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知道自己得逞,這人當即搖尾巴:「我什麼都不做,我就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他眼角都耷拉下去,「好不好?」
我……
我分他棒球帽,從酒吧的後門出去。
深夜,街上沒多少人。
宋馳拽住我的袖口。
「我想牽手。」
「不牽你是不是能走丟?」
「我走不丟,」宋馳聲音很低,「我走不丟了。」
16
宋馳拿了我順手扔他的睡衣。
我倒了溫水,去客臥幫他鋪床。
誰知這人沒安好心。
裝作沒站穩,清水都灑在了床墊上。
我:「……」
宋馳無辜地眨眨眼:「我手抖了。」
Advertisement
「你真喝醉了?」
「我現在不敢喝太多,」宋馳說,「剛剛確實有點頭暈。」
我把枕頭扔他懷裡:「那你去睡沙發。」
「我看見你的床了,你的床很大。
「我橫過來沒有一米的,我就佔很小的位置,我……」
我被他吵得頭暈。
「那我睡沙發。」
「我睡。」
宋馳繞到我面前來,低頭看我,「你別生氣。」
沙發空間不小,他看似乖巧地躺在上面,眼睛裡都是不甘心。
我「哐」地甩上門,把這不甘心關在了門外。
第二天,我被食物的香味叫醒。
出門時,宋馳正穿著姜姜給我買的粉色圍裙在廚房熟練動作。
我有些恍惚,在他身後醒了會兒神。
「我做了早餐,」宋馳穿著我的睡衣,挽起的袖口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你看看想吃什麼?我做了好幾種。」
「你什麼時候回去?」
宋馳眼神一黯,又打起精神:「你嘗嘗吧,很好吃的,我學了很久。」
我抿唇,沉默地坐在餐桌前。
桌上早餐種類很多,色香味俱全。
砂鍋粥入味軟糯,奶黃包鹹甜不膩。
宋馳之前不會做飯。
這個季節好像雨水很多。
今天天氣依舊沉悶,不見要放晴的樣子。
我吃過飯,又對上宋馳小心翼翼的視線。
要說的話卡在胸口,心間閃過煩躁。
我沒理他,獨自進了書房。
手機剛開,姜姜的電話驟然打了進來。
心間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接通鍵一按下,姜姜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顧哥,宋老師在你家嗎?!你們昨天被拍了!」
她像在跑,聲音還有些喘,「你……你先別上網,也別出門,我剛來公司開會,下午去接你。」
我不聽。
打開微博的瞬間,網頁都卡了一下。
最開始都是 CP 粉在尖叫。
【CP 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說聚會的你們醒醒,根本就沒有第三個人好嗎!】
【你罵我,我罵你,我們哥哥睡一起,哈哈哈爽了!】
……
再刷新,我才知道姜姜不讓我上網的原因。
因為被曝出的遠不止這些。
父親酒駕、母親自殺、扶金主進酒店的視頻、私生活糜爛。
那些照片成了罪證。
熟悉的耳鳴感瞬間襲來。
我知道這一天會來,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門外傳來瓷碗落地的聲音。
宋馳推開門時,我正在找放抽屜裡的藥。
他三兩步走到我的面前,扶住我的肩膀。
我現在最不想見到他。
「別過來……」
「看著我,」宋馳盯著我的眼睛,「沒事,一切都會沒事。」
我艱難地避開他的視線。
「你別看我。」
我閉上眼,重復,「你別看我了。」
17
當年分開後,我過得並不順利。
那些資源被收回,在宋馳一起的日子像是一團泡沫,一碰就散。
我輕易地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找上我的項目並不多,也依舊被逼著參加不喜歡的酒局。
張承嘉在試探著問過我跟宋馳的關系後,態度一秒回到從前。
我也得以抽出時間去看我爸。
也去見他想讓我見的,我所謂的弟弟。
誰知,我就在家裡,見到了曾纏綿我多年的噩夢,蔣松。
他見到我先是愣怔,而後笑得肩膀發抖。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死基佬。」
那瞬間,我幾乎站立不住。
我跟蔣松是高中同學。
他是體育特長生,成績吊車尾,平時最愛打架鬧事,身上背著好幾個處分,距離被開除就一步之遙。
我們沒什麼交集。
直到有一回,學校運動會。
我作為班委之一,去做志願者。
我沒想到,那是讓蔣松注意到我的開始,也是我噩夢的開始。
我從小皮膚白,長得有些清秀,在他們看來,就是很「娘」,不爺們。
汙言穢語、脫口而出的咒罵,放學路上的圍堵,男廁所中的汙水,都成了我不願再回想的記憶。
他們不尊重女性,也不尊重身上帶著某些女性特質的我。
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恐懼上學。
爸媽都忙於工作,也顧不上我。
我的求助在他們眼裡,隻是來自青春期的矯情與無病呻吟。
我媽撥開我的手:「你是男子漢,要堅強一點。」
我爸嘆氣:「我工作很忙,你能不能別來添亂了?」
老師斜眼睨我:「男同學,怎麼跟女孩一樣事多?」
同學們冷眼旁觀的人多:「他就是那個誰啊?」
「聽說,他是同性戀。」
那時,「同性戀」三個字比病毒還可怕。
現實也不是童話故事,伴隨我熬過那段時光的隻有我自己。
那是段之後再想起來也沒辦法笑著說「不過如此」的日子。
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是王姨的兒子。
我爸沒發覺我的不對,蔣松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
「哥,以後要多多指教了。」
18
那以後,蔣松開始跟我要錢。
空氣中縈繞著難聞的劣質煙草味,地上是被他碾碎的煙灰。
「怎麼樣?給點錢花花?
「你爸撞死了人,雖然他現在是我們老子,我倒是無所謂,但你不行吧?」
「你想曝出去就曝出去,你當我怕你?」
「你不怕這個,那也不怕你是同性戀的事被人知道嘍?你們娛樂圈雖然亂,但是——
「不少同學願意做證呢,畢竟你當初,那樣糾纏過一個好學生,還險些把人家的未來都毀了。」
「我沒有!」
我幾乎咬碎了牙齒。
他們為了驗證我確實是同性戀,冒充我們班第一名給我寫信。
而我每一封都回了。
雖然沒有愛情上的好感,但我那時沒有朋友。
想著多個朋友也不錯。
我承認了我喜歡男生。
也拒絕了他最後的表白。
可沒想到,那些信最後都成了笑話。
他們會將我圍在操場,一封一封讀給我聽。
蔣松捏住我的下巴:「說你是同性戀,沒想到還說準了。
「好惡心啊。
「不想傳出去,就給錢。給錢,我們一句話都不會說。」
我每月不多的生活費都給了他們。
可,沒用。
他們想要更多。
那些信在教導處主任翻蔣松的書桌時被發現。
媽媽是在那時知道我是同性戀的。
第一名也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被家裡知曉後轉學了。
我曾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但他最後隻留給我一句冰冷的「惡心」。
後來,我開始在校外上表演課,也從來沒有談過男朋友,這件事才逐漸淡化。
我在漫長的時光中自我詰責。
但我也清楚。
這不是我的錯。
這從來,都不是我的錯。
19
這麼多年過去,蔣松惡劣一如既往。
我在高三時聽到過他被退學的傳聞,後來就杳無音訊。
到重逢才知道,他現在在酒吧當保安,其實就是專業打手。
平時混跡三教九流,遊走在灰色地帶。
我當然沒有那麼多錢給他。
於是他在高利貸的聯系人裡留了我的電話。
那些催債電話像是一記記拳頭將我打醒。
我在回出租屋的小巷裡被人堵住迷暈。
他們將我帶到酒店,拍下了那些照片。
如果我不還錢,他們會直接把那些照片發到網上。
即便是被迫的又怎麼樣,沒有人會在乎。
他們隻會傳播你的痛苦,放大你的經歷。
我幾乎能想象到,一旦這些照片曝出,無論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拍更好的作品,我在他們觀眾眼中將永遠都是不穿衣服的樣子。
可……可《雲霄之上》還沒播出。
可我不甘心。
我踹開家門。
我爸正在一片煙霧繚繞中喝酒,他頹坐在那,像是被抽走了最後的骨頭。
我摔碎了他沒喝完的酒瓶,狠戾質問:「你說你得病的事,是假的對嗎?
「你還在喝酒!你把我給你的錢給了蔣松!你知不知道他為了要錢找人拍我的照片!」
從小,爸爸給我的印象都是斯文儒雅的。
可他如今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努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一字一頓:「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誰知我爸渾濁的眼球轉了轉,毫不在乎:「大男人被拍點照片怎麼了?又沒少塊肉!」
「我是你親兒子!」
「所以呢?」我爸厲聲,「你媽沒教好你,把你教成了同性戀!你王姨說了,蔣松願意改跟我姓,他才是能讓我們老顧家傳承下去……」
「你別提我媽!要不是你跟別人糾纏不清,我媽會走嗎?!」
「你他媽放什麼屁!」
我爸死死盯著我,像在對我說,也像在自我說服,「是你把你媽逼死的。」
那瞬間,我恨不得他死。
可我沒想到,他真的死了。
他醉酒失足,在一個大霧天摔進河裡,生命如同霧氣一樣消散。
接到電話那天,我推掉了那個月唯一的工作,去幫他處理後事。
從墓地出來時我感到一瞬間的眩暈和耳鳴。
才發現自己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飯了。
蔣松還沒放棄惡心我,他黑色襯衣穿得流裡流氣,渾身煙油味重到嗆人。
我突然很想宋馳。
他身上的味道很幹淨。
我懷念那段,好像一切都有希望的日子。
蔣松咧嘴,露出一口因常年抽煙而變黃的牙:「老子死了歸死了,但你還是我哥嘛,總不能不管我。」
「你的那些照片……」
「你曝出去吧。」
蔣松一愣:「什麼?」
我猛地抬頭,眼神陰狠,一字一頓:「我讓你,曝出去啊。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蔣松被我的眼神嚇退一步。
我與他錯身而過。
「操,」蔣松半晌才回過神,啐了口唾沫,「晦氣。」
蔣松之後沒來找過我。
那些照片不知怎麼到了張承嘉的手裡。
他捏著照片,讓我去陪個人。
我穿著兜帽衛衣,眼下烏黑。
「發出去吧,無所謂。」
「你的前途不要了?」
「不要了。」
「你說不要就不要,你的錢還沒還完。」
「我會……」
張承嘉打斷了我。
他從抽屜裡拿出了另一沓照片。
「如果這些照片不行,那這些呢?」
我抬眼看去,拳頭驟然握緊。
是在劇組時,我和宋馳的照片。
我都沒有想到,我們曾經那樣的親密無間。
擁抱、牽手、偷偷接吻。
眼神裡是隱藏不住的愛意,彰顯著我曾經抱有多麼大的期待。
20
我去了張承嘉說的酒局。
李總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依舊惡心猥瑣。
酒喝到一半,他的手覆了上來,醉醺醺地湊到我耳邊說話。
「小顧,我很喜歡你,上次你說你,不打聲招呼就走了。
「今天能在這再見,說明我們之間還是有緣分。」
有……緣分。
是啊,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