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我放大聲量道:「當初他既放手了,就該想到我可能愛上別人,如他所願,我現在活得很好,貴妃娘娘,你勸勸他,往事已矣,我們就放過彼此吧。」
我知道蕭照就站在外面,他聽得見。
16
他推門進來,面上已不見前兩天的癲狂,示意喬秋林出去,然後平靜地坐下道:「阿姐,收拾收拾,明天就跟我回宮吧,國不可一日無君,我不能出來太久。」
我點點頭:「你是該回去了,想必這兩日你已經滿城求證過,我跟趙虎是真成親,喜鵲也是我生的,還請放我們一家團圓。」
「好,喜鵲是你生的,也就等於是我的孩子,我們帶她一起走,一起一家團圓。」
仿若沒聽懂我的意思,他自顧自地說著他的話,依舊平靜地看著我。
我重復道:「陛下,此時此刻,我愛重的人叫趙虎,不是你,我不會跟你回去。」
他不為所動道:「他才三年,我們十年,隻要見不到,你的心總會回來的。」
「如果我執意不走呢?」
「十八歲那年我就說過,我會殺人,阿姐,別逼我,現在我還能放他走,你再說,我會忍不住,我不想喜鵲以後恨我。」
我看著他,拿出一把匕首,點頭道:「好,那就殺吧,我陪他一起,我們夫妻地下總能見的。」
匕首刺向脖子的那一刻,他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我慢了一步,他的手緊緊握住刀刃,鮮血滴下來,卻不及他的眼睛紅。
他扔掉匕首,倉皇地摟住我的腰,聲音裡滿是哀傷和絕望:「你怎麼能為別的男人去死?阿照還在,你怎麼能為別的男人去死!
阿姐、阿姐,我疼,求你了,你教教我,我們怎麼才能回到過去?」
我低下頭,輕輕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說:「好阿照,很疼嗎?那就好好記住了,記住阿姐是怎樣的性子,記住阿姐最討厭別人為我做主。不然,阿姐會讓你更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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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溫柔的語調,讓他迷惘地抬頭,院子裡,陳時扯著嗓子喊道:
「荔枝姑娘,可以了,再折騰下去,陛下真的得歸西了,前兩日那口血要是沒吐出來,您可就真見不到他了。」
打開門,蕭瑾小小一個站在那裡,好奇地望著他道:「你就是我爹嗎?娘說要打你一頓才讓我見的爹?」
17
從皇宮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蕭照是害怕了,喬秋霜是個蠢人,那時她剛進宮,覺得蕭照待我太好,就蠢到直接給我下毒。
聰明人可以周旋,可蠢人一刀子,就能把你捅死了。
所以蕭照怕了,哪怕知道我絕不願意離開,哪怕我的能力是他很大的助力,他還是開始演那套為了喬秋霜冷落我,把我趕走的拙劣把戲。
自己陪著長大的孩子,總是會寵一些,我給了他機會,那天我在他酒裡下了點春藥,想告訴他我留下的決心。
那藥行至最後,他會清醒,可他仍然裝作睡過去,我便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我走。
我還愛他,所以我把喬秋林拉入局留給了他。
但那一段時日我想了很多,想萬一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撐不住了怎麼辦?他怕我死,我又何嘗不怕他敗?想他是不是吃定了事情結束我一定會回來。
想著想著,我就想到了大娘,那時俞天陽也是吃定了她沒有反抗的能力,就像蕭照要我走,我毫無辦法。
我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感覺,哪怕他以愛之名。
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給蕭照一個教訓,一個讓他永生難忘,再也不敢支配我的教訓。
他怕我死,那我就讓他經歷更可怕的事,比如,為了別的男人死在他面前。
這樣還不夠,除了要他再不敢失去我,我還要權力,連帝王也無法輕易左右我的權力,原來能力不變成權力,是沒有用的,離宮時的無力感,我不允許自己再經歷。
所以我來了北關,來經營我自己的勢力,到如今,這片土地的人完全信重我,我讓他們陪我演一場戲,他們就能滴水不漏地讓蕭照相信我成了婚,還生了孩子。
至於蕭瑾,那是我的骨肉,有沒有蕭照,我都會生,當年我在陳時的醫館蹲了半個月,才蹲到一個家貧的婦人意外滑胎,花錢把胚胎買了下來。
現在這個教訓給得很成功,我該幹第二件事了。
18
有父親這個體驗對蕭瑾來說很新奇,這幾天他都不願意回自己屋,一定要擠在我跟蕭照之間睡。
蕭照也很慣著他,一天要捧著他的臉親十七八遍,一點也不像剛知道那天,呆在原地像個傻子,結結巴巴地問我:「阿姐,他、他是在叫我爹嗎?」
這幾天,他從起床到睡下,大概得被蕭瑾叫八百遍爹,可還是樂此不疲,此刻又在床上逗著孩子道:「兒子兒子,我跟趙虎叔叔,誰長得更好看啊?」
他把叔叔兩個字咬得格外重,還是很介意從趙虎和小喜鵲那裡受到的驚嚇,盡管他已經知道,趙虎的妻子是鳴鳳樓的一個姑娘,他們做生意時看對眼,成親生了小喜鵲。
蕭瑾也很捧場,大聲道:「爹!我爹長得最好看,比城裡所有小孩的爹都好看!」
太大聲,讓蕭照有點鼻酸,他看著我說:「阿姐,對不起,這些年你一個人帶瑾兒一定很不容易,以後我不會讓他再羨慕別人有爹。」
我「嗯」了一聲,開口道:「可是蕭照,我好像還沒答應要跟你回去。」
每當我叫他全名,就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他親了瑾兒一口,親自把孩子哄回自己房間。
再回來,誇張地揉著心口說:「阿姐,陳時說我嚇出的心疾還沒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不理他,嚴肅地問道:「蕭照,你覺得我把北關治理得怎麼樣?」
有裴茵的支持和我的謀劃,這裡的太守基本已被架空,這幾年說是我治理的,一點問題也沒有。
見我聊得是正事,他也正色道:「很好,即便這幾年我殚精竭慮,也未必做得有阿姐好。」
我點點頭:「既然你也認為很好,那回京後,我們一起上朝吧,我不要隻做後宮裡的女人,再說你後宮裡除了我也沒女人。」
喬秋林跟裴茵一見如故,決定假死留在這裡,替我做一些事,他的後宮,是真不會有女人了。
聽完,重逢這麼久,他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看著我認真道:「好,以後不管阿姐求什麼,隻要我有的,我全都給,你不知道我多怕,怕你對我再無所求。」
燭光輕閃,他答應得從容卻鄭重,我把頭放在他肩上,終於決定徹底原諒他。
蕭照,這輩子我會帶著權力這把長劍走在你身側,我信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兵戎相見,但我依舊會一直帶著這把劍,警示你,也警示我自己。
19
離開的那一日,所有舊友都來相送,裴茵送得最遠,陳時為了她,也笨拙地騎著馬,一直遠遠墜著。
這個雌鷹一樣的女人,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拉著我甩開蕭照騎馬狂奔道:「荔枝姐,從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可你比我還敢想,我以為你來北關,是為了回宮和瑾兒鋪路,可你竟想臨朝,那是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站在金鑾殿上啊,如果是這件事,不要說提著腦袋,就是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一定幫你。」
回京跟那些老古板打擂臺,北關是我最大的助力,我自然得跟裴茵商量好,從聽說起,她就亢奮得像不用睡覺。
我往後看陳時一眼,決定幫幫老友,推推她道:「別管下輩子了,先說說這輩子吧,那個呆頭鵝再等可快三十了, 那嚼起來都不脆嫩了,怎麼,你愛吃老的啊?」
裴茵怕成親,她怕成了婚,世俗就有借口把她困在宅院裡, 可我卻覺得,人這一生,愛了就去爭取,他負你,你就砍他一刀離開,那才算活得對得起自己。
我故意笑她道:「更何況,他一個馬都騎不穩的大夫,女將軍, 你懼他何啊?」
大約是我的勇氣感染了她,她面上染了紅霞道:「誰說我怕他?今天回去我就辦了他, 姐姐說的對, 他本就不如你家陛下脆嫩,可不能再等了。」
裴茵去找她的有情人,蕭照騎著馬追到我身側,笑得要臉不要皮道:「阿姐,我會努力保持脆嫩的,所以我們再生個女兒吧, 比小喜鵲還可愛的女兒。」
我笑了笑,狠狠抽了他的馬一鞭子,夕陽西下, 這副景致可真好。
20
大昭史記:
永熙六年, 康興帝前往北關接則聖皇後和太子回京, 路遇襲擊,喬貴妃救駕身亡, 帝亦留下頑疾。
回京後帝身體日漸不支,則聖皇後嘗代其處理部分政務。
永熙八年,政通人和,由北關守將裴茵等官員擁護, 則聖皇後代帝臨朝, 終其一生,帝後共掌朝政。
21
人人都知道的眼線能是什麼好活,她每一日都過得謹小慎微,所以昨晚睡完蕭照,我找上了她。
「(縱」蕭照
喬秋霜的那杯毒酒,阿姐差一點就喝了, 若她警覺性再差一點, 她就會死在我面前。
阿姐不知道,我當著她的面說幸好幸好, 可那之後的整整一個月, 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我突然想起劉病已和許平君。
劉病已和霍光也沒想到, 他們兩個男人在前朝交手,霍家的女人竟敢在後方直接毒死許平君。
我從不膽怯和喬鶴這個老匹夫周旋, 可喬秋霜, 我怕了。
愚蠢而狂妄的人, 你猜不到她的昏招,也承受不起後果,就像劉病已滅了霍家滿族, 但許平君還是不在了。
故劍情深的故事很美。
可我不要阿姐成為故劍,我要她是活生生的人。
縱使這個活生生的人,她不在我身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