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是,我的姐姐那樣耀眼,她像月亮,使群星都暗淡無光。
人人都喜歡她,當然也包括江遠知。
她高高懸掛在江遠知的整個生命線裡,至今都不曾熄滅。
我姐姐帶男朋友回家的那天,可能隻有我是最高興的人,我姐姐和她男朋友那樣的般配,他們對視的時候好像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就像在烈日下融化的話梅糖,能聞見那種酸甜的味道。
可我為自己內心隱秘的喜悅感到無恥,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喜悅除了高興我姐姐找到幸福,還有一部分是為了什麼。
我偏頭看向江遠知,他站在角落,身上的落寞那樣的明顯,他的視線從我姐姐含著甜蜜笑意的臉上轉到她身邊的男友身上,凌厲的眼神就像看著闖入自己領地的侵略者,滿含警惕。
可惜我姐姐從來隻把他當弟弟。
將姐姐和她男朋友送走後的那天,我就跟在江遠知的身後往家的方向走。
路燈和月光清冷明亮,將他的悲傷照的無所遁形。
我沒打擾他。
十公裡的路,我陪著他走了三個半小時,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我亦步亦趨踩在他的影子上,在心底嘆息的想:你什麼時候才能回頭看我一眼呢,江遠知。
快到家的時候他終於回頭看著我,像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一樣,突然笑出來。
我問他:「江遠知,你放棄了嗎?」
他抬眸看我,少年意氣的飛揚,有些詫異的看著我:「當然不,蕭沅姐又沒嫁人,她隻是談個戀愛而已,我可以等她分手,即使後面結婚了,但萬一離婚了呢?」
「我可以一直等,我總會長大的,她終歸有一天,會用看一個男人的眼神看向我的。」
我出神的看著他英俊的臉,咽下所有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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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是會為他感到高興的。
如果沒有這麼一天,那也沒關系,因為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看我們這個食物鏈,一個不圓滿的環,我想他永遠不知道,有個人,也可以一直等著他。
後來的後來,我寧願我永遠都得不到江遠知,也寧願江遠知像他所說的那樣,一直滿含希望的等我姐姐注意到他,雖然沒有篤定的答案,但至少我們都會有希望。
哪怕這希望這樣的虛無縹緲。
可惜我姐姐死了。
我永遠記得我姐姐去世的那一天。
她身上終於沒有插滿的管子了,長期的化療讓她蒼白虛弱,她躺在病床上,她男朋友握著她的手默不作聲。
我壓抑著聲音啜泣,頭埋在她身邊的床單裡淚流不止,我姐姐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手冰冷無力,但聲音很溫柔,她偏頭往向站在床邊的江遠知,聲音虛弱:「遠知,姐姐將阿凝交給你了,你幫我好好照顧她好不好?」
我在痛苦中過了很久後聽見江遠知哽咽堅定的回答,他說:「好。」
那個時候我卑微無望的暗戀著江遠知,有時候望著耀眼的姐姐,也會卑鄙無恥、心理陰暗的想我要是沒有姐姐就好了。
可當她突然消失,我隻有滿心的惶恐和絕望,我那樣痛不欲生,我發誓我願意用我的所有和一切去換回她。
可我再也沒有姐姐了。
姐姐葬禮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悲痛中。
我請了一年的病假,等我終於緩過來,我才發現江遠知已經變了。
4
那是新學校,我在江遠知教室外等他的時候,有個女生路過我很小聲的問我:「你喜歡江遠知?」
她語重心長的像是勸迷途之人回頭是岸:「你剛轉過來,大概不知道,江遠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渣了那麼多人,你不要犯傻。」
我眨著眼,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不久後我就知道了。
因為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不同的女孩子來找他。
無一例外,各個哭的梨花帶雨,站在江遠知的面前拉著他的袖子哀求他不要分手。
而江遠知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直到最後才漫不經心的笑笑,說:「你在交往前不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嗎?」
後來我拉著他的袖子,有些哽咽的勸他:「江遠知,你不要糟蹋自己,姐姐在天上看見也會難過的。」
他眼神冰冷沒有溫度,那是他第一次情緒有那樣大的起伏,他紅著眼睛,臉上幾乎看不見血色,跟我說:「她才不會,是她先拋棄我們的。」
我抱著他泣不成聲。
我跟他說還有我,我們相依為命,姐姐走了,但我會一直陪著他。
我們抱團取暖,在彼此的身上治愈姐姐離開的悲傷。
在一開始,我確實做到了。
我優秀,人緣好,剛進新校就被評為校花,音樂、舞蹈、主持和學習樣樣拿得出手,我溫柔和煦,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我將自己活成了我姐姐。
我樣樣都好,隻有一點不好。
我喜歡江遠知。
有他出現的地方必然就有我,一開始還有人勸我迷途知返,說我這樣大好的青春不應該浪費在江遠知這樣空有一張皮囊的人渣身上。
他不是人渣。
我每次都會微笑溫和但不容置喙地替他辯解。
後來說的次數多了,就沒人再多管闲事了,畢竟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是個挺好的行事準則。
我隻是漫不經心的想,她們如此誤解江遠知,是因為她們沒有見過以前的他。
那個月光下的少年,他曾那樣篤定的說,會一直等一個姑娘。
即使這個姑娘不是我。
所以雖然江遠知那樣的荒唐和花心,我依舊不離不棄的陪在他身邊,隻是因為我知道,江遠知本來不是這樣的。
後來大概是江遠知對我很好的緣故,下雨送傘,早餐午餐和晚飯每天風雨無阻的準時送到,生日鮮花,多看了兩眼的東西第二天就會放在我的桌子上……
最後大家都潛移默化的認為我是他的女朋友。
也曾經有人在歇斯底裡的哭泣後豔羨的望著我,說:「江遠知對你真好。」
我苦笑,沒有人知道,江遠知對我的好,隻是一位形式上的好,物質、要求這些有求必應,可他從來不曾關心過我,也不曾在意過我的感受。
他隻是在機械的完成我姐姐臨終交給他的任務而已。
我們真正在一起是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
熄滅蠟燭後我在黑暗中許願,我說:「江遠知,我們在一起吧。」
他當然不會拒絕我。
其實一開始想跟他在一起,我隻是抱著拯救他的心態,人人都罵他是個爛人。
他不是。
吹滅蠟燭的時候我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我姐姐,我在心底說:姐姐你放心吧,我和江遠知,我們會互相照顧的。
我開始以女朋友的身份著手解決江遠知身邊絡繹不絕的女孩,但是沒用。
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總能在這些女孩子身上看見熟悉的影子。
再後來我終於累了,我又想,沒關系,即使拯救不了江遠知,我也會一直陪著他。
我那個時候年少,年少就無知,無知就一腔孤勇。
我永遠都不會拋棄江遠知,我曾經這樣的篤定,
可現在,我好像要食言了。
我沒那麼偉大,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也沒有那時義無反顧的一腔孤勇了。
我厭倦了在他身邊看著他不斷的集郵。
我厭倦了每天應付不同的女生。
我厭倦了沒有回應的愛意,就像每天站在一個空蕩蕩的山谷裡,你喊什麼,都隻是你自己的回音。
我厭倦了江遠知,他像是是一個黑洞,死氣沉沉的吸走我所有的生氣。
我厭倦了他的自暴自棄。
永遠都活在過去裡的,好像隻剩江遠知自己一個人了。
他要爛,就讓他爛吧。
所以我終於開口說了那句:「江遠知,我們分手吧。」
他站在那裡,沉默的像一尊雕塑,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來,隻是很冷靜的陳述事實:「我答應過你姐姐,我會永遠照顧你。」
我嘆口氣,微笑著拒絕:「不用了,我會自己將自己照顧的很好的。」最後又嘆口氣,我最後一次勸他,「你先照顧好自己吧。」
5
我和江遠知的分手震驚了所有人,連我的導師都有所耳聞,給我發了一句「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的雞湯。
反應最大的其實還是宋宋,我和江遠知在一起的時候她整天苦口婆心,真分手了她反而忿忿不平,撸起袖子怒氣衝衝的問我:「是不是藍菀盈那個綠茶?她上位成功了?我要去罵死這對狗男女。」
我哭笑不得。
這麼多年,其實我想過很多次分手,隻是沒有一次說出口,這次說出口後,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過,惆悵有之,唏噓有之,遺憾有之,但更多的,好像是輕松。
我終於放下他了。
我不用再去管他又交往了什麼女生,又去了哪裡,是不是又喝酒,又通宵遊戲,又逃課。
我應該是輕松的。
可我們之間的羈絆實在太深了。
再次遇見和他相關的人,是藍菀盈。
她沒了向我示威時的趾高氣昂和得意,隻是蒼白著臉站在我面前,眼裡是很熟悉的卑微的哀求,她有些茫然地問我:「你和江遠知明明都已經分手了,為什麼他還是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那樣難過的求我:「你是唯一一個和江遠知在一起那麼久的人,我求求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在他身邊留的久一點。」
你看,真的動情了,愛情這種東西,是會把人玩死的。
它讓高傲者低頭,讓卑微者勇敢,讓進取者膽怯,讓浪蕩子羞澀,它讓你變得不再像你自己。
我同情藍菀盈,但我確實愛莫能助。
分手的一周後,江遠知來找我。
他站在我宿舍樓下,手裡拎著一個包裝很精美的盒子,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然後將手裡的盒子遞給我,語氣和神色都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他說:「給你。」
我看了一眼盒子,是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甜品店,因為排隊人超多一直買不到,我忘記自己什麼時候吐槽過了。
我隻知道這家甜品店排隊至少五個小時起,我不意外,畢竟他答應過我姐姐會永遠照顧我。
滿足我所有想要的東西,這也在照顧的範圍內。
哪怕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在心底嘆口氣,然後抬頭看他。
幾天不見,他似乎瘦了不少,身上那種凌厲張揚濫情的氣質都收斂了不少,整個人像是突然沉寂下來,神色有些頹廢,但依舊清冷,就像他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覺得是隔著天塹一樣。
我沒矯情,接過他手裡的甜品,他靜靜的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隻是問我:「你最近在準備出國?」
我沒瞞著他,嗯了一聲,他點點頭,又說:「機票定下來和我說,我去送你。」
我又嗯了一聲。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