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一張紙,宋母看完臉色大變:「和離書?你想跟昭元和離?」
「對。隻要夫君籤下和離書,一萬兩銀子就會入宋家的公庫。」
宋母不吭聲,手裡拿著和離書,兩隻眼珠子亂轉。
我知道,她在盤算,這一萬兩銀子能不能把我的嫁妝榨幹。
盤算了許久,宋母終於下定了決心:
「再加四萬兩!五萬兩銀子,我就讓昭元跟你和離!
6
討價還價十多天之後,我用三萬兩銀子買到了和離書。
看著宋母和宋昭元喜不自勝的背影,我微微一笑。
好戲要開場了。
嚴叔僱來的僕役已經等在府外,隻聽我一聲令下,明月打開角門,僕役們魚貫而入。
百子千孫拔步床,搬走。
十六扇纏枝蓮花屏風,搬走。
紫檀木嵌細螺貝的鏡臺,搬走。
黃花梨書案,筆墨紙砚,珍貴的孤本殘篇,全都搬走。
香幾香爐,皇家才用得起的瑞龍腦,全都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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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提滿匣金玉,錦緞絲絹。能搬的全部搬走。
不能搬走的全部砸爛。
我讓健壯的僕婦守在院子門口,等宋母和宋昭元、鄭玉卿闖進我的院子時,整個院落已經空空如也。
就連庭院裡我重金栽下的三彩芍藥也被挖走了,隻留下一片亂糟糟的土坑。
宋母摸著胸口差點昏死過去:「你!趙宜寧你個賤人!你瘋了!」
宋昭元臉色鐵青,盯著我一言不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
要不是有護院擋在我前面,我看他一定會動手打我。
鄭玉卿冷著臉:「姐姐這是什麼意思?你和夫君已經和離,這府裡的東西,豈能容你隨意糟蹋?」
她揚聲喊僕人,讓她們去報官抓我。
我笑眯眯地拍拍手上的灰:「報官?那你抓緊時間。我搬走的,挖走的,都是我的嫁妝,與你宋家毫不相幹!若真鬧到公堂上,我索性再叫了人來,把這府邸的屋頂也掀了!」
明月狠狠點頭:「對!這房子還是我家小姐出錢修的!既然要報官,索性都砸了!」
鄭玉卿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看向宋昭元。
「夫君,這是真的嗎?房子是她花錢修的?」
宋昭元不敢看她,隻是跟我嘴硬:「那你砸便是!正好把舊的砸了,我再重新置辦新的。」
「住嘴!」宋母急急拉住宋昭元的衣袖,「滾!讓她滾!馬上滾!」
我麻溜地滾了,帶著我的一堆僕人,帶著我的金銀細軟,住進了新買的大宅子。
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從宋家帶來的各種家具,我根本沒讓僕役們搬進我的新家,讓他們統統低價賣掉。
沾過髒東西的家具,不配進我的家。
新房子住起來就是舒服,沒有煩人的老東西,沒有負心的白眼狼,我吹著風喝著茶,在廊下賞著花,別提多滋潤了。
正開心呢,明月笑著小跑過來:「小姐,宋家鬧笑話了,天大的笑話!」
「什麼笑話?」我馬上來了精神。
「我聽宋昭元院子裡的小丫鬟說,宋昭元扇了鄭玉卿一耳光,兩人在上房大吵特吵,尋死覓活呢。」
「哦?」
「宋家本來準備打的好算盤,和離後,不再添置新家具了,就讓趙玉卿搬進您原來住的院子。結果沒想到您把家具都搬走了。他們得重新花錢添置家私。那鄭玉卿在您院子裡見了世面,吵鬧著要用跟您一樣的家具。這些東西一添置,銀子就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宋母心疼銀錢,就讓宋昭元在婚禮上少花點錢,因陋就簡。鄭玉卿哪裡肯聽,隻說宋母看不起她。兩人說著說著,宋母就扇了鄭玉卿一巴掌。」
「這麼狠?」
「還有呢!宋昭元夾在兩個人中間沒有辦法,又要假裝孝子,隻好幫著宋母斥責鄭玉卿。鄭玉卿就罵宋昭元窮酸迂腐。宋昭元聽不得窮字,也給了鄭玉卿一巴掌。鄭玉卿臉上掛不住,正尋死覓活呢。」
「貧賤夫妻百事哀。」我搖搖頭,「等著吧,以後還有好戲看呢。」
7
好戲很快就來了。
宋昭元的婚禮,宋母為了省錢拼命克扣,僕人隻好偷偷買了些來路不明的雞鴨做菜。
沒想到這些雞鴨都是遭瘟而死,當天吃過酒宴的人上吐下瀉,甚至有個言官因為腹瀉不止脫水而死。
宋家成了京城的笑柄,宋昭元被人送了個「瘟雞知州」的「美名」。
言官家人將宋昭元告到御史臺。
官司審理清楚之後,宋昭元因馭下不嚴致人死傷,賠了一大筆錢,還被革去了官職,貶為白丁。
沒過幾個月,京城的牙行就放出風來,宋家的大宅要出售了。
明月衝我擠擠眼:「小姐,我們要不要把宋家的宅子買回來?」
「買它做什麼?也不嫌晦氣。」我笑著搖搖頭,將碧玉軒車上的織錦緞簾子掀開一點透透氣。
冬天來了,外面雖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可這軒車內鑲著貂皮,飾著軟緞,還在四角放了滾熱的手爐,坐在裡面,我都開始冒汗了。
寒風沿著簾子吹了進來,我舒服地長籲一口氣。
「小姐你看!那不是宋母嗎?」明月突然低呼一聲,指著街邊一個老妪喊我看。
我將簾子掀得更高一點,朝窗外看去。
化雪的泥濘街道上,一個白發老婦人守著一個小小的炊餅攤,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巴巴地看著過路的行人。
行人們腳步匆匆,根本沒人在炊餅攤前駐足。
也是,那炊餅做得不像樣子,歪歪癟癟的,芝麻也少,一看就不夠香脆,根本比不過其他攤子上的小食。
我的眼神剛從炊餅上移開,就在半空中對上了宋母驚詫的眼神。
認出是我,她的雙眼突然瞪得大大的,嘴唇也顫抖起來。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幹得裂開了,嘴角還在流血。
這麼冷的天,她身上隻穿了件醬色的棉袄,袖口已經磨爛了,露出裡面發黃的棉絮。
我嘆了口氣,喊明月下車買幾個炊餅。
明月撅撅嘴:「就您心善,您也不想想,當初她是怎麼對您的!」
「好了,別說了,快去買吧。」我催明月下車。
明月身上穿著我賞給她的舊狐裘,小臉熱得紅撲撲地下了車。
看到明月把攤子上的炊餅全買了下來,我忍不住搖頭笑了。
這丫頭,嘴硬心軟。
宋母一直低著頭不敢跟明月對視,她偷偷挽著袖子,想把磨損的地方藏起來。
此刻,她心裡一定百感交集吧。
昔日的丫鬟穿著狐裘披風,頭上的金簪鑲嵌著寶石。手腕伸出去,兩枚玉镯子叮當作響。
而她……
我正要放下簾子,視線中突然闖入一個男人。
寒風將他的臉吹得通紅,胡子亂糟糟的,看上去不比街邊的闲漢體面多少。
「宜寧,果然是你!」漢子驚喜地喊我的名字。
我這才認出來,這居然是宋昭元!
昔日白皙清俊,十八歲就高中進士的宋昭元,竟然蓄起了胡子,變成了粗糙的黑臉漢子。
對寒風中擺攤的宋母我還有幾分憐憫之心,對宋昭元我隻有惡心反胃。
「宜寧!當初是我的錯,我已經把鄭玉卿休了!她好吃懶做,貪圖享受,根本不是良配。宜寧,我們才是原配夫妻,跟你和離之後,我腸子都悔青了!你才是我的福運娘子,當初是我瞎了眼,錯把珍珠當魚目。宜寧,你原諒我吧!」
宋昭元緊緊拽著窗口的錦簾不肯松手。
他剛喝過酒,酒氣燻得我想吐。
我懶得跟他多說一句廢話, 眼看明月抱著一堆炊餅走過, 示意明月趕他走。
看到宋昭元糾纏我,明月大怒:
「好不要臉的下作漢子!你老母大冷天穿件破棉袄在街邊賣炊餅, 你不說去幫幫忙, 反而當街調戲小娘子!」
馬夫也從車上跳下來, 拿著馬鞭站到宋昭元跟前,隻待我一聲令下,就要狠狠抽他幾鞭子。
「我跟你主子說話,哪兒有你插嘴的份!」宋昭元還想對明月擺譜,隻可惜他的舊夾袄不擋風, 話還沒說完, 清鼻涕已經流到了嘴邊。
明月一看馬上跳開:「好惡心!鼻涕都流到嘴裡了, 連叫花子都不如還敢教訓我!快滾開!別弄髒了我的狐裘披風。」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果然因果報應, 屢試不爽。
當初宋昭元羞辱我, 冷待我,算計我,甚至想動手打我。現在他乞丐般穿著舊棉袍, 低三下四地求我。
蒼天有眼,讓壞人落到這般田地。
真是大快人心。
我笑著從荷包裡摸出幾角碎銀子:「宋昭元, 你站遠些,別弄髒了我的簾子。」
說完, 我將碎銀子遠遠扔到街邊的泥濘裡。
宋昭元本來還遲疑著不動,眼見幾個的闲漢朝碎銀子跑去, 宋昭元急了。
「是我的, 銀子都是我的, 是貴人賞給我的, 你們都給我滾開!」
他顧不得滿地雪泥髒汙,彎腰在地上尋找撿拾那幾塊碎銀。
我一怔。
「(走」我嘲諷一笑,正要收回視線, 身上突然涼飕飕的。
我扭頭一看,是宋母。
她一雙老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似乎要在我臉上剜出兩個血洞來。
她恨我。
正好明月用衣襟兜著炊餅上來,我扯過明月的衣襟, 沿著窗戶往外一倒。
十幾個歪歪別別的炊餅從窗口傾瀉而下, 瞬間落入泥汙。
宋母看看地上髒汙的炊餅,再看看坐在軒車上的我,一雙眼睛快瞪出血了。
我衝她笑笑:「還給你,這種汙糟東西, 我家的狗都不吃。」
我沒騙她,我家的狗一天三頓肉,從來沒吃過這種粗劣的面餅子。
明月把炊餅帶回來, 隻是給她留一些面子。
她恨我讓她兒子出醜, 那就好好陪著她兒子出醜吧。
我放下簾子,馬車逶迤前行,在街道上留下清晰的車轍。
我知道有人在看著馬車離開。那兩雙眼睛被仇恨和妒忌染得通紅,恨不得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血肉。
這種被人恨著的感覺真好啊, 我的幸福好像變得更踏實,更飽滿了。
走咯,回家喝酒吃肉去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