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月說,「你也看到了,那樣有才華的人,總有一天會前途光明,你的身份,是配不上他的。」
她還說,「世人都喜歡優秀的人,你有什麼?他能看上你什麼?槿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以往我次次幫你,你為何不能幫我一次?」
她說得對,對到我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她也說了,我們是朋友,我把和李承業的那點秘密,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如今她卻叫我讓給她。
我怎麼舍得!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將手鏈給了她,連同我剛剛發芽的歡喜。
5.
如蓉月所願,李承業很喜歡她,看著兩人日漸情濃,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兩個姐姐見我被丞相家的小姐「甩」了,又像以往一樣肆無忌憚地捉弄我。
日子在眼前晃悠,我以為一切的一切,都會皆大歡喜。
可三年前,先皇後一哭二鬧三上吊,煽動著群臣,逼迫先皇立二皇子為儲君。
二皇子平庸,論資質,李承業最有才能,可他不是皇後生的呀。
先皇敵不過壓力,隻得遂了他們的願。
一向同李承業你儂我儂的蓉月,突然疏遠了起來,李承業那個急,天天去堵人。
好不容易逮著了,蓉月哭得梨花帶雨,「阿業,我不能同你在一起了,二殿下逼我嫁給他,他如今是儲君,未來的皇上,我們惹不起。」
於是,那串紅豆手鏈,又回到了李承業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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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業,以後,我們不要見面了,你送我的東西,還給你。」
「阿業,不要恨我,我也不想……」
李承業愛她愛得恨不得把心掏給她,哪裡會恨她。
時光快啊,去年先皇駕崩,本以為二殿下能順利坐上皇位,誰成想,先皇立了密詔,點名要李承業繼承皇位。
一時間那個亂,蓉月心裡也那個亂,她的皇後夢,就這麼無聲無息碎了一地。
6.
洛陽的牡丹花,快敗了,李承業拉了我到御花園,採集剩下的花做標本。
李承業說,蓉月來信,想看牡丹了。
頭頂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我忙前忙後,一整天水都顧不得喝一口,可看著李承業那張歡喜的臉,我竟然沒由來也跟著歡喜。
可這歡喜,隻到了晚上,便被慌張跑來的小太監敗沒了。
小太監說,李承業莫名發了狂。
我顧不得腳上起的血泡,一路小跑著去了他的寢殿。
推門進去,白天精心制作的牡丹花標本,碎了滿地,李承業喝得大醉,歪倒在桌子前。
我心疼壞了,為了採那些花,我都曬脫皮了,李承業怎麼能這麼糟蹋呢?
將人扶到床上,李承業的手心裡,攥了封信件。
是蓉月寄來的。
她說,「阿業,我們往後,不要再有信件來往了,我怕王爺吃醋。」
短短一行字,足以讓李承業失心瘋。
我本想將信件,重新團回李承業的手裡,沒想到,他卻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
冰絲床帳傾瀉而下,他睜著一雙迷蒙的眼,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我說,「我不是蓉月。」
「嗯。」
李承業死死地咬著我的肩膀,將哽咽咽下。
他第一次沒在我身上喊著蓉月的名字。
清晨,細碎的陽光掃進床帳裡,李承業從後面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細語,「槿妧,我們在一起好嗎?從今往後,隻有你我,我們也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突如其來的驚喜。
沉寂許久的心髒,像埋進了春天裡,生根、發芽、開了花。
我攥緊拳頭,狠狠地「嗯」了一聲。
7.
日子一天天過,李承業像是突然變了個人,對我極盡溫柔,人生過了二十年,好像突然有了奔頭。
可這奔頭,不過持續了兩個來月,又徹底枯萎了。
最近幾日,我幹嘔得厲害,月事也推了十幾日沒來,月娥告訴我,大抵是有孕了。
我趕緊去找李承業,想將這個消息先告訴他,初為人爹,他一定會很高興。
可寢殿也找了,書房也找了,就是找不到人。
一直等到傍晚,他才回來。
「阿業,你去哪了,我有事要告訴你……」
我欣喜而熱切,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不耐煩,潑得冰涼。
「我有些累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
我以為他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心裡頭急,「阿業,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他將我探過去的手,拍開,兩條眉,擰得心煩意亂,「槿妧,我說了,我累了,有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我呆呆地離開,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明明昨日還溫柔的人,怎麼今日突然變了臉。
過了一日,李承業沒來找我,我正猶豫著,還要不要去找他,便聽見兩個宮女躲在牆角八卦。
「聽說了嗎,皇上早上下旨,要將闲王妃接進宮裡來。」
「怎麼回事?」
「聽說,闲王妃和皇上互通信件被闲王抓到了,闲王一氣之下打了闲王妃,還將她關了起來,皇上知道了,強行下旨要將人接到宮裡……」
「這讓闲王的臉面往哪擱……」
聽到這些,我頭暈得險些站不住。
顧不得身體上的不舒服,我踉跄著跑去找了李承業。
他正在批奏折,見我來了,頭也沒抬。
我心慌得厲害,「你要將蓉月接進宮裡來,是真的嗎?」
他手中一頓,終於肯將目光望向我,「你不是一直想要個位份嗎?過幾日,我封你為妃,蓉月來了,不影響。」
我顫了顫嘴,「那你先前說的,隻有我們兩個人,是不作數了嗎?」
「蘇槿妧。」
那嗓音涼薄而又輕蔑,就連他的眉梢眼底,都裹著深深的鄙夷。
「你這個人,以前雖說沒什麼趣味,但識大體懂分寸,如今怎麼恃寵而驕了?你與蓉月,雲泥之別,隻要她願意,皇後之位都是她的。」
一股子寒涼,從心頭竄到全身。
許久,我才木然地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來,「恭喜皇上,您如願以償了。」
李承業,你終於和你的蓉月要在一起了。
可是我心裡頭曾經藏著的那些幻想,還有那些歡喜,在這一刻,它全滅了。
8.
這之後的許多天,李承業沒來找我,我也沒去找他,加上這幾日嘔得越發厲害,我整日裡蔫在床上,一點食欲也沒有。
月娥瞧著心急,催著我傳太醫,我诓了她,說太醫瞧過了,隻是貪涼,傷了胃。
她有些失望。
又過了幾日,派去接蓉月的隊伍,終於到了洛陽。
晚上,李承業設了宴款待群臣,連帶著也叫了我。
他設下這宴席的目的,我大約也猜得出,無非就是給足蓉月名分,好讓那幫子大臣們,在朝堂上閉嘴。
隻是,不曉得這裡頭,又有我哪門子事。
時隔多年,蓉月瞧起來圓潤了許多,她坐在李承業身旁,倩倩巧笑,頗有些母儀天下的風範。
席間,李承業大約心情不錯,連著喝了好幾杯酒,唯有一旁的太後,沒擺什麼好臉子。
「眾位愛卿,朕今日要宣布一件事。」
他扶起蓉月,緊緊地握上她的手,「朕身邊這位,是右相家新收的義孫女,幾月前,她與朕有了一段情緣,如今懷了龍嗣。」
「既已有龍嗣,豈有流落在外的道理,眾愛卿說是不是?」
聽聽,李承業多會胡扯!
群臣們大約是想起了他先前的那些渾話,連連點頭跟著應和,一個大逆不道的字,都不敢往外蹦。
太後那個氣,個個指望不上,不禁將目光看向了我,「槿妧,說起來,你是頭一個入宮伺候皇上的,蓉月姑娘怎麼都得喊你一聲姐姐,敬杯酒,不為過吧?」
我犯了難。
如今的我,隻是喘口氣喝口風,都覺著不爽利,酒那是更喝不得。
可蓉月很會來事,已經笑著將酒端了過來,「太後說的極是,是我想的不周。」
我趕緊站了起來,「我這兩日不舒服,實在不宜飲酒,要不,我以茶代酒?」
蓉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李承業大抵是覺著心上人被我欺負了去,寒著臉開始訓斥我,「蘇槿妧,你拿什麼架子?蓉月都這般低頭了,你還想怎麼樣?」
瞧瞧,這話說的多不講道理,我能想怎麼樣?不一直都是「窩囊樣」這一個樣麼!
沒法子,酒得喝。
濃烈的辛辣感,滑過喉間,胃裡一陣翻湧。
喝下去的酒,又被我吐了出來。
太後樂壞了,蓉月憋壞了,李承業氣壞了。
「蘇槿妧,朕今日本想封你為妃,如今看來,你心胸狹隘,德行有失,不配為妃。」
吐的有些頭暈,腦袋裡天也旋地也轉,李承業嘰裡呱啦說著什麼,也聽不清。
最後的最後,還是月娥跑出來跪著解釋,說我這幾日確實不舒服,那個「心慈善良」陛下,才終於肯放我回去休息。
第二日,我被李承業訓斥的事情,又傳遍了洛陽城。
不曉得他們是罵膩了,還是沒詞罵我了,這一次,竟然開始同情起了我。
隻是,這同情,還沒在我心坎兒裡焐熱,便又被坊間流傳的叔嫂悽美愛情,潑得冰涼。
甚至連宮外的戲本子,都照著李承業的叔嫂戀,連夜趕出了新劇。
有人唱著他們的鴛鴦譜,有人講著他們的孽緣債,而我,永遠是他們故事中的惡人。
9.
天氣,越發熱了起來。
我吃不下東西,整個人越發瘦削了。
爹爹來信說,小姨娘在府裡犯了大錯,挨了打。
太後說,月娥伺候我不周,賞了二十個板子,如今有傷在身,不能再伺候我了,於是,給我換了個新人。
他們用著這樣的方式,懲罰著我的不努力。
新來宮女年紀不大,話倒是挺密,每日最多的,就是對我靈魂三拷問。
「皇上什麼時候來?」
「皇上為何遲遲不召您侍寢?」
「您為何不想些法子逗皇上開心?」
以往,我能扮成蓉月,如今,正主來了,兩人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我去了,算個什麼事?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磨磨蹭蹭地過,沒想到,李承業卻主動來了。
他似乎心情不好,不過十來日不見,那張臉越發陰沉了。
「氣消了嗎?」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我沒生氣啊。
怕他給我定罪,我趕緊解釋:「皇上,您貴為天子,我身份卑賤,怎敢同您置氣。」
「一口一個皇上,如此生分,還說沒氣。」
原來是這個,我嘆了口氣。
李承業,你怎麼忘了呢?那日,是你親自把我對你的情意,斬斷的呀。
如今,我們是君臣,是皇上與侍妾,卻唯獨不是戀人。
我的阿業,是喚給心頭的少年聽的,不是喚給大邺的皇帝聽的。
一時間,我不曉得該怎麼接,他卻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唇間脖頸間。
我怕他傷了肚子裡的崽兒,推搡著,可這幅情景,落到了李承業的眼中,便是我極不情願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