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鄭志平,還是笑我自己,我也不得而知。
「是嗎?可是你的梁語蓉,口口聲聲告訴我,我看不住自己的男人,需要她在你面前說我的好話,你才能多看我兩眼。」
13
鄭志平聽此,臉白了又青,青了又黑,張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嘭——
一聲脆響,在空曠的房子裡回蕩了幾聲。
兒子把鋼筆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似是忍無可忍。
兒子小臉憋得通紅,指著我破口大罵。
「那你走啊!你留在我們家裡幹什麼?!你在這裡裝什麼清高,你一點都比不上小蓉姐姐好!」
豆大的淚滴順著青雉的小臉落在地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不給我做我想吃的飯,卻逼著我讀書、學習,念書念書念書,一天到晚就知道讓我幹不喜歡的事情!我要你這個媽媽有什麼用?!你還怪我爸爸,你還傷害我的小蓉姐姐,我不要你……」
啪——
慍怒的聲音戛然而止。
鄭志平狠狠打在兒子臉上,打得他倒在了地上。
記憶中,這是鄭志平第一次打他。
「她是我老婆,也是你媽!是生你養你的人!你憑什麼說我老婆?!」
Advertisement
眼前二人的爭執漸漸朦朧,耳邊傳來陣陣的嗡鳴。
是啊,我是他媽,是生他養他的人。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半腳踏進鬼門關,周身的疼痛卻在聽到那聲響亮的啼哭聲後煙消雲散。
他是從我身下分下來的骨肉,是我心心念念牽掛著的至親。
我心裡泛起劇痛,兒子的一句句,宛如一刀刀,剜著我的心,又灑下鹽,發出滋滋的燒焦般的聲音。
辛苦半生,隻想看他茁壯成長,報效社會,誰想在他眼裡,竟是害了他。
淚水決堤,我蹲在地上,哭得潰不成軍。
我隻是一個母親……
我也是第一次當母親……
兒子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往日最疼愛他的父親。
他哭了,聲嘶力竭,展現著一個小孩最原始的本性。
一瞬間,屋子裡混亂不堪。
兒子站起身來,朝著鄭志平喊。
「你以為你比我好在哪裡?你對她,更過分。」
鄭志平聽此,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怔愣,立在了原地。
或許他也覺得,兒子說得沒錯。
兒子說完,推開鄭志平,奪門而出,不知道去向哪裡。
鄭志平反應過來,看了看掩面哭泣的我,又看了看門外兒子消失的方向,深深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著。
「好好的一家子,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說完,他也出門,順著兒子走開的方向,消失在夜幕中。
14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停了下來。
心裡早已千瘡百孔,任我如何縫縫補補,總會被丈夫、兒子兩個人拆卸,露出猙獰模樣。
算了,馬上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以後他們怎麼活,如何活,都不關我的事了。
既然兒子不想讓我當媽,丈夫又怨我蠻橫無理,那我就如了他們的願。
我撐起身子,在家裡整理我的行李。
可是翻來覆去,找了又找,屬於我的東西,也才寥寥幾件單薄的衣裳、幾本破舊的圖書。
原來我在這個家,可有可無。
天微微亮,初晨的太陽散發著希望的光芒,惹得空氣都新鮮了幾分。
明天,我就離開了。
趁著鄭志平和兒子還沒回來,我拎著布袋,先去了工廠。
剛到了廠裡,就見幾位領導和同事圍坐在一起商議著事情。
「芝芝,你來了啊,準備好行李了嗎?我們明天就出發。」
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向他們問安,又把那個布袋往自己的身子旁挪了挪,想要掩蓋這不堪。
「收拾好了,就等明天出發呢。」
他們看見,微微驚訝,卻也沒說什麼,笑著把我拉到他們的討論中。
領導有規劃地講述著工廠未來的發展。
他說,他要在省城裡開公司,開一家服裝公司,從小做起,重新做起。
他說,要讓我們幾位好好學習,好好奮鬥,學習潮流的樣式,學習顧客的需求。
領導興致勃勃地為我們描繪著他想象中的藍圖,而我也在他的描述裡,重新看見了未來。
柳暗花明又一村。
15
吃過午餐後,我和一起出發的同事李梅,去火車站購票。
她是一個很明媚的女孩,活潑大方,熱情洋溢,我很少見過,像她這樣的奇人兒。
我見過的,更多是像我這樣的女人。
一路上,她自來熟地跟我講著趣事,滔滔不絕。
我剛開始局促緊張,後面竟也慢慢安下心來。
李梅說,她們家都是她做主,她老公都聽她的,每天掙錢養家,下班洗碗做飯給李梅吃。
她又問我家庭情況是什麼樣子。
我沉默著不願意說話,她了然,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鄭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芝芝,你要知道,女人也可以為自己而活。
「你完全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買件漂亮衣服,去買喜歡的飾品,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等到自己先強大起來,才會遇到真正愛你的人。」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閃著星星,那樣耀眼。
她主動牽著我的手走向購票處,又像是一個我生命的引路人。
沒走幾步,她停了下來,蹙起眉頭。
她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瓶金創藥,又有一罐護手霜。
她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塞進我懷裡。
「金瘡藥每天上三次,不出一周應該能痊愈,還有這瓶護手霜,等你手上的傷口好了再用,可以讓皮膚變得更細膩哦。」
我才注意到,我上次受傷的掌心處還存留著些許未愈合的疤痕。
指尖處還有長期做家務而留下來的薄繭。
我的臉一下子通紅,急忙想要抽回,卻被女人溫柔地拉住。
「怕什麼,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未來的,還在前方等著你。」
16
晚上,我回到我的單人宿舍。
剛開門,聞到一陣清香,我疑惑,明明中午離開的時候,這間屋子還空空如也。
打開燈,入目皆是一片溫情。
桌子上放著好幾床疊好的嶄新棉被,還有漂亮的新衣裳。
旁處香蕉、蘋果、橙子數不勝數,散發著的清香彌漫了整間屋子。
我被這一幕晃了眼,鼻頭忍不住發酸。
我恍惚,走過去看,每件物品下面都壓著一張紙條,每張的字跡都不一樣。
【芝芝姐姐,你太粗心了,去學習好久呢,怎麼就帶了一點穿的,我給你補了幾件衣服哈。不用太謝我。】
【小芝啊,幾天不見,瘦了好多,吃點水果補補營養噻。】
【方老師,我結婚時候收到的被褥太多,真佔地方,先借你的床一用。】
……
各式各樣的字跡看不出來是誰,卻又知道是誰。
一滴兩滴,斷線般的淚珠落在紙條上,將筆墨暈染開來。
我趕緊擦了擦鼻子,將紙條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在那個針線盒裡。
因為裡面存著的,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今天晚上,是我兩世,是我嫁給鄭志平之後,睡得最舒坦的地方。
以至於第二天早上,差點沒趕上那趟火車。
當我提著大包小包走到進站口時,領導同事早就已經等在了那裡。
他們臉上沒有急躁,沒有煩悶,隻有慈愛和溫柔。
尤其在看到我身後肉眼可見的,多到裝不下的行李之後,更加開心。
是發自肺腑的開心。
「芝芝,我們出發。」
17
來到省城,我按部就班地進行培訓學習。
我被這裡的繁華迷了眼睛,這裡跟縣城不一樣,跟村裡更不一樣。
街上來來往往的有黃包車,甚至還有黑色的小轎車。
還有許多沒有聽說過的東西,電影院、商場、理發店……層出不窮。
每個人都保持著滿滿的對生活的熱情,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心裡暗暗發誓, 我一定要奉獻給公司,做大做強。
初學服裝方面的知識, 確實吃力得很。
隻是日復一日地鑽研,也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不久, 我便可以設計出受人喜愛的服裝款式,投入市場後, 讓公司小賺了一筆。
而這才僅僅過了兩個月。
我好像找到了屬於我的生命的意義, 找到了奮鬥的目標。
18
某天, 難得空闲。
李梅邀請我去和她逛街,我無奈,應下要求。
本來是準備睡一下午的。
我們一邊逛街, 一邊做著市場考察,觀察誰家的衣服更加時尚, 更加受到年輕女人的喜歡。
我正和李梅愉快地攀談,卻不想被一個人拉住。
我驚恐一瞬, 下意識轉身抽回了手臂。
原來是他。
力氣太大,手上的戒指在鄭志平臉上刮了一條口子,絲絲血珠順著男人的胡茬流下,他卻不甚在意。
他眼裡滿是淚水, 滄桑的模樣再不見當年半分帥氣。
「芝芝,真的是你!你去別的地方學習也不跟我說一下, 這段時間, 我找你找得好苦。」
「自己想做飯自己就吃,不想做飯齊齊餓死算了。」
「路然」他臉上出現怔愣, 局促地收回了手, 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視線變得寬闊, 我才看見,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人,是兒子和梁語蓉。
此時, 女人正牽著小孩的手, 不滿地盯著我,滿眼嫉恨。
兒子看看滿臉冷漠的我,又看看牽著她的女人。
朝梁語蓉懷裡縮了幾分。
「媽,別讓爸在大街上丟人了, 咱們快拉他走吧。」
我冷笑一聲, 想來也是爺倆實現了願望。
就說鄭志平怎麼知道我去哪裡了,原來是梁語蓉報的信。
我拍了拍手, 遞給李梅一個眼神,示意我自己能解決這件事。
「喲,來得正好, 今天剛好是個好日子, 咱把離婚證明辦一下。」
「可是, 我不……」
「你兒子都叫人家姑娘『媽』了。」
兒子聽此,臉一白,趕忙松開了女人的手。
鄭志平頭沮喪地低著, 像是早就預測到了結局。
畢竟, 這是他欠我的。
19
從民政局走出來,隻覺渾身一陣清爽。
鄭志平一步三回頭地看我,硬是下不了決心離開。
我客氣地朝他揮了揮手, 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另一個方向瀟灑走去。
是我公司的方向。
也是我未來的方向。
20
我的路,還很長。
然而。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