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著她的頭感嘆,養女兒比養那群吵鬧的鴨子舒心多了。
我帶著她到戌樂院旁的草地上放風箏,順便看我喜歡的海棠花,她第一次笑得那麼開懷,嬉笑著喊我:「姐姐快看,它飛得好高!」
末了情緒又突然低沉下來:「飛到天上的風箏,我爹娘會看到嗎?」
「不知道,等我死了我再託夢告訴你。」我如實回答。
一聲清淺的笑聲傳來,我扭頭看去,是祈青。
他站在大片的海棠花中間,穿著大紅的衣衫,腰帶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靡豔的海棠花盡數成了他的陪襯,滿園春色竟壓不過他眼角一點淚痣。
他目光從我臉上滑過,帶著審視落在了白琳身上,我下意識上前一步把白琳擋在身後。
「她還小。」
這麼小的孩子就別打人家主意了吧。
祈青聞言不解地側了側頭,沒有說話,似乎在等我解釋。
我生硬地轉開話題:「出來散步?」
「是。」
祈青猶豫了一下:「魏禮練武時受傷了,不肯上藥,已經開始發熱了。」
「那我搶個大夫回來?」
祈青垂下眼眸:「是讓你去勸勸他。」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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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琳對戌樂院有點陰影,所以我隻能一個人來這。
庶兄期待地看我:「三個月了,有給我帶桂花油嗎?」
原來我這麼久沒來戌樂院了,我尷尬地撓撓頭:「忘了,下次一定。」
溫言和燕驕正在下棋,看見我有些驚訝。
總覺得三個月不見他們好像有些變了,竟然開始下棋練武,不是打麻將和鬥地主。
魏禮在床上躺屍,右手用細布包著,看到我愣了一下,轉身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徑直走過去,坐在床邊摸了摸他的頭,確實有點熱。
「為什麼不用藥?」
「你來做什麼?」
我倆同時問出口,他嗓子沙啞,還帶著病後的虛弱。
我解開他手上的細布,看到一處新添的傷口,應該是被利器劃傷,略微有點紅腫。
魏禮抽回手,扭頭不肯看我:「不用管我,反正我死了也沒人在意,你去哄那小丫頭吧,她那種嫩的才有人喜歡。」
看到他那副別扭樣子我有些好笑,但我早已認清到他戲精的本質,於是我裝作一臉平淡地點點頭,把藥扔給他,站起身:「那我走了。」
轉身時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魏禮把我拉進懷裡,低頭埋在我頸間,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別走,你多看看我。」
頸肩的熱氣讓我身體一僵,臉上發熱。
「咳!咳!咳!」
燕驕開始猛烈又造作地大聲咳嗽。
溫言把棋子用力地拍在棋盤上,震亂了本來的棋局。
魏禮不舍地放開手,我低頭看見衣服上的鮮紅,這才發現他的傷口因為用力在流血。
我重新給他清洗傷口進行包扎,他靜靜地看我,突然語出驚人:「其實,我也挺嫩的。」
哗啦一聲,溫言把他的棋罐掃落在地:「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17
回去時我看見祈青站在檐下,白琳跟在他身後衝我招了招手。
我愣了下:「你要跟他走?」
白琳點點頭。
我皺眉看向祈青,他神色淡然,毫無愧疚。
他們之前明明隻見過一面。
這就是男女主之間的吸引力嗎?
可白琳還什麼都不懂。
我彎腰很嚴肅地告訴她:「你可以被他的臉吸引,但不能僅僅因為一張臉就決定你人生的走向。」
白琳似懂非懂,抱住我的腰:「祈青說他碰到了正在找我的舅舅,琳琳要和舅舅去南方了。
「姐姐不要忘了琳琳,琳琳長大後會回來看你的。」
祈青慈愛地摸了摸白琳的頭:「她確實還小,有親人照顧會更好一點。」
書裡並沒有出現過這個角色,所以我對這個從未謀面的「舅舅」一無所知。
更何況,南方太遠了,即便我想管,也鞭長莫及。
我有些苦惱。
白琳遞給我一張寫著地址的紙安慰我:「姐姐不用擔心,舅舅人很好的,他開著商行,琳琳不會挨餓的。」
我嘆了口氣,給她收拾了一車行李,然後見到了白琳的舅舅。
一個憨厚老實的男人,紅著眼抱著白琳哭了一頓。
走時白琳從馬車裡探出頭,我遙遙地衝她揮手:「有事隨時聯系我!」
白琳沒有回應我,不知道是不是沒聽到。
他們離開後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無精打採:「從北到南,好難走的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祈青忽而伸手將我的碎發撩至耳後:「她佔了你太多時間,你身邊,不需要這樣的人。」
我扭頭看著他,腦中有了一個我不敢相信的猜測,他是故意找到白琳的舅舅把白琳送走的。
祈青笑了笑,抓住我的手撫上他的臉頰,食指稍用力按壓,我指尖抵在了那顆微微凸起的淚痣上,他的眸格外勾人。
「除了這張臉以外,我還有很多好看的,我想帶你一一去看。」
他確實生得極好,尤其是那雙眼睛飽含柔情看過來時,幾乎讓人無法拒絕。
「有什麼可看的?不如帶我也看一看?」
溫言一襲白衣貼了過來,冷峻的臉上寫滿了嫉妒。
我渾身上下一個激靈,美色誤人,險些沉溺進去忘記祈青是個會割我肉喂狗的狠角色。
18
晚上沒了白琳我有些不習慣,翻來覆去睡不著,燕驕正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語氣裡有壓抑不住的興奮:「告訴你個秘密。
「你爹出事啦!」
那上揚的小尾音仿佛在跳舞。
我:「?」
燕驕向我講述了事情的大概經過,總結來說就是原主爹玩脫了,與總管太監苟且時被當場抓獲。
據說皇帝進去時他正岔著腿坐在龍椅上向總管太監展示他的軍火。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馬上就要被冊封為太子了。」
我:「?」
我沒去戌樂院的這三個月,你們好像幹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燕驕伸手合住我因為驚訝而掉下去的下巴:「還有一個秘密,你馬上要被抄家啦!一個銅錢都不留的那種。」
我苦著一張臉,不理解他到底在高興什麼。
果然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有一個辦法可以保你一命,想知道嗎?」
我有些好奇:「什麼辦法?」
燕驕喉結滾動,牽過我的手搭在他的腰帶上,斂起笑容,命令一般:「解開。」
嘶,別啊,我是個正經人。
我試圖將手抽走,但是燕驕把我死死按住。
「想活命的話……」
他貼得更近了點,溫熱的呼吸打在我耳邊,聲音喑啞:「就快點。」
我扭頭看他,長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暗色,顯得有些陰翳。
眼裡沒了往日在戌樂院賣乖討好的媚色,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似乎,這才應該是他本來的樣子。
我腦中警鈴大作,如果丞相府倒臺,他們起勢,那就意味著他們每一個人都沒必要再裝了。
地位反轉後他們聲名赫赫,我卻成了眾人唾罵的喪家之犬。
即便他們遵守約定不對我實施報復,但他們的擁簇者也會因為我往日的所作所為而自發地打壓欺辱我。
我的性命,岌岌可危。
燕驕看著我失聲笑了笑:「想明白了?」
他動作小心地把我摟在懷裡,下巴在我額頂輕蹭,我聽見他愈發猛烈的心跳。
「別怕,做我的太子妃,我來護住你。」
我推開他:「不必,我死不了,因為……」
這時門突然嘭地被打開,溫言臉色冷肅:「半夜不睡覺你們在幹嗎?」
燕驕動作一頓,依依不舍地松手,目光能拉絲一般黏在我身上,走前還不忘跟我說:「想好了隨時來找我。」
待燕驕離開,溫言這才看我,溫柔地勸告:
「魏禮是故意受傷扮可憐,祈青半點容不得你注意到別人,燕驕加重蘇府的罪名想讓你隻能依附於他。」
他一副為我著想的模樣。
「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離他們遠一點,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承蒙家學淵源,我沒有他們那麼偏執。」
有點離譜,他們演的時候很可怕,不演的時候更可怕了。
我沉思一會兒,覺得選誰都會是個錯誤:「太突然了,我沒想好。」
溫言輕輕蹙起好看的眉頭:「哪裡突然了?你試一試就知道很有意思了。」
我不解:「試什麼?」
他臉上染上不正常的潮紅:「玩弄我的身體,你卻能興奮起來,如此玄之又玄,這還不夠有意思嗎?」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躲得遠了點。
怎麼一個比一個變態?
19
第二天一大早我目睹自己家裡被抄家了。
我蹲在臺階上,看著官兵扔出來一件又一件華貴奢靡的器物。
院子中央,一個太監拿著族譜念名字,念到就送轉生大禮包,場面極其血腥。
那股縈繞在鼻尖的鐵腥味愈發濃鬱,令我有些頭暈目眩,手腳發涼。
我起身,眼前一黑,險些摔倒。
魏禮幾乎是瞬間出現在我面前,攬著我讓我輕輕靠在他懷裡,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驅散了那揮之不去味道。
「還好嗎?」
我正要說什麼,腰卻被另一手攬住,直接將我拖出了魏禮的懷抱。
「傷還沒好就別想著動手動腳了。」
祈青在笑,但目光卻有些不善。
在祈青和魏禮冷冷對峙時,燕驕湊了過來:「做我太子妃怎麼樣?」
溫言站出來:「不可以哦,我算過了,你們八字不合。」
我麻木地站在原地,覺得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聒噪。
場面僵持下來,打破這個局面的人是我的庶兄,他將滿頭青絲束起,戴了一頂草帽,還牽著一輛馬車,遙遙看我:「走吧。」
祈青的手驀地收緊,質問道:「你們要去哪兒?」
我淡定地把他的手拉開:「忘了告訴你們,我爹他不育。」
原主家這麼雷,我總得自救一下,我不僅把自己從族譜上劃掉了,還轉移了一筆資產,夠我滋潤下半生了。
庶兄問我:「他們不帶嗎?」
在場的也就庶兄什麼都不知道,天天想著他的桂花油。
我站在馬車上伸手一一指過去:「太子、將軍、國師,一個都不能跟我離開。
「那個,天天被人追殺,更不能帶著了。」
剛剛還在對峙的幾人對視一眼,突然有了默契。
魏禮長臂一伸,直接把我扛下了馬車,沒待我掙扎燕驕就掏出一捆紅繩。
溫言十分自然地接過將我捆了起來。
祈青伸手輕輕捂住我的嘴,眼角的淚痣染上幾分戾色。
「妻主,不聽話的壞孩子是要受到懲罰的。」
20
地位反轉了,現在被關在戌樂院的人是我了。
這次我真慌了。
唯有庶兄一臉輕松:「你怕什麼?大不了你出賣色相侍奉他們,憑他們的樣貌和地位,你怎麼也吃不了虧。」
看著對著鏡子抹桂花油的庶兄,我暗罵一句愚蠢。
這種事情放在我看書的網站是絕對不能播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他們四個現在很忙,還沒騰出空處理我。
大多數時間都是庶兄在我旁邊嗡嗡嗡。
庶兄有極其嚴重的容貌焦慮症,他囤了好多罐桂花油,每日對著鏡子抹了又抹。
還買了許多衣服,每日在我眼前轉圈,像個花孔雀,時常問我:「如何?可美?」
我若是敷衍地點頭說:「美美美。」
他便泫然欲泣,捂著心口:「我本空無一物,看你這敷衍的樣子,如今是連美貌都沒了。」
於是我隻能絞盡腦汁,變著法子誇他。
他聽得舒心了才會讓我耳根子清淨一會兒,繼續對著鏡子抹他的桂花油。
這日他買桂花油回來,告訴我外面變天了。
祈青甫一接手將軍府,敵國便來犯了,他立刻穿上戰甲直奔沙場。
按書中所講,不久後他將一鳴驚人,成為舉世皆知的將才。
燕驕弑兄之事暴露,滿朝文武質疑他能否做一個合格的國君,就連皇上也在思考要不要廢黜太子。
燕驕多年隱忍,心狠手辣,皇帝對他稍有不滿,他便提刀把他爹也給噶了。
皇帝的兒子死得隻剩下燕驕一個,燕驕現在正忙著要登基稱帝。
而溫言不知用了什麼秘術,一夜白頭,頂替他的父親成了新的國師,如今正在清理門戶。
至於魏禮,不知道,沒一點消息,可能在被仇家追殺吧。
我收到了三封信。
祈青說他得勝歸來便八抬大轎娶我做將軍夫人。
燕驕說他滅了朝堂上那些冥頑不化的老東西便封我為後。
溫言送了我一張地圖,上面詳細地標注出如何離開京城,除此之外,沒有多說一句。
我捏緊了手裡的地圖。
「我們去南方吧?」
庶兄頭也不回:「不去,江南水土最是養膚,北方幹燥,你看你臉上都起皮了。」
他扒著臉對著鏡子看了半晌,而後猛地起身:「去收拾東西,我們連夜離開。」
21
去南方的路上聽到了祈青大勝的消息,很是為他開心。
可沒過多久,我又從路人口中得知他戰死的結果。
聽到這個消息我手腳比腦子快,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拉著路人詢問了一遍又一遍。
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祈青英勇戰死,且死無全屍。
我手腳冰涼地站在路邊回想了很多次劇情,不解祈青為何有這樣的結局。
「你哭什麼?」
庶兄遞過來一方手帕。
我這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接下來的路都是庶兄帶我走的,一路上跌跌撞撞走了半年,這才到了南方。
我強打起精神,按照白琳給的地址尋了過去。
管家看到我出示的信物,恭敬地把我迎進門:「老爺和小姐出門遊玩,還未回來,得辛苦您等一等了,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在這府邸裡逛逛。」
我等得無聊,在府裡一處一處地逛,花木扶疏、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浮雕壁畫,我不知不覺便入了迷。
天色漸暗時,我逛到了花園,看到了大片海棠樹。
我猛地想到那日祈青在海棠樹下看白琳的眼神,以及那句:「她佔了你太多時間,你身邊,不需要這樣的人。」
我意識到什麼,心猛烈地跳了起來,轉身看到了祈青。
「可還滿意?」
他風塵僕僕,眼底一片鴉青,站在月洞門門口,夕陽印在他臉上,顯得輪廓極為柔和。
他緩步走過來,看著前面那片海棠樹:「特意給你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