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馮永秀不曉得從哪獲知了我的手機號碼。
某天,一個陌生的老家手機號撥了過來。
一接通,就從話筒裡傳來了馮永秀歇斯底裡的一通叫嚷。
「曲南盛,你憑什麼拉黑我?
「你別以為來到 P 城,你家就能飛黃騰達,不可能的。
「我家有錢了,我爸是高管,我媽也買得起名牌,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像以前一樣……」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和一個不可理喻的癲婆,有什麼好說的。
陌生電話又撥了過來,我隨後一一拉黑。
在那個暑假,我都數不清自己接到了多少通騷擾電話。
爸媽知道之後,幫我換了新號碼。
之後消停了一段時間,可我的 QQ 一直有陌生小號,試圖添加我的好友。
我以為我們都退出了彼此的生活。
可馮永秀非要用自己的低劣,來幫助我理解什麼叫作小人嘴臉。
小人嘛,哪怕自己沒好處,也非要讓別人不好過。
反過來,別人稍稍好過她一點點,那小人必會氣得身心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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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永秀願意當小人,通過視奸別人的生活,挖掘出不如自己的地方,然後自鳴得意。
那就讓她看好了。
我們兩家相處了那麼多年,我太知道,馮永秀最不想看到的是什麼。
我家是不如她家富裕,終歸有一些能刺激到她的地方。
例如,我父母感情的穩定,家庭氛圍的和諧,還有我的父母從來不會對我有高要求的施壓等等。
這些,都是從前馮永秀非常在意的點。
田忌賽馬,還分上中下。
我幹嗎傻呵呵地拿自己的短板去觸別人的長板?
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什麼公平的比賽,而是一場小人自發的無聊又愚蠢的視奸對比。
自此,我在社交平臺總是報喜不報憂,塑造出自己積極陽光的形象,以及生活萬事都順遂美好的狀態。
我本以為馮永秀的執念最多維持幾個月。
可沒想到,馮永秀竟持續了若幹年。
從 QQ 空間,到微信朋友圈,再到微博……我每一個社交平臺的轉換,總會有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小號像幽靈般緊緊跟隨。
時間長了,我都懶得去猜測哪個小號是馮永秀。
因為,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很忙,忙著經營好自己的生活。
我的分享也不全是假的。
我家的生活確實漸漸有了不錯的起色。
我爸當初加入的初創團隊,在多輪融資後,短短幾年就發展成為數百人的規模。
做的產品規劃也是精品路線。
所以公司人雖不算多,可盈利情況是每年都翻幾倍地增長。
我爸加入的時機早,作為元老,每年光是分紅都十分可觀。
我媽的性格偏爽利直率,原本以為是過渡的銷售,在磨合後竟叫她慢慢琢磨出了心得與門道。
她不像我爸一直待在同一家公司,基本是一兩年就換一次公司。
每次跳槽都實現工資與職位的升級。
最近一次跳槽是帶著整個團隊去的大公司。
他們仍舊很忙,卻從未缺席過我在學生生涯的每次重要時刻。
家長會、校運動會、冬夏令營,還有跨國的研學……
也因為我沒有和原來老家的一些朋友斷聯,他們偶爾會和我交流學業功課、生活娛樂。
從他們豔羨與向往的話語裡,我慢慢也覺察出了大城市和小城鎮的不同。
當然,他們時不時也會告訴我一些關於馮永秀的消息。
11
馮永秀確實去了 A 市上了鼎鼎有名的 A 中。
可不到一學期,她的成績就開始下滑。
她的文科還能維持住分數,可理科卻無論怎麼努力,都提升不上去。
到初一學年結束,馮永秀從 A 中的競賽班調去了實驗班。
之後兩年,她又從實驗班調到了普通班。
高中連本校都直升不了,中考分數隻能回老家上學。
我不以為然,隻當馮永秀是考試發揮失常。
畢竟她小學時「小神童」的底子,一直被家長老師稱頌。
老同學卻說:「其實,她自己想學,但很努力了,還是學不好,幹脆就說是自己不想那麼用功才沒考好。」
也有人說:「馮永秀是在 A 中早戀,才沒考好的。聽說是追了兩個男孩,一個是校霸一個是學神,可兩個都沒追上。重點中學最忌早戀,結果請家長,男生都甩鍋給她,她臉丟大了,就更沒心思念書了。
「她家裡好像也出事了。她爸不是當了高管嗎,有錢之後就飄了。她媽有次跑單位去大鬧,說要打死什麼狐狸精,她爸媽直接在很多人面前打了起來……」
總而言之,馮永秀的生活是有些挫折,可不外乎小打小鬧。
她還有書讀,父母也沒離婚,家還是住在那間兩百平的江景大平層。
對比我家當初的遭遇,她又算什麼不順?
可馮永秀顯然不覺得。
有一天,我登錄久違的微博,發現私信和評論爆了。
有一個匿名的小號,對我的每一條動態下面都留言辱罵。
我發考得不錯的成績單,她質疑我的每一科都在作弊。
我發漂亮的校園風景,和同學們親親熱熱的合照,她罵我是合成的 P 圖。
我發和父母旅遊的美圖與見聞,她無能狂怒寫道:【一家都是狗!】
私信裡我沒點開,99+都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
誰破防,顯而易見。
我直接把小號給舉報了,然後把許多內容設置了僅好友可見。
QQ 空間我是早就放棄了使用,上面估計也充滿了馮永秀歹毒的咒罵。
微信倒是一片風平浪靜。
也對,如果每一個社交窗口她都被我清除了,她今後要如何繼續偷摸視奸我的生活?
對於這類小人,我已無須正面剛了。
隻要我活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就足夠讓她氣得抓心撓肝。
之後的事情,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樣。
馮永秀再沒有在我的任何一個社交平臺留下過激的評論。
她好像真的消失了一般。
我上了高中,結交了更多的朋友,開拓了更大的視野。
後來,在我到魔都上大學的幾年,我爸媽的事業更上了一層臺階。
家裡也終於在 P 市置業。
其實,人的一生本來就會有許多擦肩而過的過客,馮永秀實在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
久而久之,我也漸漸遺忘了這個人。
12
直到上大四時,我才與馮永秀不期而遇。
馮永秀不是考上了大學,而是在大學門口的一家洋快餐門店當服務員。
一開始,我沒認出她。
她和拿餐的一對夫妻發生爭執。
其中的妻子嘴裡罵罵咧咧,手裡的一杯冰可樂直接往她的臉上潑去。
我和男友周然站在不遠處,聞聲才抬頭。
馮永秀頂著湿漉漉的長發,眼圈紅紅,驚慌失措地朝我們方向衝過來。
然後,緊緊地扯住了周然的衣角,顫抖著聲線說:「求求你,幫幫我……」
周然挺身而出,和其他店員一塊把那對夫妻驅趕出了店裡。
馮永秀仿佛一瞬間被抽掉了力氣,不由分說地抱住了周然的後背,脆弱又可憐地哭出了聲。
我和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
即便沒有出聲,可我和周然肢體語言一看就知是情侶吧。
周然愣了愣神,忙掙脫開。
「小姑娘,你被嚇壞了,也別動手動腳的,我女友還在呢……」
馮永秀不情不願地松開了,瞧上我的目光,可憐中帶著微微責備。
我猛地清醒。
太熟悉了。
這種眼神不是馮永秀,還能是誰?
我假裝沒認出馮永秀。
隻下意識想避開這個麻煩。
可之後,我去男寢找周然,就看見周然和馮永秀在樓下說著什麼。
馮永秀的妝容明顯是精心化的,很清純也很幹淨。
穿的卻是一件樸實無華的 T 恤衫。
這還是我印象中標榜自己是公主的馮永秀?
周然和她說了什麼,馮永秀似乎很受打擊,肩膀一抽一抽的,最後哽咽著把一袋東西遞給他。
走的時候,一步一回頭,甚是可憐又心傷的感覺。
周然隻是在原地看著,沒有挽留,也沒有告別。
我心裡警惕了起來。
可就是想不明白,馮永秀究竟想幹什麼。
大學裡,相貌、品行、成績甚至家境比周然出眾的不在少數。
馮永秀要這麼多年還沒放下和我對比的執念,不應該找個更出色的男友好打壓我?
搶周然算怎麼回事?
13
我走了過去,沒開口問。
周然看我臉色,就猜到我估計都看見了,立馬交代了始末。
經過上次解圍,周然在校園裡無論去哪裡,都能十分「湊巧」地遇上馮永秀。
周然不知何時,和馮永秀慢慢熟悉了。
「南盛,你別生氣啊。因為上次的事兒,她想謝謝我。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弄清楚我的姓名和專業,她就到宿舍給我送了兩回東西。
「她那些東西,我沒動,就分給我室友了。」
……
我默默地聽。
「原來是這樣。」
周然見我沒動怒,反而輕松地笑了。
「我說我女朋友和別人不一樣,就不是愛吃醋和耍小性子的脾氣。」
聽這話,馮永秀怕是已經在周然面前上了不止一次眼藥了。
那麼,那天的一出英雄救美怕也不是簡單的巧合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馮永秀放棄對我的執念了。
萬萬沒想到,她還能跟著我的腳步追到大學來。
我的社交平臺確實會發我和周然的相片。
她要有心,想查清楚我們常去的地方不是什麼難事。
同理,我要打聽馮永秀的事情也不算難事。
和幾個老同學網上聊上一聊,就拼湊出了個大概。
原來,馮家的富貴生活並沒有維持幾年。
在馮永秀上高一那年,馮伯伯因為貪汙被關進了小黑屋。
外面養的小三生了兒子,居然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要分財產。
馮伯母和小三扯頭花,扯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可惜啊,沒看守住的後院起了火,馮家的奶奶跳了狼人。
老祖宗表示天大地大孫子最大。
她老馮家有香火傳承人了,那家業自然要給男丁啦。
馮伯母氣得又和老祖宗撕扒。
最後,兩百平江景大平層進了國庫還是私庫就不清楚了。
反正,房子沒了。
馮伯母沒撕扒贏,在和獄裡的馮伯伯離了婚。
畢竟,馮伯伯早些年養外室生野種,她不是不知道。
趁著自己徐娘尚美,如何也要為自己謀得第二春的福利。
馮永秀亂七八糟地過到十八,馮伯母覺得自己義務盡到。
就把她留在了老家,然後什麼聯系方式都沒留,就和第二春去了外地。
在這種情況底下,馮永秀能專心致志念得好書才有鬼。
高考失利後,馮家的長輩都不支持她復讀,還拿馮伯母的事情擠對她,把她逼出來社會打工。
我說呢。
馮永秀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願意布局特意跑到洋快餐打工?
原來真是因生活所迫。
理清楚緣由後,我心裡頭挺復雜,也挺無奈的。
自小,馮伯母就愛拿我當作馮永秀的參照最低下限。
她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後,是不是就會下意識找出我的社交賬號,翻開我的生活動態?
這在從前或許還能尋到一些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