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要將我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可我一想要和沈景和私奔逃婚……
最後我還是心甘情願的踏上了喜轎。
一
兄長將我送來的茶盞扔在我的腳邊,零散的碎片濺了我一身,我無暇顧及心疼這套我辛苦尋來的孔雀茶具,不甘的問他:「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他。」
「謝六爺與我是過命之交,是良配之選。」
依舊是這個答案。
我想不明白,又或者是我不想明白。
他看著我眼裡噙滿淚水終是嘆了口氣,無奈的回答:「阿枝,你長大了,該懂事了。」
我渾渾噩噩的出了書房,就看見了一直在門外守著的沈景和,有一個想法瞬間在腦海中肆意延伸,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景和哥哥,我們走吧,我們離開沈家吧。」
他伸手擦掉我臉頰上被茶杯碎片濺起時劃傷留下的血跡,又將我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後,隱忍著開口:「阿枝,你知道的,我不能走。」
我眼裡希冀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握著他的手最終也無力的垂下。
我早就應該知道的。
沈景和是兄長離京時在路邊救下的奄奄一息的流浪兒,兄長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他不會背叛兄長。
二
我同沈景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舉家遷離京城時休整用的一處莊子,莊子裡有一處池塘,正好到了收菱角的時節,我在京城從未見過,便十分好奇的踏進池塘的泥濘裡去撈菱角。
兄長帶回沈景和時我正從池塘裡上岸,我低頭看向懷裡兜滿的尖尖的菱角,以及髒兮兮的衣裙和滿是泥濘的雙腳,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我知道兄長又要開始說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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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促間懷中的菱角散落了一地,一路滾到兄長身邊的沈景和腳下,他蹲下將我掉落的菱角一一拾起,在兄長絮絮叨叨的教育聲中,我看清沈景和低垂的眼,即便衣著破爛,面容憔悴,那雙眼依然清澈明亮,泛起點點星光來,據說兄長撿到他時,已經奄奄一息了,我知道他眼中的亮光是因為他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當時以為自己隻是入府為奴,卻不想兄長讓他以沈家旁支的身份入了沈氏族譜,兄長以沈姓替他取名,將他帶在身邊教他讀書識字,習武練功,學習生意之道,都是照著下一任沈家接班人培養的。
因為沈家男丁向來英年早逝,兄長不願平白耽誤別人姑娘婚後守寡,便一直不肯娶妻。
但是沈景和從來沒把自己當過少爺,他的分寸很好,待人親和平等,學習也很快,兄長很是贊賞。
與之相反的我就顯的格外會惹事,初到冀州時我就同知府家的兒子因為搶一方魏晉時期的青釉筆洗打了一架,那個高我半個頭的小子被我壓到在地硬生生的咬出了齒印,揪掉了一撮頭發。
如此這般的後果便是兄長拎著我去知府家道歉還賠上了一套更為名貴的茶具,回家後又罰我跪在祠堂抄經書,美名其曰養修生性,消消我這野蠻的性子。
一犯錯就罰跪抄書,到如今我都快金釵之年了,性子還是沒能改過來,兄長卻依然契而不舍,真是佩服。
後半夜時沈景和拎著食盒準時出現,一如往常被兄長罰跪祠堂抄經書時,沈景和總會帶著吃食來看我,順帶幫我抄寫剩下的經書。
我性子野,與京城的大家閨秀玩不到一塊,她們也看不起我,所以我沒什麼朋友,沈景和算一個。
我從懷裡拿出那方搶來的青釉筆洗捧到他的面前,他似是有些訝異我辛苦爭來的筆洗竟是給他的,他不敢去接,盯著那筆洗發怔,燭火下映著他清雋的面容,比初入府時簡直好看太多。
我又將筆洗往他跟前遞了遞,滿眼期待的看著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他才恍惚反應過來伸手來接,道了聲謝,然後又垂目去替我抄書了。
竟沒半點情緒,真沒意思,我無趣的癟了癟嘴。
二
大婚最終定在了二月初八,從定親到嫁娶不足半月。
期間兄長為了斷掉我的念想,將沈景和派出去跑新的運輸路線,直至婚禮當天我也沒有再見過他。
我將沈景和在及笄時送我的玉簪插在滿頭的金釵之中,透過鏡子看顯的突兀至極,我不甚在意取了喜帕蓋上。
屋外鑼鼓喧天,歡聲笑語,熱鬧非凡,而身為這場婚禮的當事人,我卻仿佛置身事外。
原來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兄長將我背在身上,穿過熱鬧的人群,在一群祝福聲中,他將我送上喜轎,說了同上次一樣的話:「阿枝,你該懂事了。」
我知道,他怕我逃婚,怕我如年少般意氣用事。
又有何不懂?
當年沈家舉家從京城遷到西北冀州苦寒貧瘠之地時,此地多生土匪流寇,貨品運輸時常遭到搶掠燒殺,讓當地商戶苦不堪言,紛紛搬離此地,令此地更為荒涼窮苦。
兄長和謝六爺兩人僅用半年時間就收服了當地零散的幾戶商家,創辦了春江樓商會,以沈家獨門秘籍尋風掌——能隔百步取人性命,令眾人聞風喪膽,被當地山匪流寇稱為沈閻王,便就此籤訂協議,凡是隸屬春江樓商戶皆不可掠搶,每月由春江樓支付給他們月錢,相當於買路錢,互惠互利,此後多年相安無事。
冀州也逐漸變得富有起來,如今已是重要的貿易要塞,連朝堂都要忌憚幾分。
近日不知從哪裡傳出沈家有張藏寶圖的小道消息,多家暗地裡虎視眈眈已久,不然沈家為何會從那繁華富饒的京城搬到西北這荒涼地,於是平日裡進出沈府求娶沈家小姐的媒婆都多出了兩成,似是都想分一杯羹。
沈景和算是我名義上的二兄,我知道兄長是怕落得眾人口舌,也怕沈景和自顧不暇護不住我,又或者他還有別的打算,所以將我嫁給和他有過命之交又一同創辦春江樓的謝衍生,同時也是春江樓的副會長謝六爺做了續弦。
可是謝衍生並不愛我,他同我一樣有一個愛而不得的人。
我為何會心甘情願的坐上花轎?
為了他們能安心的去完成心中的大義,為了沈景和回來娶我的那一天。
此時前廳的賓客散去,隻餘下火紅的燈籠綢緞龍鳳蠟燭,昭顯著這場荒唐的婚禮。
我獨自扯掉了頭上鮮豔的蓋頭,與謝衍生對坐,相顧無言,我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去面對這個我從小跟在身後叫哥哥的人,在我心裡他和我兄長無異。
一旁的喜燭無聲的燃燒著,良久謝衍生開口:「阿枝,我帶你去見見你嫂嫂。」
他說的嫂嫂?
我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他說:「在外你是謝夫人,在內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叫我衍生哥就行。此次事出有因,你也不要在心裡怪言川,你隻管當這兒和自己家中一樣。」
言川是我兄長的名字。
可是事出有因,有的什麼因卻沒人解釋給我聽。
謝衍生將我帶到後院的一處祠堂,這裡是唯一沒有被喜氣沾染的地方,素淨的不像話。他點了三柱香插在香爐,又遞給了我三柱。
謝衍生口中的嫂嫂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蘇錦,我此前有幸見過一回,溫柔的像煙雨江南裡的一汪春水,但是這樣不染塵俗的姑娘卻吊死在一處破廟之中。
隻因被那身為三皇子的宋砚看了一眼,就被強擄玷汙了去,隨後如破抹布般扔在了破廟中,謝衍生得到消息趕到時,蘇錦飄零的身體已經懸在了房梁之上。
他血紅著雙眼提劍要去和宋砚拼命,卻被我兄長攔下,兄長讓他再等等,一定會替蘇錦報仇的,如今去了隻怕皇宮還沒進去就已經丟了性命,最後仇也報不成。
他聽了兄長的話隨之一起來了冀州,春江樓商會成立後城中便有不少人想將自己家的姑娘塞進謝府,謝衍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蘇錦的牌位成了親。
對了,蘇錦的牌位也是他親手一刀一刀刻的。
就在眾人還在沉浸贊嘆他是如何如何情深時,他已經應下了和我的親事,於是他的深情又開始被人唾棄,還有一個版本傳言謝衍生是為了等我長大成人,才編出一個亡妻的故事來婉拒她人的。
真是荒唐。
我將香奉上,輕聲向她告了罪,希望她不要怪衍生哥,因為他也是被迫的,我想他今夜將我帶過來的目的就是讓我來蘇錦解釋的。
此刻他抱著蘇錦的牌位斜靠在案臺旁,嘴裡念叨的無非不就是讓阿錦不要怪他娶妻,不要生他的氣,不要不來夢裡見他,他愛的一直隻有她一個。
我低頭望去,謝衍生的臉上已經攀上了酡紅,想來今晚喝了不少的酒,醉成這樣還要先拉著我來向他的妻子道歉真的是情深至極。
謝衍生以前不這樣消沉,以前他可真是意氣風發的玉面少年郎,我那時覺得他比兄長溫柔百倍,就喜歡跟在他身後當個小尾巴。
他的一副戲腔更是無人能及,隻是如今聽戲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掩了祠堂的門出去,吩咐下人在門口守著,心中不免腹誹:「瞧瞧兄長這幹的都是些什麼事。」
三
月上梢頭,星辰如鬥。
我靠坐在春江樓的頂樓,醉眼朦朧的看著樓下熱鬧的街道,這裡早些年還隻是一條塵土飛揚的路,貧瘠的沒有煙火氣,如今已高樓四起,碧瓦朱檐,往來貿易的商人,聞名而來的遊客,真是好不紅火。
可是如今發展這一切的人已經不在了。
沈家男丁多早逝,我兄長自是也沒能逃過這個命運,我掰起指頭算了算離兄長過世已經過去半月了,人們卻還在傳聞兄長是在找寶藏時中了機關才喪命的,於是他們在暗地裡蠢蠢欲動,可是沈家沒了兄長還有沈景和,他們到底還是忌憚沈家尋風掌的威力的。
這時沈景和上來頂樓,端了碗醒酒茶給我,邊道:「若是下次再喝這麼多,我便讓冀州所有商戶不賣給你酒了,知道嗎?」
兄長離世已有半月,我在這春江樓也待了將近半月,沈景和便在這裡陪了我有半月。
我們好似又回到了沒離府前的日子,隻是我們都不再快樂。
真的是越長大越痛苦。
夜不歸宿,又整日宿醉,人們對我這個謝夫人開始指指點點,再加上這些時日往謝府和沈府撲的女子都叫我趕了回去,實在臉皮厚的我直接讓人扭了送去青樓,如此一來,雖沒人再敢上前,我的名聲也越來越差。
許是醉酒的原因,樓下吵鬧的叫賣聲、歡快的笑語聲感覺被無限放大,吵得我腦仁疼,我靠在沈景和的肩上,朦朧的雙眼看檐角絢麗的燈籠和沈景和都逐漸模糊起來,最後沉沉睡去。
醒來時我已經身在謝府,宿醉帶來的頭疼還來不及發作,身邊的婢女就趕緊來報:「夫人,您可算是醒了,小六爺又被謝六爺罰了。」
我瞬間感覺頭疼起來。
這小六爺是謝衍生的徒弟,日常上方揭瓦簡直就是活脫脫的第二個我。
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紀,沈景和就像謝衍生和兄長的結合版,而我和謝遠洲就是令長輩頭疼的熊孩子,可是如今連我都改了,他還是如此。
「小師娘,你可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