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闲下來時,我去城郊山中的寺廟給沈景和,衍生哥還有謝遠洲求平安,這裡香火旺盛,最是靈驗,我又捐了不少的香火錢給他們三人點了長明燈,意喻長命,祈求他們平安無虞,希望兄長在天上也能保佑他們平安。
山上開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各色的花明豔奪目,爭先恐後的宣告春天的到來。下山的路我便走的慢了些,享受這來之不易的闲暇時光,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看到了。
之後我便下山上了謝府的馬車,但是馬車沒有進城,往與之相反的方向駛去,我知道這一天會來,又或者說我就在等這一天,所以當前些日子,沈景和身邊的人突然出現在謝府要將我帶走時,我讓身邊的侍女代替了我,無論如何我也不能丟下他獨自苟活。
謝府防衛森嚴,他們下不了手,所以今日出門祈福是我給他們的機會,可當我被綁在椅子上,四周的黑暗襲來時我還是忍不住的恐慌。
屋內的一角突然點燃了燭火,而宋砚就站在那兒,跳躍的燭火下,宋砚那張晦暗不明的臉如同戲本裡的鬼魅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早就聽聞沈家小姐膽量不輸男子,今日一見果然比京城裡那些弱不禁風的姑娘有趣多了,看著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宋砚湊近我端詳起我的臉來,他倒也不再多說廢話,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沈姑娘,告訴我玉璽在哪兒。」
是了,宋砚同其母妃逼宮篡位,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傳國玉璽更是日日坐臥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我確實也不知道。
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雙頰,暴戾的神色瞬間攀上臉龐,他倒是連裝都懶得多裝一刻。
「不知道我就讓你知道。」他揮揮手,便立刻有隨從從屋外扔進來一個人。
饒是做過心理預設,但在看到沈景和遍體鱗傷血肉模糊的身體時我還是瞬間紅了眼眶,我不知道他這些天都是怎麼熬過來的,而他在危險來臨之際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派人將我送走。
沈景和趴在地方奄奄一息,仿佛被抽了線的木偶,比我初見他時還要狼狽慘烈百倍,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當年跟兄長進沈府,牽扯到這件事中來。
沈景和那雙清澈的眼睛如今已經青腫,在看見我時掙扎著便要爬過來,卻又無力的垂下去,如此數遍。
最終引來宋砚的猖獗大笑,他將手中長劍從我的臉頰逐漸向下劃去:「果真是一對有情人,瞧瞧這緊張的模樣。」
那劍最後落在我的心口,他又朝著沈景和厲聲問道:「要她性命還是說出玉璽下落。」
沈景和不說話,他知道,若是說了以宋砚暴戾無常的性子一樣也活不了,不說便還能暫時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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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砚見他不說話,他劍鋒一偏便指向我的領口,冰涼的觸感滑進我的領口蔓延至五髒六腑。
我不敢動。
宋砚一直陰沉的一張臉突然笑了出來,對著沈景和道:「宋洲,不如我們玩點刺激的?」
他果真還是自作聰明的將沈景和當成了謝遠洲。
六
謝遠洲是先帝七子——宋洲。
宋洲乃先後之子,被立為太子。
當年皇後逝去後皇上一直沒有冊封新後,因著皇後去世的打擊,他的身體也漸漸垮了下來,起初是昏睡,後來已經下不了床,一律朝務都是在寢宮處理的。
當時宋砚的母妃德仁妃已經等不及了,她害怕皇帝突然病逝,順位於宋洲,自己此生無緣後位,便與家族密謀逼宮。
許是皇帝已經察覺到了風聲,自己身體每況愈下,害怕護不住宋洲,於是在我兄長日常進宮述職的一天,皇帝向我兄長託孤,並將遺詔和傳國玉璽一並交給了兄長。
兄長秘密將宋洲帶出宮安置在謝府,之後依舊照常進宮同皇上介紹最新得到的雨後天清瓷,無人察覺到異常。
在萬壽節那天,德仁妃邀請了京城所有有權有勢的世族官員進宮為皇上慶生,還以皇上身體抱恙為由請來了諸多僧人進宮為皇上誦經祈福。
而沈家隻是一介皇商,沒有兵權實權在身自然不在德仁妃的邀請範圍之內,於是兄長借此以去西北經商為由帶著沈家眾人和謝衍生連夜離開了京城。
在路上救下沈景和隻是因為他與宋洲年齡身姿都極為相似,兄長讓他做了謝遠洲的替死鬼。
可沈景和應了。
這些都是在兄長要將我嫁給謝衍生時,我不同意要去找他理論,在書房門外偷聽到他與沈景和的對話。
不然以我的性格又怎會輕易妥協出嫁。
德仁妃便是在萬壽節那一夜聯合母族發起宮變,那一夜皇帝病逝,東宮走水,宋砚順利即位,倒也不是真的順利,不然宋砚也不會微服至此逼問玉璽下落。
宋砚的劍又劃進去了些,眼見著就要挑開我的衣衫,這時沈景和開口說了句不想關的話:「我被你抓起來折磨數日,現在又將我帶到冀州,如今已過去半月有餘了吧。」
宋砚不明所以,盯著他等他的下文。
沈景和嘴角牽出一絲笑意,他也盯著宋砚瞧,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因為這一點笑意開始逐漸扭曲起來:「你說京城是不是已經變天了。」
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宋砚怔愣了片刻,隨即想到了什麼,驀然從我身上收回了劍,直直的朝著沈景和去了,他一腳踹在沈景和的心窩:「你不是宋洲?」
舊傷加新傷令他發出一聲悶哼,之後他便不在說話。
宋砚想到此刻真正的宋洲已經在京城籠絡了舊部登上皇位就頭皮發麻、心慌不止,他此刻一定在後悔自己輕敵自大,倒也不怪他,畢竟是兄長精心花費十年布的局,識不透也正常。
倏忽間,宋砚似是發了瘋,提起劍便朝沈景和刺去,看那模樣是想要殺人泄憤。
咣當一聲,長劍落地,隻見宋砚驚恐的睜大雙眼,伸手想要掰開束縛在脖間無形的手。
宋砚的驚恐的眼神緩緩轉向我,他似乎有些急於尋找玉璽了,覺得抓到了我就抓到了沈景和的軟肋,忘了我也會沈家傳男不傳女的尋風掌,他本就忌憚於沈家秘籍,所以在抓到沈景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挑斷了他的手筋。
「阿枝,別殺他,他的罪行該讓天下眾人聲討。」沈景和突然出聲制止我。
宋砚在位期間,殘害無辜,逼良為娼,不理朝政事務,不聽百姓疾苦,凡是逆耳之言皆立斬無赦,整日尋歡作樂酒池肉林,德仁妃母族一家獨大,百官為活命阿諛奉承,百姓怨聲載道,可謂是苦不堪言。
我緩緩收了手中的力道,宋砚沒了束縛便立馬朝門外跑,卻在門開後又往後一步步退去,最後竟一下跌坐在地上,害怕不已。
門外進來的人原來是謝衍生,看來他們已經做到了。
七
冀州人們口中,春江樓商會的會長為了尋找寶藏紛紛折在了地宮裡面,殊不知他們暗地裡去了京城,沈景和被抓隻是為了給謝遠洲他們拖延更多的時間。
謝衍生和沈景和先去京城鋪路,之後謝遠洲拿著遺詔和玉璽暗中籠絡城中舊部和對宋砚憤恨不平已久的官員,推翻了德仁妃一家獨大的母族,和宋砚千瘡百孔的朝廷,成為了新帝。
於是宋砚用來挑撥商會內讧,傳言沈家有張藏寶圖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宋砚被囚車拉回京城時,還沒入城門就被滿滿當當的爛菜葉和臭雞蛋砸了滿身,他依舊氣焰不滅破口大罵,隨即又笑了出來,似是經受不住打擊瘋了,他被直接拉到午門處斬,烏泱泱的全是看熱鬧的百姓。
此次處決由謝衍生親自執行,他那雙清冷的眸子裡隻有遇到和蘇錦有關的事情時才會泛起漣漪,恨意充斥著他的雙眸,手起刀落間濺了他素色衣衫滿身的血跡,百姓的歡呼聲湧進他的耳朵裡,他放佛聽見了蘇錦的道謝聲,他終於親手為他心愛的姑娘報了仇。
我又將筆洗往他跟前遞了遞,滿眼期待的看著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他才恍惚反應過來伸手來接,道了聲謝,然後又垂目去替我抄書了。
「(池」不對,如今謝遠洲已經更名為宋洲了。
宋洲還是固執的封了謝衍生為帝師,但沒有將他留在京城,隻是想以後有個由頭給他養老送終。
他還追封兄長為定安候,配享太廟。我和沈景和則拒絕了他的冊封,我實在不喜官場中迎來送往的阿諛奉承。在陪沈景和治好傷後我們一路將冀州的春江樓開到了江南水鄉,隻因我這人雖是大大咧咧卻也對詩人口中煙雨繚繞的溫柔江南充滿憧憬。
去江南的路上我問沈景和後不後悔當初入了沈家的門,遭受了皮肉之苦,斷筋之痛,還險些丟了性命。
他讓我不妨換個方向思考問題,當初若不是因為宋洲他就不會被帶進沈家, 早就已經死在了街邊,相反他還有些感謝宋洲,讓他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有了後來種種,還遇見了我, 所以他不後悔。
我靠在他的肩頭靜靜的聽他說著,突然聽他話鋒一轉:「有個事我得告訴你。」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尋風掌是兄長教沈景和時我偷學來的,我自然也偷聽到了凡是習尋風秘法者多早逝,兄長便是如此。
尋風掌是沈家祖先偶然得來的一本禁書, 那時沈家還以走鏢為生, 禁書的獲得使沈家如虎添翼,慢慢打響了名號,開始經商, 待到兄長這一代更是因為和先帝有一樣對瓷器愛不釋手的喜好而成了皇商,專為先帝購買各地出產的名貴瓷器。
禁書是以內力習之,及其傷人氣血, 習的越深便傷的越深, 不可逆轉, 沈家世代男子當家, 又因為尋風掌的弊端,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傳男不傳女的說法。
「那你以後可千萬不要隨意用了。」
我沒有回他, 盯著他手腕上的疤痕心疼的走了神。
他掰正我的臉又鄭重其事說了一遍。
我隻好扯著耳朵回他:「聽到了, 聽到了, 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真不愧是常年跟在兄長身邊,如今這絮絮叨叨的模樣和兄長倒是越來越像了。
嗯,我有些想念兄長了。
江南的風景宜人, 我同沈景和闲暇時逛遍了古城,路過一處正在叫賣名貴端砚的鋪子時, 沈景和突然握緊了我的手,連忙道:「阿枝這次可不要再衝動了。」
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起年少時為了一方筆洗與人打起來, 不經失笑起來。
尾
夜晚的風吹進堂內, 涼意拂上面龐, 令眼角落下的淚水更加冰涼刺骨, 我從太妃椅上驚醒過來,望著無邊際的黑暗怔愣了許久,淚水無聲而落,怎麼也拭不幹淨。
我行至庭院裡菱角池塘,這裡是我第一次見到沈景和的地方。
那年宮變至今已過去三載,沈景和因重傷不治而亡離世三載,這三年裡我幾乎日日夢見他, 夢見我們過上了想要的生活,夢見我們幸福美滿。
可是他啊,再也回不來了。
池塘裡倒映著今夜的弦月,粼粼水波隨風起伏, 那裡面我好似看到了沈景和當初那雙望著我的眼,裡面有希望,也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