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在樓梯口被一個熟悉的身影堵住了去向。
「嫂子,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梁語蓉出現在我眼前,淚眼汪汪,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知來者不善,警惕起來,不知道她這是要鬧哪出。
「我怎麼了?」
「嫂子,我們家就小勇這一個男孩,你還把他去外面學習交流的機會給搶走了,你還讓不讓我這一家子活了?」
她哭出了聲,活像是一個怨婦。
我冷笑一聲,敢情是為了這種事。
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機會明明是領導親自交到我手裡,到了梁勇嘴裡倒成了我搶他的。
我瞥了她一眼,繞開她準備忙自己的事。
「我什麼時候搶了他的機緣?自己能力不行,還怪到別人頭上,你回去好好問問他,到底真實情況是什麼?
「請讓一下,我現在很忙,沒空陪你們胡鬧。」
梁語蓉聽此,怕是也知道我不會讓出機會,立馬擦幹臉上虛假的眼淚,換了一副嘴臉。
「你以為你有多厲害呢?連個男人都看不住。
「天天圍著鄭志平轉,你瞧他願意理你嗎?我勸你識相點,把機會主動讓給我弟弟,興許還能說點好話,讓他多看你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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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就自顧自笑了起來,面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她說得自然,說得肆意,說得理直氣壯。
倒也是鄭志平給了她足夠的底氣,才能讓她在我眼前這麼蹦跶。
饒是我早就下定決心,不再愛他,心裡還是疼得難受。
多年情意,卻比不上一朝的新鮮感。
拳頭握緊又松開。
也罷,接下來的日子,我想為自己活。
6
我強壓內心的酸澀,用平靜的語氣看著她說。
「梁語蓉,你知道你的這番話,被別人聽到,或者是我打了報告交給鄭志平現在的領導,他會是什麼下場,你又會得到什麼後果?
「我是他媳婦,是他明媒正娶的姑娘,你呢?你隻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那鄭志平,亂搞男女關系,你猜猜,他的領導會怎麼做?
「梁語蓉,憑你的身份,還不足夠對我口出狂言,最好謹言慎行。」
「離了他,我還是方芝芝,他離了我,什麼都不是。」
我盯著她,冷冷的眸子裡看不出情緒。
梁語蓉臉上出現錯愕的剎那,似是覺得奇怪。
之前逆來順受的方芝芝,怎麼會變得這麼硬氣。
接著,不知她看見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梁語蓉整個人就向後倒去。
剎那間,我看見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我看著她身後的臺階,下意識就抓住她的手,沒想到卻被她一手拍開。
「方芝芝,你幹什麼?!」
鄭志平的怒吼在我身後響起,語氣間的慍怒,不似作假。
我被一陣力拉扯著,倒在地上。
手掌被擦破,滲出了血珠,混在泥土裡,猙獰得不成樣子。
男人慌忙跑下樓梯,將披頭散發的梁語蓉抱在懷裡,動作輕柔,生怕把懷裡的人弄疼。
梁語蓉發絲凌亂,衣衫也沾染上了塵土,顫抖著依偎在鄭志平的懷裡。
「志平哥哥,不知道蓉兒做錯了什麼事,嫂子會這麼討厭我。
「我有哪裡做得不對的地方,惹了嫂子生氣,嫂子可以告訴我,我會改……為什麼,要把我推下去……」
梁語蓉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鹿,縮在他的懷裡,肆意地汲取著安全感。
鄭志平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蓋在梁語蓉的身上,又替她整理凌亂的發絲。
「蓉兒沒有錯,疼不疼啊?告訴志平哥哥。」
7
那件外套,說貴不貴,卻是我足足一年,省吃儉用,攢下來錢,為鄭志平買的。
他隨口一句「想要」,我放在心裡記了好久。
我還記得那天,是鄭志平的生日,我咬咬牙買下來,想要給他一個驚喜。
他看見這份禮物,嘴上說著我不顧家,卻日日穿在身上,舍不得脫下來。
我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認為鄭志平隻是嘴硬心軟,認為鄭志平隻是不好意思對我說出情話。
現在,那件洗得泛白的衣服早就不見當年的模樣,就像我和他消磨殆盡的情意。
我不由自嘲一笑,當年的我,真傻。
我吃痛,想要扶著身子站起來,不料動了一下,手掌就傳來強烈的疼痛。
仔細一看,手掌處嵌進去幾塊碎玻璃。
混著泥土血跡,狼狽極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卻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面上冷若冰霜,和平常矜貴儒雅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沉聲質問,像是壓抑著極大的怒火。
「方芝芝,你為什麼要將蓉兒推下樓梯?!你就見不得別人好?你就這麼惡毒?
「方芝芝,你嫉妒的吃相真難看!我怎麼會娶到你這樣的女人?!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肯定不會放過你!」
8
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寸寸皲裂,我突然就累了。
我從沒見過鄭志平對一個人這樣上心。
若我是局外人,定會稱贊於這段經久不衰的情誼。
可是這個男人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爹。
我隻覺得好笑,同時為我這麼多年的付出感到不值。
混跡職場多年,我不信他看不出來一點端倪。
誰推誰下樓梯不重要,誰被誰冤枉不重要。
重要的是,梁語蓉。
他滿心滿眼都是他所謂的好妹妹,別的都是浮雲,包括我。
「鄭志平,我想問你,我和你這麼多年,算什麼?」
我的聲音細若蚊吟,平靜地應對著他的怒氣。
「自從嫁給你,我不再是我,我是保姆,我是廚娘,我是清潔工,甚至是妒婦,是潑婦。
「是我不對,我就不停地圍著你轉,我就應該為你無條件付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因為我是一個妻子。
「你隻不過是想幫襯昔日好友一把,你有什麼錯?錯在我,是我不懂你的細心,不懂你的善良,硬要無理取鬧。」
鄭志平聽著我陳述著昔日往事,想要開口阻止我。
「芝芝,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我置若罔聞,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
「所以我就應該被梁語蓉誣陷,然後被你們兩位理所應當地指責,即便我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
「我知道,你什麼都知道,隻是不願說。那既然這樣,我們都什麼都不用說。」
鄭志平臉上出現瞬間的恍惚,踉跄了幾步,像是有預兆,向我一步一步走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戳中了心事,羞愧難當。
一滴淚落下,混進泥土裡,暈染開來,找不到蹤跡。
「鄭志平,我們離婚吧。」
9
我強撐著站起身子,亦步亦趨地朝著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芝芝,這是什麼話,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離……」
「啊,好疼,哥哥能不能幫蓉兒揉揉。」
鄭志平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一聲嬌滴滴的聲音打斷。
身後再沒了聲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鄭志平敷衍的挽留,也是蠻違心的。
或許是為了妹妹豐厚的嫁妝,抑或為了我車間主任的名譽。
畢竟我擁有的這些,能帶給他的利益,而梁語蓉不能。
無所謂,不重要了。
隻想好好睡一覺。
10
六七點的火燒雲綿延不絕,看不見盡頭。
我踉跄回到家裡,兒子還沒放學回來。
日歷又被我撕下來一頁,再有兩天,就可以離開了。
我用冷水簡單地衝洗手心的泥濘,褪去髒汙,褪去玻璃碎片,隻剩下猙獰的寸寸爛肉。
我上了藥,又輕輕撫摸著受傷的地方。
嘶,真疼。
心情卻愉悅得厲害。
再疼,也不會比十月懷胎疼,也不會比粉身碎骨疼。
接下來的每一日,都可以看著它漸漸長出新的血肉,看它結痂。
看它重獲新生。
我處理好傷口,又走到臥室,打開衣櫥,從被褥的最底下抽出了一本書。
書裡,一沓沓的糧票,是媽媽留給妹妹的嫁妝。
前世,鄭志平各種花言巧語讓我把我妹妹的嫁妝交給他。
美其名曰替我保管,後來又把未來美好日子的樣子說得天花亂墜。
他再三向我保證,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會讓我成為妹妹的底氣。
我深深陷入他為我編織的美夢中,以至於我打掃房間時發現了這筆錢,都無動於衷。
那時候,我怎麼也想不到,妹妹的嫁妝,居然為他人做了嫁衣。
這一回,我要替她好好收起來。
我把那筆錢收到針線盒裡,心想自己找了一個好地方,同時也覺得落寞。
藏在針線盒裡,鄭志平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發現。
也好,反正本來就不是他的東西。
11
我睡了一覺,再睜眼天已經黑了下去。
我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朝外面走出去。
兒子坐在客廳的桌子上,安分地寫著作業,隻是心不在焉,頻頻走神。
不知道他爸跟他說了什麼,讓他如此小心翼翼。
這時,鄭志平端著一份切好的果盤,笑意盈盈地走了出來。
「老婆,回來了呀?」
他高調地把果盤放到我眼前,卻見我沒有反應。
他變戲法般地從口袋裡掏出來一隻金镯子,殷勤地放到我面前,眼中充滿期待。
畢竟,鄭志平知道,我想要一隻金镯子,想要了好久。
往常,他惹我生氣,總是輕而易舉地把我哄好。
是一桌子好菜,或是一條廉價的圍巾。
是我的寬容,讓他產生了我好拿捏的錯覺。
他不知道的是,我愛他時,不管他送我什麼,我都會開心,都會給他一個臺階下。
不愛他後,他送我再金貴的禮物我都無波無瀾。
更何況,這隻镯子的價錢,不及妹妹嫁妝的十分之一。
拿芝麻換西瓜,這可真是你鄭志平能幹出來的事。
12
鄭志平見我仍然沒有反應,面露失望,將镯子隨意扔在一旁。
他走過來,想拉我的手,眼裡充滿愧疚。
「老婆,我們不離婚,好不好?我們接下來好好過日子,我從今往後就和小蓉斷絕關系,再也不和她來往。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小蓉也受了很大的傷害,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不能不講道理啊,老婆,你不是最喜歡這隻手镯嗎?戴上試試好不好看。」
我下意識躲開,鄭志平撲了個空,臉上出現不耐煩的神情。
「方芝芝,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滿意?你這個人不要太不講道理。你喜歡什麼,我給你買,你不願意我和別人來往,我就和她斷絕關系。你還有什麼不稱心的地方?!」
我看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
「好啊,你和我離婚,我就滿意了。」
他聽後,噤了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鄭志平,你嘴上說得最是好聽。一隻金镯子,就可以讓你高高在上,那我十幾年為你生孩子,為你照顧家裡,算什麼?算我活該嗎?
「你到現在還是相信你的小蓉,我說了我根本沒有推她,你愛信不信。你心疼她,你去找她啊,在我這裡找什麼存在感?」
鄭志平消了氣焰,似是妥協。
「老婆,你知道的,我最愛你……」
我冷笑,卻不知道在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