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了一夜,也下了一夜的雪。
厲風他們把屍體處理幹淨,也從一個半死不活的刺客口中撬出了幕後之人——
李丞相。
我從馬車裡拿出新的狐裘給謝之敘披上:「呵,他倒是好大的膽子!九王府的人也敢動。」
「不一定是他。」謝之敘垂眸看我,「或許他隻是一把刀。」
我斂眸,也想清楚了緣由。
就算謝之敘痴傻,但於狗皇帝而言也是一個變數,借李丞相的手來解決掉,哪怕最後事情敗露,狗皇帝也能把自己摘幹淨。
謝之敘伸手過來,牽住我的手。
「出發去枳陽城吧。」
雪路難走,晌午的時候才到城門,郡守趙淳遠遠地就大開城門迎接。
「王爺王妃萬安。」趙淳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下官已備好府邸,勞駕移步。」
謝之敘推開馬車門,一臉新奇道:「好大的雪!本王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
他輕快地跳下馬,朝我伸手,「寧寧,下車玩雪!」
我眉心跳了跳,這廝,又裝。
「暫時先不去府邸了。」我拉著謝之敘下了馬車,衝趙郡守點頭,「城外荒蕪,枳陽城關城之後,那些難民去哪了?」
旁邊的郡尉討好地笑道:「咱們城內的難民都管不過來,哪兒能顧得上外面的啊?估摸著去別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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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眼郡守和郡尉兩人眼神交換,我微微蹙眉。
有鬼!
「備輛輕快的馬車,帶我們去難民安置的地方。」
趙郡守愣了愣,連忙道:「難民安置所很簡陋的,人員也雜,不如王妃先休憩幾日等等,再去看。」
「本王妃可以等,難民等得了嗎?」我掃過去一眼。
厲風配合地拿出令牌,赫然是皇室親令。
我淡淡道,「還是說,小小的枳陽城覺得本王妃好糊弄?」
18
「不敢不敢……」
趙淳連忙跪下,趕緊讓人尋來一輛馬車。
馬車碌碌停下,看著安置難民的地方,我太陽穴直跳。
終於知道為何趙淳不樂意讓我們來這處了……
城西剛搭建的草屋,連個遮風的地方都沒有,下了一夜的雪壓塌了幾處,老弱婦孺窩在角落裡嗚咽,有些人甚至已經僵硬沒了呼吸。
今早剛送來冰涼的稀粥露天敞著,結了薄薄一層冰,沒有人員看管。
趙淳看情形不對,連忙跪下,撇清責任:「王妃贖罪,主要是京城的賑災糧草未到,枳陽城總共就這麼點財力物力,能給這些難民容身之所勉強飽腹已經是盡力了。」
厲風走上前來:「王妃,探查的護衛回來了,枳陽城的糧庫的確沒什麼糧草。」
「是啊是啊。」趙淳磕了幾個頭,「我們枳陽城都是自身難保啊……」
「但是。」厲風的聲音隱怒,「趙郡守的府裡極盡奢華,前幾日剛納了美妾,說是糧草商戶送的。」
攥緊拳頭,我都覺得呼吸不暢。
天災之下,地方父母官和糧草商戶受賄勾結,糧食幾十倍溢價,百姓買不起糧,隻能活活餓死。
我氣得發抖,手又被謝之敘握住。
回過神來,我平復呼吸,瞥了眼已經嚇到不停磕頭的趙淳和郡尉。
「厲風,殺了。」
19
手起劍落,趙淳人頭落地。
潔白的雪地上開出了血色的花。
難民們驚叫起來,擁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我朝他們行了個禮,拿出令牌,揚聲:「我為當朝太傅之女,當今九王府妃,此次奉皇命前來賑災。各位放心,朝廷不會放棄你們。」
「真,真的……?你們不會殺了我們嗎?」
人群中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婦人立馬捂住孩子的嘴,驚恐地望向這邊。
「真的。」
我衝那個孩子溫柔一笑,讓護衛去馬車裡拿些幹糧分發下去。
「糧食先給老弱婦孺,覺得自己能撐一撐的,就等幾個時辰。我保證三個時辰之內,各位能喝上新鮮熱乎的粥。」
那些人還是有些遲疑,膽怯驚懼地看看趙淳的屍體,又看看我。
我轉頭看向旁邊已經嚇到尿褲子的郡尉:「你叫什麼?」
郡尉瘋狂磕頭:「我叫丁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郡守派了衙門的人把城外那些百姓趕回邗城了,下官勸過郡守,他一直說等京城的賑災糧下來再做決斷……」
果然,真是無恥之徒!!!
「厲風,拎著他和趙淳的人頭去見糧商。」我淡淡道,「我相信他們會很樂意捐出糧食的。」
丁舉一抖。
我繼續說,「然後就勞煩郡尉協調出一些屋子供難民容身,再安排些大夫過來。能做到嗎?」
「能能能……」
丁舉被厲風拎著走了。
我深呼吸,又打算上馬車,卻被謝之敘攔住了。
他道:「寧寧,你還沒用午膳。」
「可是邗城那邊……」
謝之敘捏了捏我的手心,輕聲:「我已經安排了,寧寧信我。」
心莫名地定了下來,我看著帶來的護衛四處幫忙,五味雜陳。
走到遮風的地方,謝之敘掰了半塊餅遞給我:「寧寧,你做得很好。換做是我,也會殺雞儆猴。」
籲了一口濁氣,我開始啃餅:「那你打算裝到什麼時候?」
總不能就這麼一直裝傻下去吧……
一片雪花落在肩頭。
「快了。」
20
人之將死的潛力是無限的,丁舉這個人圓滑怕死,做事起來倒是麻利得很。
不出兩個時辰,糧草和熱粥已經送了過來,並且還協調出城西的屋舍給難民們暫住。
該安置的已經安置了,我跟謝之敘重新上了馬車。
那些難民果腹之後,朝著我們的馬車齊齊磕頭。
我放下簾子,勉強隱去眼角的湿意。
「你說,李丞相發現殺我們的人有去無回,他會不會還有所動作?」
「邗城是咱們的地盤。」謝之敘輕笑。
我有點蒙:「???」
馬車停下,厲風打開車門,面前是邗城的城門。
和預想中的荒亂不太一樣,城門開著,裡面還有百姓在日常採買。
一道白衣身影走近,唇邊帶笑:「你們終於來了。」
我愣住,眼前這個人是……
四皇子謝之辰!
三年前,他沒死?
謝之敘牽我下了馬車,點頭。
兩個皇子並排站著,一道玄色,一道白色,於皑皑白雪之中偏頭看向邗城城門。
矜貴得宛如這亂世之下的王。
見我納悶,四皇子微笑著解釋:「三年前我來賑災的途中遇到刺殺,僥幸留得一命。
「大哥和九弟來邗城安置百姓,查探消息,回京的途中卻出了意外。
「這三年,我扮作商人在附近幾個城走動,邗城大旱我是最先收到消息的,等我趕過來的時候,不少百姓已經被驅逐回來了,我就安置好了他們。」
有些不解,我問:「那你在邗城的這些作為,枳陽城郡守不知道嗎?」
「不知道。」四皇子感慨,「邗城郡守是個好官,京中糧草遲遲未到,當日他準備跳城樓以血書送京,正好被我攔下了,枳陽城那邊是他斡旋的。」
看著恢復生機的邗城,我放松下來。
「那以後呢?以後你們倆,一個繼續失蹤?一個繼續痴傻?」
四皇子和謝之敘相視一笑。
謝之敘掸落我肩頭的雪:「京中現在,大亂。」
21
四皇子和謝之敘這三年,並非一直做縮頭烏龜。
他們暗中查了很多關於丞相一黨的貪汙受賄,徇私舞弊,甚至跟天災之下的糧商勾結甚深。
而這一樁樁罄竹難書的罪行,在我和謝之敘離京後的第二日,交到了京中所有大臣的府中。
於是次日,早朝上一封封的折子,讓狗皇帝不得不懲治李丞相。
丞相一黨全都下了獄。
點上燭火,我在一旁研墨,看謝之敘給我阿爹寫信。
信中事無巨細,末尾又尋求了阿爹的扶助。
我挑挑眉,原來擱這等著呢。
謝之敘抬眸衝我笑笑:「寧寧,我威脅一下太傅,你不會怪我吧?」
「無妨。」
我拿過他手中的筆,在角落裡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寫道——
【阿爹救我!!!】
耳邊輕笑一聲,下一刻,我就跌坐在了謝之敘的腿上。
他埋在我的頸間,嗓音裡止不住笑意:「寧寧,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啊……」
太過親昵,我有些不自在。
謝之敘也很招人喜歡,不過之前多是因為他痴傻得可愛我才喜歡。
現在這算啥?
母愛變質?
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問:「你真決定了推四皇子做新帝?」
他歪頭:「寧寧呢?寧寧想做皇後?」
「不想。」我搖頭,「阿爹被束縛了一輩子,我想自在些。而且四皇子是宮婢所生,人情冷暖知道得多些,這三年於他而言更能體會到百姓不易,他適合做皇帝。」
謝之敘的下巴磕在我的肩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22
大徵的雪下了整整七日,仿佛要衝刷掉所有的罪惡。
京中的糧草終於到了,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枳陽城和邗城終於松了一口氣。
留在枳陽城的難民被安置妥帖,四皇子帶著狗皇帝的罪證和先皇的詔書趕往京城。
那詔書,嗯,是假的。
不過假不假的無所謂了,新帝一定是謝之辰。
我和謝之敘一直等到狗皇帝落馬,才慢悠悠地往回趕。
參加完新帝登基,謝之敘帶我回了阮府負荊請罪。
阿爹倒沒敢真的讓謝之敘跪,但就是氣得吹胡子瞪眼。
「老夫倒還真的不知道,九王爺有如此本事,把老夫騙得團團轉!
「連商量都不跟老夫商量,先是把老夫女兒拐走,又诓騙老夫扶持新帝!
「你們謝家人,就沒一個省心的!!!」
謝之敘規規矩矩敬茶:「嶽丈教訓得是。」
一句「嶽丈」倒是讓阿爹的氣順了不少。
估計謝之敘裝傻這件事,阿爹也是猜測過的,否則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配合四皇子登基?
現在就是給他一個臺階下。
我輕笑一聲,拽拽阿爹的袖子:「阿爹,女兒想吃府裡的烤鴨……」
「還有你!」阿爹瞪我一眼,「求救信寫得工工整整不慌不忙的,覺得你阿爹我好糊弄?」
我識趣地閉嘴。
阿爹的氣終於順了,叫來管家,「讓後廚做小姐愛吃的烤鴨。」
「是。」
我笑開:「謝謝阿爹!」
謝之敘也跟著笑:「謝謝嶽丈!」
再一次見到謝之閏和丞相府人的時候, 是問斬的前一日。
謝之閏見到我們極其激動,掙扎的鐵鏈聲聲巨響。
「謝之敘!你果然是裝的!我當年就不應該心慈手軟留下你的命!」
謝之敘居高臨下:「六哥, 你罪有應得!」
謝之閏卻仰天大笑起來:「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重來一次,我未必會輸給你們!!」
謝之敘神情冰冷,我卻知道他內心很難過。
拉住他的手, 我轉頭看向謝之閏。
「如果你是個好皇帝,一切都不會是今天的局面。丞相府的所作所為你都知道,但你選擇包庇,是因為今天的一切都是丞相府拱手送給你的。
「你覺得丞相府當年為何選擇扶持你?真是因為你在四個皇子中尤為突出嗎?」
謝之閏動作一頓。
我冷笑一聲, 「因為你最好掌控, 最能成為一個傀儡皇帝。」
他聞言猛地抬頭, 雙目赤紅地盯著我:「你懂什麼!」
「是嗎?」我丟下從寢殿裡搜出來的香,「龍虛香,讓男人不再能生育子嗣。等你死了,大徵就是他們李氏的天下。」
謝之閏身軀猛地一顫, 轉頭盯著前皇後李椿。
李椿抖了抖,往角落裡縮去, 心虛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下一秒,謝之閏往李椿身上撲過去。
牢中傳來了女人的驚叫聲。
旁邊牢裡的丞相府一族已然死氣沉沉。
我又看到了月餘前跟我針鋒相對的李瑤, 她此刻正滿身傷痕地蜷縮在角落裡, 眼中沒了光。
雖然她沒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但既然享受了丞相府的好處,那麼壞處也該承受的。
牢裡有些陰冷。
我拉著謝之敘轉身, 輕聲道:「去城牆上看雪吧。」
23.番外
開春了。
我發現謝之敘和新帝總是吵架。
聖旨不可違抗。
「我他」兩個人就吵啊吵啊的, 很熱鬧。
「要不要替皇帝挑幾個妃子充實一下後宮?」
我斜躺在榻上,放下書卷,抬眼看桌案前的謝之敘。
他正雕著簪子,手中的刻刀停了停:「你替他操心作什麼?」
「新帝根基不穩, 總要收些大臣的女眷,以穩固朝堂。」
謝之敘聞言輕嗤:「一個男人,若是靠女人才能立足朝堂,那也太沒用了些。」
說得也有道理。
突然想到什麼,我蹙眉:「那你當初還設計賜婚?」
謝之敘輕咳一聲,耳根紅了紅。
我微微挑眉, 似乎懂了些什麼,沒再追問。
翻身斜躺, 突然覺得腰間有些硌, 伸手一摸,是成親那日的喜花生。
回來之後的這些日子, 一直是謝之敘睡的這張床,果然是糙男人,都不覺得硌。
正準備丟下床,骨節分明的手包裹住手背。
謝之敘從背後攬住我, 單手碾碎花生殼, 將花生丟進嘴裡。
他又一次蹭蹭我的脖頸:「或許是因為及笄那日,驚鴻一瞥便念念不忘了……」
被他蹭得有些痒,我躲了躲。
他擁過來,語氣裡透著委屈, 「寧寧,這麼久了……」
「嗯?」
我抬眸和他對視。
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蹭過來:「本王過的這叫什麼清湯寡水的苦日子啊……」
我扯下床幔:「那開點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