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是南詔王最寵愛的妃子,連帶著我也成了南詔最尊貴的公主。
除了皇位,我要什麼有什麼。
我的二皇兄被刺身亡,父皇給每個皇子公主分配了一名暗衛。
關鍵時刻他們就是死士,是要替我們去死的。
1.
到了選死士的日子,是個豔陽天。
暗夜司的暗衛身穿玄色衣服,站在庭院裡。
院子裡已經來了一些人,可我沒到,他們就靜靜地等在那裡,他們不敢在我前面選。
聽暗衛統領說,這些暗衛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毫無牽掛之人。
他們有著同樣的裝束,同樣的隻蓋住下半張臉的鬼魅面具,同樣的麻木冰冷的表情。
我被太陽晃了眼,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區別。
隨行的嬤嬤加大力氣扇著團扇。
我對著宮牆下的陰影搖搖一指,「就他吧,他叫什麼名字?」
暗衛統領道:「回殿下的話,死士沒有名字,他行七,隻有代號暗七。」
暗七?我正尋思給他取個什麼像樣的名字,統領把一個骨哨遞給我。
「這是能操控他們體內蠱蟲的哨子,有了它,暗衛絕不會做出反抗殿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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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掂了掂手裡的骨哨,皺了皺眉,操控人的心智?這可就不好玩了。
暗七似乎很吃驚,我沒有選排名第一的暗衛。
我把哨子收進懷裡,對著那有些怔愣的人道:「走吧,跟我回宮。」
聽見我的聲音,暗七斂眸,手裡拿著劍,像個傀儡一樣,聽話地跟在我身後。
2
一回到寢殿,暗七想要隱匿起來,被我叫住了。
「等等。」
話音剛落,暗七就停下了腳步,單膝跪地,等著我的命令。
我一揮手,「門關好,把他給我綁了。」
嬤嬤把暗七綁到椅子上,整個過程暗七沒有一點反抗,完全像個任憑擺弄、沒有生命的木偶。
暗七面上毫無波瀾,聲音沒有起伏地道:「殿下不必大費周章,殿下做什麼屬下都不會反抗。」
我蹲下來,看著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說:「就算是我要你的命,你也是如此?」
暗七沒有感情地道:「是。」
我嘖了一聲:「我可不喜歡冷冰冰的東西。」
我抬手摘下他的面具,看清了他的臉。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薄削的唇被蒼白的臉色襯得格外惹眼,凌厲的眉眼充滿攻擊性,下垂的眼睑卻昭示著對主人的順從。
看我從懷裡拿出骨哨,他古井無波的眼中才出現一絲波瀾。
暗七薄唇緊抿,被綁在椅子上的手下意識攥緊,手背上青筋凸起。
骨哨響起,對暗七來說這是索命的曲調。
哪怕極力忍耐,他喉嚨裡還是溢出痛苦的呻吟。
我皺著眉,視線在他身上找著什麼。
過了許久,看著暗七被折磨,就連我額頭上也生出冷汗,我才在他頸側看見一個緩慢蠕動的東西。
我手起刀落,把那東西剜了出來,一腳踩死。
看著意識模糊的暗七,我拿出手帕捂住他頸側的傷口,「好好養傷。」
我把骨哨塞進他手裡,「就當我送你的一個見面禮。」
3
暗七在床上躺了五六天。
等我再見到他時,明顯感覺他氣色好多了。
我向池子裡扔魚食,看著翻騰的錦鯉,漫不經心道:「知道為何本宮為你解了蠱蟲嗎?」
暗七還是一臉漠然,「屬下不知。」
一旁的宮女接過我手裡的魚食,替我擦了擦手。我轉過身,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輕飄飄道:「本宮對浮於表面的忠誠不感興趣。」
暗七眸光微動,「沒了蠱蟲,殿下不怕我跑了?」
「暗夜司是不會允許死士離開的,你現在除了待在我身邊,沒地方可去。」我低頭摩挲著袖口,「本宮答應你,隻要你好好保護本宮,本宮會想辦法,把你的名字從暗夜司的無相簿上劃去,還你自由。」
暗七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我嗤笑一聲:「本宮的舅舅命隕漠北,母妃沒了舅舅軍隊的支持,榮寵又能到幾時?用不了多久,本宮就會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可本宮不想死。」
暗七默然,隻是把骨哨放回我手邊的桌子上。
我看著骨哨輕輕挑眉。
暗七沉聲道:「無論在哪兒,隻要殿下吹響它,我就會出現。」
看著隱入暗處的身影,我吹響了骨哨。
暗七收回邁入黑暗的腳步,有些無奈道:「殿下。」
我抬手遮住日光,「今天日頭不錯,出來曬曬太陽吧。」
暗七聽見我說的話有些怔愣,隨後沉默著走到我身後站定。
4
君恩難測,沒過多久,母妃就失去了皇帝的寵愛,被禁足幽宮。
我去看母妃時,她倒是沒有太過傷心,隻是輕嘆她早就料到會有今日。
母妃紅著眼眶,憐惜地摸著我的頭,「隻是可憐我兒日後怕是要受苦了。」
我慌忙眨眼,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
母妃把一袋子金銀塞進我懷裡,「這些錢你拿著,打點下人用,母妃幫不了你什麼了,以後別再來了,這樣你會安全些。」
嬤嬤來催我離開,我不舍地攥著母妃的袖口。
宮門關閉時,我聽見母妃說:「我兒一定要自由,不要像母妃這樣,被囚於深宮。」
第二天,母妃就在寢宮中自缢了。
我麻木地坐在院中。
一直隱在暗處的暗七,見我一天沒吃飯,四下無人時,輕聲道:「殿下,節哀。」
我也不管他出不出來,自顧自道:「母妃本可以不死的,她用自己的命逼我父皇留下我,暗七,我得活下去。」
我抬頭看著被院牆圍起來的四角天空,感覺這裡的一磚一瓦都長出了手臂,把我牢牢地鎖在這裡。
不知怎麼想的,我出聲道:「暗七,你能帶我離開嗎?」
沒得到回應,我苦笑,如今他願意保護我已經很好了,還強求什麼?
我又道:「我開玩笑的。」
暗處的人抱著劍,斂眸沉思,似乎真的考慮起我這個荒唐可笑的想法。
5
還沒等我從悲傷的情緒裡出來,門口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來人嬌笑著道:「姐姐的臉色似乎不怎麼好啊。」
我把不耐煩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這個妹妹從小就愛跟我爭,今天以前,她從沒贏過我,不知今天來,她想用什麼方法從我這兒找回面子。
香風撲面而來,我掩住鼻子,「這脂粉味,我倒是在教坊司聞過,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給妹妹挑了舞姬們用的東西。」
丹陽怒火中燒,抬起手掌欲落下,看她的丹蔻指甲,我若挨這一下,勢必要掛彩。
我沉了臉色,心中權衡要不要借力把她推進身後的池塘裡。
下一秒,手掌在半空被人攔下。
我驚愕地抬頭,看見了暗七那張覆著冰霜的臉。
暗七眸中醞釀著風暴,「此處僻靜,公主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應當也沒人知道吧?」
從母妃那裡回來後,我就被安排住進了霖翎閣,這是一處偏僻靜謐的院落,剛來時甚至院中還長著荒草。下人們不如以前盡心,荒草灰塵都是暗七收拾的。
如今聽他這麼一說,丹陽才察覺此處僻靜無人,又想起這院落的種種傳聞,再看著暗七駭人的眼神,她額頭上生出冷汗。
暗七松開了丹陽的手腕。
丹陽向後一個趔趄,宮女們連忙上前攙扶。
看見她的狼狽,我輕笑出聲。
丹陽扶著宮女站穩,氣得直發抖,「你都這樣了,還有奴才肯護著你。」
「你身後的那群廢物才叫奴才,我的暗七可不是。」
丹陽用手帕擦了擦手,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我像看失心瘋一樣看著丹陽離去。
「她腦子不好吧?」
暗七負手站在我身後:「殿下看人一向很準。」
6
秋風漸寒,我在被子裡喝著暗七端來的姜湯。
想起今天的事,我捧著碗,對著房梁道:「你每天都待在房梁上嗎?」
房梁上的人沒搭話。我止了聲,不再自討沒趣。
我不大愛吃姜,苦著臉喝完姜湯,準備躺下休息,卻看見桌子上還亮著蠟燭,嘆了口氣,準備裹著被子下床吹滅蠟燭。
我剛放下碗,房梁上就襲來一陣掌風,熄滅了蠟燭。
我躺在床上睜著眼毫無睡意,我又想我母妃了,想起小時候她教我識字讀書,想起她總是抱著我,摸著我的頭,看著某處發呆。
她也總是傷懷地撫摸著兵書,忍不住嘆氣。
我母妃出身武將世家,卻為了家族被送進皇宮,成了籠子裡的金絲雀。當年母妃剛從戰場上下來,就被收了軍印送進了宮中。
她這麼多年盛寵不衰,不知惹了多少人紅眼。
可我知道,母妃並不快樂。
見過無垠天空的鷹,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折斷羽翼,伏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最後還香消玉殒於無人幽宮。
不知不覺我眼眶湿潤,我的啜泣聲驚擾了房梁上的人,黑暗中暗七睜開眼,聽著我的哭聲,他的目光陷入眼前的黑暗,不知在想什麼。
哭了半天,我帶著哭腔道:「暗七,我想吃桂花糕了。」
屋裡靜默一片,就在我哭累了要睡過去的時候,聽見黑暗中傳來極輕的一聲:「好。」
7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陣香氣勾醒的。
我揉著眼睛,看見放在桌上被油紙包著的桂花糕,揚起了嘴角。
那油紙做工粗糙,一看就不是宮裡的東西,應該是暗七出了皇宮,去外面買的。
我打著哈欠洗漱完,準備去吃桂花糕。
桂花糕旁邊還放了一些御膳房送來的飯。
我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送飯的自然也不會上心,送來我這裡的,大抵是他們剩下的邊角料,還都涼了。
我直奔桂花糕。糕點並沒有涼,吃著軟糯的桂花糕,我含糊不清道:「你把糕點熱了嗎?」
等了好半天,我才聽見從角落裡慢慢傳來聲響:「用內力溫著。」
嘴裡的桂花糕,色香味哪個都比不上宮裡御廚做的,可這桂花糕能甜進我心坎裡,萬盤珍馐也比不上這幾文錢的桂花糕。
我舉起一塊沾滿桂花的糕點,「糕點不錯,分你一塊。」
等了片刻,一襲黑影晃過,手上的糕點被拿走了。我笑眯眯地看著一旁的暗七,「這裡也沒人,你別老藏在暗處了。」
暗七吃完糕點,看著手上粘的糖霜,有些木訥道:「很甜。」
他旋即又道:「在暗處,習慣了。」
我把手帕塞進他手裡,示意他擦擦手。
「你要習慣在陽光下生活啊,哪天你自由了,總不能還一直活在黑暗裡吧?」
暗七被我說得一愣,有些錯愕地看著我。
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答應過你會還你自由嗎?你放心,我這人說到做到。」
暗七眼中閃過迷茫,陽光透過窗棂打在他的手上,他彎了彎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他都快忘了陽光的溫度,都快不記得該如何活得像個正常人。
自打記事起,暗七就在黑暗和殺戮中度過,所有人都在告訴他該如何融入黑暗,如何活成一個工具。
還從來沒有人告訴他要活在陽光下。
暗七抿著唇,把手帕攥進手裡。他眼睫輕顫,小聲呢喃道:「陽光,很好。」
8
母妃出殯那天,老皇帝在宗祠偏殿待了一天,不見任何人。
他或許是愛我母妃的,但和他的江山比起來,那些愛就顯得微不足道。
老皇帝不允許出我皇宮,我站在飛天閣上看著棺椁出了宮門,我的母妃終於自由了。
身邊的宮女都另擇了主子,跟在我身後的就暗七一人。
高閣上吹過的風染上了寒意,暗七擋在風口處,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難道真的隻有死了才能離開這裡?」
暗七不知該怎麼回答我,蹙著眉想了半天,幹巴巴地道:「您不會死的。」
我看著天邊的黑雲,自嘲道:「沒想到最後陪在我身邊的是你。」
空氣沉悶,看著送葬隊伍消失在視野裡,我嘆道:「走吧,要變天了。」
夜晚,屋外大雨傾瀉而下,屋內不燃一絲燭火。
如今我落魄,吃穿用度不比以前,蠟燭自然也成了稀罕物。
白光閃過,乍起驚雷。
我縮在床上,抱著被子發抖,驚慌地喊:「暗七!你在嗎?」
這次房梁上的人回答得很快:「在。」
「你陪我說說話。」
「好。」
我裹了裹被子,心不在焉地問:「你想過以後做什麼嗎?」
「沒有。」
「那蠱蟲解開的時候,你想過離開嗎?」
暗七很誠實,「想過。」
「那你為什麼沒走?」
「無相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