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踏進祠堂,謝遠洲就知道我來了,他比我還大一兩歲,這一口一個小師娘倒是喊的自在,臉皮儼然比我還厚上一兩分。
據說是因為我的名聲在外面傳的十分不堪,謝遠洲年輕氣盛的又喝了點小酒,氣不過便和人打了起來,謝遠洲眉飛色舞的說著他的光輝戰績,末了來了一句:「小師娘,私下裡人們可都說我師傅這頭上有點顏色啊。」
他這是在點我,我感覺我的頭更疼了,扶額道:「所以你就衝到人家裡將人打了一頓?」
「對啊。」他回答的倒是爽快。
我突然想起沈景和來。
那日我將知府家的小子打了一頓之後他便帶了一群人在巷子裡堵我,要找我報仇雪恨,重揚自己在城裡那群小弟面前的大哥威風。
那日我屬實被揍得有些慘,那小子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後來我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面容回府時撞見了沈景和,他一猜就知道是誰,轉頭就去了人家府上不由分說的將人揍了一頓。
那是他頭一次失了分寸,是為了我。
後來知府大人怒氣衝衝的上門來找兄長替他兒子要說法,看到我一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慘不忍睹的臉龐時,一時語塞,組織好的語言一句也說不出來,畢竟是自家兒子有錯在先,最後上門要說法變成了賠禮道歉,又將那套茶具送了回來。
這一次是沈景和被兄長罰跪祠堂,而我成了那個給他送飯的人。
我帶來的飯菜已經涼透,沈景和卻隻顧著我臉上的傷,他將玉容膏一點一點的抹在我的傷口上,動作輕柔緩慢,似是極怕弄疼了我。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秀臉龐,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一件不合適宜的事情,慌忙別過臉去,我問他:「我現在是不是特別醜。」
他手上的動作未停,給我抹完最後一處傷口後將我的臉掰過來,直視我:「阿枝何時都好看的。」
他的眼神真摯無比,我卻突然羞赧到不知所措,想要逃走,他看穿我的意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似有劫後餘生的後怕,他道:「阿枝以後莫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那方筆洗我不是非要不可,我隻希望你安然無恙。」
原來我送他筆洗的那晚,他的沉默無言是心疼我。
高臺上的燭光微微跳躍,那晚的夜色也有些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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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快忘了對沈景和是如何情根深種的了。
是第一次見面時他眼中的星光?還是罰跪抄書時暗湧的情誼?又或者是他為我第一次摒棄了原則?
總之,隻要我需要時他便一直都在。
謝遠洲見我晃神,推了我一下:「小師娘,我好餓。」
他每次被罰都是這樣。
我忙將食盒裡的面端給他,他翻了翻,在碗底翻起一塊肉來時眼睛才亮了起來。
這時管事來報,說是怡紅院有個姑娘懷了謝遠洲的孩子。
我扭頭去看跪在地上的謝遠洲,隻見他驚恐的睜大了雙眼,一口面條還沒咽下,猛的劇烈咳嗽起來,然後慌忙的拜拜手:「不是我,不可能。」
看他這般認真的模樣,我選擇信他,畢竟他就算再如何放浪形骸也不至於做出這等翻臉不認人之事。
我讓他好好聽他師傅的話跪滿兩個時辰,自己去了前廳會客。
我到時那位姑娘正撫摸著已經顯懷的肚子,看我出來後又朝我身後看去,沒見到謝遠洲不免有些失望。
顯然是認識的。
我讓管家給她看茶卻絕口不提她懷孕之事,細細品嘗著沈景和從清溪帶回來的鐵觀音。
那姑娘託著肚子也不喝茶,似是看我如此氣定神闲有些等不及了:「都說謝夫人的胳膊伸的長,管著自家哥哥的房中事不說如今是要連徒弟的私事都要插手嗎,是生怕新人入府,沈謝兩家不再對你不再寵愛嗎。」
她說的難聽我也不惱,看著淡淡回道:「你既叫我一聲謝夫人,便該知道,這謝府除了謝六爺,就是謝夫人當家作主。」
我有這個底氣。
「我肚裡懷的是小六爺的孩子,這個您總不能不認吧。」
「小六爺碰沒碰過你,你自己心裡清楚。」我撥弄著茶蓋,緩緩撥開上面浮著的茶末,茶香瞬間溢了出來,真是可惜了這好茶:「想進謝府的人多了去了,你以為你肚子裡的是個通行證,說不定是個催命符呢。覬覦沈謝兩府的人這麼多,你說,若你真的懷的是小六爺的孩子,我讓人將消息放出去,你覺得你今日出了這個門還有命活著嗎。」
她愣了一瞬,似是沒明白我說的什麼意思,隨即臉色白了幾分,卻還是嘴硬道:「我懷的就是小六爺的孩子,我的安全得你們謝府保護。」
近年來,想要進沈謝兩府的人什麼手段沒使過,她這種的我倒是第一次見,畢竟沈景和,兄長和謝衍生都不會去煙花柳巷之地,不會平白給人制造機會。
我扶額在心裡又將謝遠洲罵了一遍,之後便對那姑娘道「你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謊言總會有被拆穿的那一刻,等你肚子裡的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事情敗露,小六爺會放過你今日上門威脅他嗎。」
那姑娘坐在那兒抿這嘴顯然心裡已經計較,我繼續道:「我會給你雙倍的價錢,幫你贖了身,將你送出冀州去,這筆買賣可不虧。」
之後我便不在多說,容那姑娘細想,片刻之後那姑娘許是明白我已看穿與她合作之人的目的,隨即點了點頭,我就讓管家將她送了出去。
謝遠洲自門外探出頭來,見內堂沒人徹底松了一口氣。
我見他這般模樣故意調侃道:「人還沒走遠,要不去追追?」
謝遠洲見我不信立馬起誓:「真不是我的,我若是做過這檔子事就讓我再也喝不了小酒聽不了小曲兒。」
這誓還真是起的真誠,畢竟冀州誰人不知謝小六爺最愛喝酒聽曲兒,而且還偏愛怡紅院的道曲兒,不然也不會讓人有機可乘。
瞧瞧這些人的手伸的可真快啊。
四
沈景和和謝衍生走了,也可以說是消失了。
他那日在春江樓頂樓遞給我的醒酒湯裡放了安神的藥物,之後把我送回來了謝府。其實那夜的醒酒湯我沒有喝,我知道他不想我去送他,他怕自己舍不得走,舍不得踏上那條不歸路。
在他將我送回府後,我偷偷去了城樓目送了他最後一程。
夜色深沉如稠墨,沈景和和謝衍生打馬飛揚從城樓下掠過,直至他們的身影在徹底消失在夜色裡,我的心裡好似缺了一塊。
我知道他們要去幹什麼,兄長一直瞞著我的事,我統統都知道,我卻也無法阻止,我隻能在被他們的保護的背後默默祈禱,祈禱他們平安無虞。
之後一連三月都沒有傳來一點消息有關沈景和的任何消息,商會裡的人覺得他們是去尋寶藏了再也按耐不住,紛紛將春江樓和謝府圍了起來。
他們嘴上說的是要推選一個新的會長出來代理春江樓事務,實則是想逼問沈家藏寶圖的下落,可是沈家真的沒有藏寶圖。
他們烏泱泱的一片人堵在謝府門外,而我站在臺階上冷冷的掃視著他們:「你們這麼多年從春江樓得到的好處少嗎,沈家保你們生意之路順利無虞,共同致富,你們就是這樣回報的嗎?」
「那我們每月交到春江樓的會費也不少,不過是我們出錢你們辦事。」為首站著的人招呼著他們道:「大家說是不是。」
謝遠洲不滿的懟道:「你們每月交到春江樓的會費都分給了幾座山的山匪,謝沈兩個家可曾多拿過一分?況且我們謝沈兩家一直出的都是大頭。」
「你們拿沒拿我們不想知道,但是今日你若是不告訴我們沈會長和謝六爺去了哪裡,我們就把春江樓和沈謝兩家瓜分了。」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欺負我是個女子和謝遠洲這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了,可是他們忘了我沈枝意從來不是個弱女子,縱使我不似從前那般無端生事,但也絕不允許有人欺負沈謝兩家。
謝府的家丁連成一排守在門口,謝遠洲更是嚴陣以待。
「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但是沈謝兩家從來就沒有你們口中所謂的藏寶圖,若是今日你們敢動踏進府門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可是他們覺得我虛張聲勢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裡,一群人拿著家伙什吆喝著就往府裡衝。
我自掌心聚力,借風勢迅速出擊,那個叫囂的厲害的人放佛被什麼鎖住了喉嚨,瞬間倒地不得動彈,面容扭曲痛苦不堪。
一時之間囂張著要進謝府搶掠的人們紛紛停了下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這時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是尋風掌。」
於是眾人開始紛紛驚恐起來,詫異沈家傳男不傳女尋風掌怎麼我也會,不然他們也不敢如此大膽鬧事。
倒地的那人面色已經鐵青,我這才收回了手,漠然開口道:「今日挑頭滋事者一律逐出商會,並通知山寨,日後你們貨物進出冀州一律與春江樓無關,剩下的人凡是想退出商會者一律上報給小六爺處理。」
一場鬧劇由此終了。
隻是他們不知道我這偷學來的尋風掌根本殺不了人。
謝遠洲在暮色四合時分回來,我正在祠堂給蘇錦上香,近日來的風波逐漸平息,他為了處理一些鬧事的商戶面色憔悴了許多,他一進來就說:「沈景和那小子說你肯定護得住春江樓,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確實是我多慮了。」
我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兄長拼命守護的東西,如今該換我來了。使用尋風掌的後遺症有點大,我有些沒有力氣,索性坐在了團蒲上。
「我也要走了。」
他是第一個離開時和我打招呼的人,我兄長沒有,謝衍生沒有,沈景和更是沒有。
這次他沒有叫我小師娘,收起了那副吊兒啷當的模樣,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卻說我變了,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莽撞衝動的小姑娘了。
人總是會變得,這一路走來,我們不都在成長嗎?
我從懷中遞給他前些時日在寺廟給他求的護身符,邊和他說:「我兄長已經死了,我不希望衍生哥和沈景和再出事。」
他接過護身符點了點頭,躊躇了許久才問我:「你恨我嗎?」
我的眼底閃過一絲波動,恨嗎?我想是有的,但我沒有說出來,隻是回他:「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錯也不在你。保護好自己。」
之後他轉身如沈景和那樣消失在了濃濃夜幕裡。
五
距謝遠洲離家又過去了三月,還是沒傳來有關他們的半點消息。
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我這樣安慰自己。
這三個月裡我也很忙,南邊發大水衝垮了許多村落,朝廷腐敗無能,百姓民不聊生,他們便一路北上,走走停停來了冀州求一口飯吃,謀一條生路。
我便帶著春江樓的眾人開棚布施,收留了些年輕力壯的做工,接濟了些身體虛弱的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