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盡頭,我才發現那裡有個女孩子在等他。
等他過去就挽住了他的手腕,然後回頭遙遙的望向我,過了很久才將頭轉過去。
離得遠,我也看不清這個女孩身上有哪個地方是我姐姐的影子。
我隻覺得倦怠,又有一種果然又是如此的心力交瘁。
我看著手中的甜品,失聲笑了出來。
笑聲悽涼,我自己聽著都覺得可悲。
6
我出國前最後一次看見江遠知,是我姐姐忌日的那天。
她長眠在風景優美的山上,山清水秀,我抱著她生前最愛的弗洛倫薩去看她的時候,沒有意外的在她墓碑前看見了一束新鮮的弗洛倫薩。
鮮豔的重疊的橙色花瓣上還有欲墜未落的露水,說明來看她的人在不久前才離開。
我坐在墓碑前,看著我姐姐那張笑意盈盈的黑白照,她那樣溫柔,離開時才 23 歲,現在我 23 歲了,她還依舊是 23 歲。
我笑了笑,將頭輕輕的靠在墓碑上,我說:
「姐姐,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姐姐了,明年我就比你大了,是不是要叫你妹妹了?」
「好啦,我在開玩笑,你不要生氣。」
「我們都很好,我明天就要去國外進修了,要三年後才能回來,這三年我不能來看你,不許生氣哦~」
「對了,我和江遠知分手啦,我放棄他啦,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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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我說要一直陪著他的,可我卻先做了逃跑者。」
「但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我嘆息一口氣,望著遠方的山與樹,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我閉上眼睛,痛苦的說:「姐姐,我真的,隻是太累了。」
太累太累了。
一陣微風吹過,就像姐姐的手,從我的頭上拂過一樣,久違的溫柔。
我靠著墓碑睡著了。
等我醒過來已經是下午,我朝墓碑上的照片說了句再見,然後猶豫了一下,去了江遠知的家。
沒有絲毫意外,那是下午一點,陽光炙熱,他卻將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也沒有開燈,屋子裡一片漆黑。
推開門就聞見一股刺鼻的酒氣。
我輕車熟路的走進去,在客廳發現了江遠知。
他背靠著客廳的一角,腳邊是散亂的啤酒瓶。
我彎下腰,一邊蹲著收拾一邊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
「我去看過姐姐了,她還是沒變。」
「但我看著姐姐照片的時候,才發現感覺很陌生,她明明那樣鮮活的活在我們的記憶裡,可看著她生前的照片,卻覺得遙遠而模糊。」
「我努力的去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可在記憶裡,她的臉和笑意都像是隔著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也聽不清。」
「所以我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姐姐的臉是什麼樣子的,她的聲音是什麼樣子。」
說完這句我剛好收拾到江遠知的腳邊,我將最後一罐啤酒瓶放到垃圾袋裡,然後蹲下來,目光平視江遠知的臉。
黑暗給了我們偽裝,眼神適應黑暗的環境後,我漸漸能看清他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像是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冰雕,隻是冷冷的望著我。
我輕聲問他:「你呢?姐姐在你的記憶裡,也是這樣嗎?」
他沒反應,隻是呼吸急促,我看見他充血的雙目,他的手緊緊握成拳,我恍若未聞未見,隻是伸手輕柔的搭在他的臂彎上,我溫柔悲哀的看著他,給了他最後致命一擊,我說:
「江遠知,你找那些替身的時候,有時候望著她們,有沒有一刻,恍惚的想過,她們真的像姐姐嗎?還是像你回憶裡的蕭沅?」
「要是姐姐還活著,她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頓了頓:
「而且你對蕭沅,真的是因為你愛她所以念念不忘?還是因為她突然從你的世界消失,就像沒有通關的遊戲,沒有大結局的電視劇一樣,所以才成為你的執念?」
「你好像情深意重,深情似海,你感動了自己。」
「你有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真的愛她嗎?」
「啪——」
一聲清脆巨大的巴掌聲,我的臉被打的偏過去,江遠知用的力氣很大,我用舌尖頂了頂臉頰,聞見口腔裡的血腥氣,我想那裡應該很快就會紅腫起來。
但我沒有生氣,甚至自嘲的笑出來。
我回頭看江遠知,他的眼睛極快的劃過一抹後悔,然後又深深克制,在黑暗裡逐漸變得狠戾冰冷,他嘶啞著聲音冷冷的看著我:「你再說一遍。」
我沒說話,低下頭,我不生氣,真的,我也不怪他,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一滴滴的在黑暗中打在他的手心裡。
這是姐姐死後我第一次哭。
他的手像是被眼淚灼傷一樣,抑制不住的顫抖。
我輕聲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管你了,江遠知。」
「我明天的票,你不用來送我了。」
「如果這次還叫不醒你,你願意爛在回憶裡,就爛吧。」
最後我說:
「不要在意這一巴掌,我原諒你了。」
我站起來,最後一次深深的看他,他藏在黑暗裡,整個人微微發抖,像一尊被永久凍住的冰雕。
我望著這個貫穿我整個青春的人,很奇怪,我似乎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的望著他了。
我回憶那個小時候一直保護我的江遠知,那個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
不管怎麼樣,都和眼前這個人重疊不上。
脫去那層回憶的袈裟,他在我眼裡變得如此的陌生。
我問我自己,我陪在江遠知身邊這些年。
究竟是愛他,還是像他對我姐姐一樣,是非要得到一個大結局的執念呢?
可惜我不知道答案。
7
我是三年後回來的。
江遠知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竟然在機場接我。
他在人群中很顯眼,三年不見,他越發沉穩高大,回眸望過來的臉稜角分明,在歲月的沉澱裡變得鋒利英挺。
機場路過的人都偷偷朝他打量,他朝我揮揮手,笑著說:「這裡。」
我走過去,他無比順其自然的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箱。
然後和我一起並肩往外走。
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我們無比自然的寒暄。
我們早已經和好,我出國的第六個月收到他的消息的,他用國際航班給我寄火鍋底料,後面就是源源不斷的零食、日用品,玩具之類的。
有時還會給我打錢。
我們漸漸恢復聯系,他偶爾問我過的怎麼樣,學業怎麼樣,有沒有被人欺負。
我偶爾也會回應。
我們就像平常普通的泛泛之交,又因為某種鏈接而不能徹底割舍斷裂。
挺好的,不遠不近。
就這樣就好。
他的車停在機場外,他將我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裡的時候,我走到副駕駛,還沒拉開車門,車窗就降下來。
裡面露出一張笑的非常燦爛的臉,圓圓的很可愛,她語氣歡快的跟我說:「你好,蕭凝是嗎?我叫鹿葦薇,經常聽阿遠提起你,見到你很高興。」
我愣了愣,江遠知放好行李,走過來替我打開後面的車門,一邊說:「這我女朋友, 真是拿她沒辦法,非要跟過來。」
他語氣無奈抱怨, 嘴角卻含著輕柔寵溺的笑意。
鹿葦薇趴在車窗上,一雙烏黑澄澈的大眼睛,一直好奇的專注的看著我。
我對她笑笑, 上了後面的位置。
江遠知上車打過方向後,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卻無比自然的習慣性朝副駕伸過去,鹿葦薇回頭看我一眼, 不好意思一樣, 吐了吐舌頭, 然後才將手握上去。
我若無其事的笑,問:「我這次回來,不會剛好可以趕上你的婚禮吧。」
他輕聲笑,反問:「你呢?在國外有沒有遇見合適的?」
「分分合合, 再說吧。」
我們像尋常老友那樣闲話家常,隻是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故人, 直到我到家。
江遠知去搬我行李箱的時候,鹿葦薇磨磨蹭蹭的來到我身邊, 眼睛湿漉漉的朝我道歉:「對不起啊, 我一直以為你是小說裡男主念念不忘出國的綠茶前女友呢, 剛剛打招呼有點下馬威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在意。」
「原來阿遠沒有騙我, 你們真的沒有什麼。」
「對不起啊。」
我看著她身上沒有一點故人痕跡的臉,溫柔和善的對她笑, 語氣輕柔:「沒關系。」
她對我笑,掏出手機加了我的微信。
三天後我在她的朋友圈刷到她跟江遠知一起去音樂節的視頻,她語氣可愛的吐槽:難為這位老年人了,起大早陪我來蹦迪, 雖然他一個樂隊都不認識又不耐煩,但還是陪我聽完了全程,獎勵一個麼麼噠。
我當時一個人握著手機站在高高空曠的山頂,我姐姐的墓碑前隻有孤零零的一束弗洛倫薩,那是我帶來的。
我摁滅手機,望著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永遠年輕的溫柔笑臉, 說:「姐姐,我來看你了。」
雖然有人忘記了, 缺席了, 但我知道,我們都很為他開心對不對?
他終於走出來了。
他是我微信裡唯一的一個置頂。
「蕭在」盈盈的燭光中, 我卻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望。
十六歲的時候,我許願能嫁給江遠知。
十八歲的時候,我跟江遠知說我們在一起吧。
二十三歲我和江遠知分手的時候,許的願望是希望他從回憶裡走出來。
到了二十六歲, 我才發現自己無願可許。
我曾經說永遠活在過去的, 隻剩下江遠知一個人,可被困在愛情和回憶裡的,是我自己啊。
其實沒什麼感覺。
我隻是有點遺憾和可惜,我用整個青春去陪伴拯救江遠知, 卻從未有幸成為過他的月亮。
我是他什麼都沒有的普通朋友。
我笑笑,吹滅蠟燭。
在寂靜無聲的黑暗裡我許下最後一個願望。
蕭凝,你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