擋在了身後,好像我是洪水猛獸般。
疏離戒備地看著我:「雲兒素來心直口快,說得倒也是實話,宋姑娘,既已和離,便莫作糾纏。」
「放屁!」
男人聲落,我凝視著他的臉未語,卻見一道紅鞭子驟然閃過,衝著蘇雲兒而來,沈川清手疾,拽住了鞭尾,才不至於落在女人的臉上。
「韓落。」
女人厲聲地喊道:「你發什麼瘋?拿鞭子對我?你不是素來最討厭宋如初的嗎?我這是在幫你。」
「幫我?」紅裳的女子疏懶地瞧了她一眼,拽過了鞭子,「本小姐用得著你幫?我是討厭宋如初,恨不得掐死她沒錯,但這也並不妨礙本小姐惡心你。」
「一個忘恩負義的傻子、一個青樓的爛妓,你和沈川清還真是一對從爛坑裡爬出來的璧人。」
15.
還未開席,已經劍拔弩張。
韓落父親是韓老將軍,手握重兵,在京城她素來是橫著走的。
長公主殿下原本是要給我好看,卻被她先下了面子。
寧王容瀾護在我與韓落身前,沈川清護著蘇雲兒。
一時間氣氛詭異。
四周人目瞪口呆,還是長公主身旁的老嬤嬤解圍,說投壺的東西已擺置妥當,長公主臉色才微微地好了些。
投壺是宴會上常玩的遊戲。
先皇在時,多為男子為樂,後因太後喜歡,男女也就不忌諱了。
「既然兩兩比試,不如我與宋姑娘一組?」
蘇雲兒黃鸝音又起,一雙含情目,嬌滴滴地望著我,手指還扯在沈川清的衣袖上示威。
「長公主殿下,這樣可以嗎?」
「有好戲了!」
四周貴女圍得越來越多,被打的劉家女與一旁的人說:「棄婦大戰青樓女。」開口嘲諷。
「好,本宮素來追求隨性,百無禁忌。」長公主胸口窩著一把火,素手轉著佛珠,一副慈悲心腸的模樣開口,生怕火拱不起來。
「那我先來。」女人挑釁地瞧了我一笑,走向箭筒,拿起一根羽毛箭,「宋小姐,既然咱們比試,不如博個彩頭?若我贏了,你手上川哥哥的镯子是否可以物歸原主?」
她的目光盯在我的手腕上,沈川清也瞧了過來。
上好的羊脂玉,在我瓷白的肌膚映襯下,盈盈閃光。
這是當年沈川清送我的,那時的小傻子為了送我這個镯子,被店家追著兩道街地打。
臉都青了,還死死地護著镯子。
說要給娘子。
「好。」我平靜地用手指轉動著镯子,已經和離了,這東西留著屬實也是沒有必要了。
「那就以它為注。」
16.
投壺最早是從射箭演變而來的,所以靠的是準頭。
蘇雲兒頭箭倒是極好,一箭便入了最近的那個壺,在貴女中也算是翹楚,隻是後面連著兩箭不知為何都歪在了地上。
「川哥哥,你替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要那個镯子。」
女人開口撒嬌道。隱沒眸底的嘲諷,手指攥在男人衣袖上楚楚可憐。
一時間四周人戲謔地望向我。
「還能這樣?這蘇雲兒可真知道如何打宋如初的臉呀!」一女子用帕子掩著唇低聲道。
「可不是。」
喋喋不休的私語,韓落瞬間炸開了毛:「蘇雲兒你要不要點臉?沈傻子曾經被稱為戰神,百步穿楊,你讓宋如初跟他比?你咋不直接搶?」
「川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欺負宋姐姐的意思。」女人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好。」
清冷疏離的男人,衝著女人溫柔地一笑,未曾理睬韓落,隻寵溺地望著她:「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拿到。」
17.
寒日的風,吹動著枯枝。
我像是個笑話與沈川清各站一邊。
沈川清的箭術全大曄都知曉,許多人還是不信他不與我放水。
隻是所有人又都瞧見了,七隻羽箭分毫不差,一一地落入最遠的壺中。
「承讓了,宋姑娘。」投擲完畢,他清冷地拂手與我說。
白衣長袍,寡淡的面上不帶情緒,仿佛我隻是個陌生人。
「本王來。」寧王從韓落身後走出,滿臉心疼地望向我。
他手掌拍在我的肩膀:「師妹,本王來幫你。」
男人聲音低沉又喑啞。
像是少時帶著我偷溜出去,被阿爹罰時,站在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