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嫩嫩的一張瓜子臉,杏眼含波,眉目流轉間便有萬種風情。
茜紅長褙子配了珍珠白的挑線裙,身段玲瓏,嫋娜動人。
隻是她一頭烏發插了釵環高高束起,已經梳成了婦人發髻。
顯然,她和宋昭元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縱然心已經涼透了,可看到她的婦人發式,我心口還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我在京城為宋昭元牽扯掛肚,幫他侍奉婆母,關愛小姑子,將府中上下打理得妥妥貼貼。
三不五時便往江南捎銀子,就怕他官場應酬不夠支應。
不承想,我的滿腔真情,最後變成他羞辱我、踐踏我的資本。
「玉卿,這就是你姐姐。還不快去見禮?」宋母笑著催促鄭玉卿。
鄭玉卿含羞帶笑地走過來朝我福了福身:「玉卿見過姐姐。」
鄭玉卿說話的當兒,丫鬟已經捧著幾個託盤過來了。
託盤上琳琅滿目地放了錦緞和珠寶。
宋昭元笑道:「宜寧,這些都是玉卿為你準備的禮物,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我看了看託盤上的禮物:
一寸錦千兩金的雲錦,我家江南鋪子裡獨售的。
波斯國的五彩寶石手镯,我家隴西鋪子裡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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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一整套的東珠頭面,是我家京都首飾鋪子裡的珍品。
拿了我家鋪子裡的東西來討好我,還想讓我承她的人情?
好不要臉。
「咦,這些不都是我趙家鋪子裡的東西嗎?鄭姑娘送這些給我,算不算借花獻佛?」我笑吟吟地問宋昭元。
大概是沒料到我對各家鋪子的貨物這麼熟悉,宋昭元尷尬不已,惱羞成怒了:
「宜寧,都是一家人,你就非要刁難玉卿嗎?」
「刁難?」我諷刺地看看宋昭元,又指了指鄭玉卿,「我若是讓她把她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頭上的首飾摘下來,統統都還給我,那才叫刁難!」
鄭玉卿一身的裝扮,足夠一戶中等之家吃喝一兩年。
宋昭元一個從五品的知州,一個月的俸祿連她繡鞋上鑲的那顆東珠都買不起!
「住嘴!」宋母氣得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
她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趙家死得隻剩你弟弟一個男丁了,你還敢在婆家這麼囂張。三年無所出,就憑這一條,昭元就可以休了你!」
我站起身,「哦,是嗎?那夫君為何不連夜寫休書?」
按大周律法,女子被休回家,夫家是要返還全部嫁妝的。嫁妝單子在我手裡,我可不怕對薄公堂。
「你!」宋母氣得發抖。
宋昭元黑著臉正要開口說話,鄭玉卿攔住了他,柔聲細氣地開了口:
「姐姐,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怨氣,可我和郎君一見傾心,是真心相愛的。按大周律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郎君和我兩情相悅,沒人可以阻攔我們結為夫婦。」
喲,沒想到這鄭玉卿看著溫溫柔柔的,竟然是個硬茬子。
我一笑:「沒人阻攔你們成親。我真心祝願你們白頭到老。」
垃圾男人有人接手,我恨不得誇她一句觀音菩薩呢。
我把屋外廊下的幾口大箱子指給鄭玉卿看:
「對了,庫房的對牌和日常開支的賬本我都帶過來了,以後這個家就交給鄭姑娘了。」
看到那幾口雕花點漆的檀木箱子,鄭玉卿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我一定好好管家,為婆母和夫君分憂。」
她怕不是以為宋家家底雄厚,手裡管著家,能讓她美美攢一些體己銀子吧?
隻可惜,宋家那點家底,辦個婚禮都夠嗆。
4
我窩在自己的院子盤點名下的財產。
登記的單子才看了十來頁,明月就開始捂嘴偷笑了:「小姐,沒想到我們這麼有錢!這麼多的店鋪和田產,我們花十輩子也花不完呀!」
明月已經改口叫我小姐了。我喜歡這個稱呼。
「這隻是一小部分呢。」我敲敲明月的腦袋,「你得空出門一趟,把嚴叔喊過來。」
嚴叔是我母親為我留下的大管家,對我忠心耿耿。
聽到我說以後宋家的一應開支,都不許再在我趙家鋪子裡掛賬,嚴叔點頭笑了:
「就該這樣,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還敢娶平妻,一家子白眼狼!不好好卡他們一下,他們不知道鍋是鐵打的。」
「倒也不是故意卡他們,」我也不瞞嚴叔:「我準備跟宋昭元和離。」
「放走你這棵搖錢樹,宋家能答應嗎?」
「那就要看我的手段了。你且等著瞧吧。」我衝嚴叔笑。
要不是擔心弟弟的前程,擔心被婆家休棄的名聲傳出去對弟弟有影響,我有一萬種辦法能逼得宋家休我。
和離不是容易的事,宋家不會輕易同意的,得好好謀劃才行。
不過無論如何,宋昭元這個婚禮是別想辦體面了。
果然,我的院子才剛安靜了幾天,宋昭元就找上門來了。
腳一踏進屋子,他就開始質問:
「府裡的公賬上怎麼隻剩下三千兩銀子了?你到底怎麼管的家?」
宋昭元臉色鐵青,對我怒目而視。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宋昭元。
我以為夫妻一場,我的犧牲和付出,他心裡都有數的。
原來,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感動。
「賬上的錢,到底都去哪兒了!」宋昭元朝我逼近一步。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氣。
他衣服上的燻香,用的也還是當初我為他調制的方子。
幽幽香氣彌散,本該溫潤好聞的氣味,卻激得我雙目刺痛,幾乎要落淚。
「錢去哪兒了?」我苦笑一下,「你摸摸你身上的錦袍,想想你桌上的膳食,再問問你自己,你一個月十石的俸祿,供不供得起府裡的錦衣玉食。」
宋昭元沉默了一下,語氣軟了下來:
「那府裡還有許多田產呢,每年的收益,也夠養活一大家子了。」
我搖搖頭:「田產一年的收益,隻夠府裡花用三個月。」
「怎麼可能!」宋昭元根本不信,「府裡的花銷怎麼會這麼大?」
我懶得再跟他說話了:「賬上每筆銀錢進出都記得清清楚楚,夫君若是不信,可以仔細查查賬。鄭姑娘不是能寫會算嗎?讓她跟你一起查。」
聽我提到鄭玉卿,宋昭元勃然大怒:「你就是在故意刁難!不想讓玉卿順利進門!趙宜寧我告訴你,就算賬上沒錢了,我也會讓玉卿風風光光地嫁進來!」
「是嗎?」我漫不經心地喝口茶,「那祝你順利。」宋昭元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明月朝門口方向啐了一口:「挨千刀的東西!」
我叫住明月:「明月,你通知廚房管事的王媽媽,從今日起,廚房的一飲一食,都恢復成我剛嫁進來時的規格。」
「嘻……」明月捂嘴偷笑,「那白眼狼一家子怕是要哭了。宋府以前吃的是什麼東西呀?早上兩個菜包子一碗清粥,連個小鹹菜都沒有的。一天隻有一個肉菜,還說得怪好聽,說宋夫人念佛養生,所以愛吃素。我看她後來頓頓大肘子吃得多歡的!」
明月說得好笑,我也忍不住莞爾:
「府裡我們自己帶過來的僕婦丫鬟,我這裡私下補貼銀子給她們。大鍋飯吃不好,可以自己去街上打打牙祭。」
「好!」明月開心了,「外面酒樓的飯菜可好吃了。小姐,我們倆是不是也可以出去吃呀?」
「我們開個小廚房。」我指指院子的東南角,「那個廂房正好空著,你下午叫了泥瓦匠過來,把小廚房砌好。」
5
剛吃了一頓寒酸的兩菜一湯,我的小廚房還沒建好,宋母就來找我了。
她帶了一對玉镯子送給我。
「這可是宮裡的太妃娘娘賞給昭元祖母的好東西。我一直沒舍得戴,今天送給你了。」宋母笑得慈愛。
我拿起玉镯子對著光瞧了瞧。
镯子肉質細膩,通體瑩澈溫潤,在燭火的照射下,光彩熠熠。
確實是好東西。
「謝謝母親。」我欣然收下镯子。回血這種事嘛,能回一點是一點。
見我收下玉镯,宋母松了口氣:「宜寧啊,廚房的膳食是怎麼回事啊?份例怎麼一下子減了這麼多?」
「哦,母親,是這樣的,」我笑得比她還甜,「現在不是鄭姑娘管家嗎,以前廚房的食材採買,都是我拿了自己的嫁妝銀子貼錢給王媽媽的。現在我不管家了,王媽媽就按府裡原來的規矩來了。鄭姑娘要是有什麼新章程,直接交代給王媽媽就行了。」
宋母的笑容無比僵硬:「宜寧,你一向賢惠大方,家裡現在要辦婚事,賬上銀錢有些緊張,你看看廚房裡要不要……」
我打斷宋母:「夫君上午還來衝我發脾氣呢。說我管家不力。管家這檔子事,母親可別再找我了。」
「哎呀這臭小子!」
宋母裝腔作勢罵了宋昭元幾句,見我無動於衷,知道廚房的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眼珠子一轉,來給我下新套了。
「宜寧,你看你能不能先拿一萬兩銀子出來給府裡支應,等我們寬裕一些了,再把銀子還給你?」
我還沒說話呢,宋母的貼身大丫鬟蓮兒插嘴道:
「夫人,少夫人嫁妝豐厚,一萬兩銀子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什麼還不還的,聽起來太見外了,您這麼說,少夫人要不高興了。」
宋母笑著衝蓮兒點點頭:「少夫人素來孝順,這幾年府裡全靠她支撐,上上下下都念著她的好。」
我笑而不語。喝著蘭芽茶看她表演。
宋母慈愛地拍拍我的手:「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宜寧啊,母親知道委屈了你,等玉卿進了門,你好好給她立立規矩,讓她知道你才是正房夫人。」
哦?我又成正房夫人了?不是平妻,一個東院一個西院,不分大小嗎?
宋母這臉變得太有意思了,我愛看。
見我一直笑眯眯的不說話,宋母更有把握了,笑道:
「還有一件事,玉卿的彩禮箱籠還缺一些錦緞首飾,本來想在你的嫁妝鋪子裡採買,可是鋪子裡的掌櫃不讓掛賬了。宜寧你看看,這個怎麼辦啊?」
蓮兒又插嘴:「少夫人跟掌櫃說一聲,還跟以前一樣掛賬唄。」
「也是,一萬兩銀子都出了,也不在乎多這一點了。對吧?」宋母兩眼炯炯地看著我。
「噗……」我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人居然能無恥到這個程度!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我抬手欣賞著指甲上新染的丹蔻:「母親,借一萬兩銀子的事,我沒答應呀。」
宋母臉色一僵。
我繼續說:「夫君娶平妻,讓正房娘子出錢,這事要是傳出去,滿京城的人都要笑掉大牙。宋府清貴,夫君在江南官聲也不錯。婆母也不希望夫君被人罵龜公吧?」
宋母沉下臉,瞪著我:
「你的意思是一文錢都不想出?」
「銀子可以出,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招招手叫來明月,示意她將東西遞給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