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到最後,李承業惱了,將我直接扔到了床上。
夏日裡的夜,隻有點點星光,透不過窗,更透不過床帳。
李承業的臉,深埋了幾層,擱置在了心尖。
早上醒來的時候,李承業已經走了,蓉月卻來了。
她的小腹,已經隆得老高了,臉上頗有些為人母的慈愛。
「槿妧,許久不見。」
我衝她笑笑,時間多快,那個驚豔著整個洛陽城的女孩,她就要當娘了呀。
「槿妧,我是一定要做皇後的,往後,我們恐怕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心平氣和地講話了,我知道阿業昨晚來了你這,你若是擋我路,我不會留情面的。」
蓉月喜歡的花,是牡丹花,蓉月的夢,是皇後夢。
我不過是這洛陽城裡,一粒小小的塵埃,我哪有什麼夢?不過是想同小姨娘,看日出,看日落,看四季花開花又落。
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蓉月同我,就這麼坐著,她不說話,我也不吭聲,多年前的情誼,在這一刻,有了結尾。
坐了許久,她起身,再也沒回頭。
10.
洛陽的天兒,悶得透不過氣來,李承業不知怎麼的,這兩日來得越發頻繁了。
不曉得是同蓉月鬧了不愉快,還是朝堂上惹了他煩,似乎每次心情都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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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開始在床笫間喚他阿業,實在不是因為我心頭對他又存了歡喜的念頭,而是每次這麼喊,他能溫柔許多。
他輕聲喚我槿妧,一會兒箍著我的肩膀說我瘦了,一會兒又摸著我的小腹說我胖了。
日子晃著晃著到了夏末,李承業突然便不來了。
沒幾日,外頭傳來消息,李承業要收了蘇家的兵權。
我爹不想交,稱了病在府裡頭拖著。
拖著拖著,這消息就拖到了我這兒。
本來,蘇家上交兵權,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我爹不知打哪聽來的小道消息,說李承業收了兵權以後,要查辦他。
這可慌了神。
他哪裡經得起查!
我爹說,蘇家的命,握在我手裡,小姨娘的命,握在他手裡。
我去求李承業,額間的血,順著臉頰,滴落在宮殿前的臺階上,這位「心地善良」的小皇帝,終於心生了憐憫,將我放了進去。
他心知我為何而來,直接了當地道,「槿妧,蘇家的兵權是一定要收的,但是我保證,不動蘇家,我準你一日假,你回府裡勸勸你爹,讓他且放寬心。」
我欣喜,竟然這般順利。
回了蘇府,我將這個消息趕緊告訴了爹爹,蘇家上下懸起的心,終於落了地。
大約是對我還算滿意,爹爹竟然準了我去小姨娘房裡,說說私心話。
這個操勞了半生的女人,不過四旬的年紀,竟然已經半頭白絲了。
「小姨娘。」我輕聲喚她。
昏暗的小房子裡,幾乎透不進什麼光,她似是不敢相信我來了,試探著喚著我的乳名,「幺幺?」
我過去,將她抱住,眼淚不自覺滑到嘴裡,又鹹又苦。
她一直絮叨著,一會兒摸摸我的臉,一會兒捏捏我的胳膊。
我安靜地聽著,這一刻,日子美得不像話,若是能一直這般,該多好。
過了幾日,朝堂那邊傳來消息,蘇家主動上交了兵權,李承業同我爹多年的恩怨,似乎在這一刻,徹底一筆勾銷了。
照著這般發展,挨到年關,上了年紀的爹爹,就能一紙申報,帶上家眷,告老還鄉。
那想了一輩子的夢,做著都會笑醒的夢,裡頭有溫柔鄉,裡頭有雪花銀,那望不到頭的數百畝良田,爹爹坐在成堆的糧食裡笑。
原以為,日子就這般不緊不慢不鹹不淡。
可沒過幾日,李承業卻突然下旨,要我去駐守北國。
李承業說,古有木蘭替父從軍,蘇家作為將軍世家,教出的女兒必定巾幗不讓須眉,如今北國缺人,蘇家拿著俸祿,總得為朝廷做些事。
直覺上,這盼頭好像被掐滅了。
爹爹急,我也急,可有什麼用呢,李承業不給面兒見。
於是,我託了人,給李承業送去消息,我有孕的消息。
等來等去,花謝了,夕陽落了,那邊終於有了回信,連帶著,還有一碗墮胎藥。
字,是李承業的字,筆筆戳人心:你有了身孕,蓉月會不開心。
我顫著手,接過那碗墮胎藥,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湧,模糊了腦袋裡的許多記憶。
天還熱著呢,可眼前的人,他怎麼就焐不熱呢?
喝完藥,宮女大概是急著回去復命,沒等孩子落下來,便急匆匆走了。
不曉得是藥起了作用,還是感應到了大限將至,肚子裡的孩子,竟然輕輕踹了我一腳。
那一腳很輕,輕到像是一隻遊泳的小魚,在我肚皮子上,吐了個泡泡。
一瞬間,相連的血脈,激起了我的本能。
我趴到地上,將藥嘔了出來。
……
11.
入了秋,樹上的葉兒,開始一片片往下落。
行軍前,李承業終於現了身。
他單獨走到了我跟前,眼睛裡竟然閃過一絲愧疚,「槿妧,最遲年關,我便將你接回來。」
我笑了笑,心頭再也蕩不起任何波紋,「李承業,你的心真狠。」
李承業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真好啊!
北國常年嚴寒,聽聞冰能凍到三尺,許多將士抗不過,死在了那裡。
李承業,你對我的這份大恩大德,我做鬼都會來報答你。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就將目光放到了我的肚子上。
如今月份大了些,微微有些顯了懷,我怕李承業瞧出來它沒事,用衣服遮了遮。
「槿妧,你胖了,胖了好,能扛寒,到了那邊,多吃肉……」
我沒應,心頭那些曾經發起的芽,開出的花,被我鏟得一幹二淨。
軍隊出發了,李承業站在城門邊,越來越遠。
我摸著肚子,輕聲道,「和他告個別吧,從今以後,你沒有爹了。」
行軍月餘,到了北國,河裡的冰,已經結到了兩寸。
駐守這邊的小將軍,叫秦珏,是秦家老將軍家的嫡孫,不過十八九的年紀,那張臉板起來,活像個小老頭兒。
每日卯時,我要同那些將士們,一同起來早訓。
秦珏說,邊疆這種地方,隨時可能發生戰事,倘若我沒有健壯的身體,恐怕自身難保。
北國的夜,漫長而又乏味,耳邊盤旋的聲音,永遠是帳子外,北風裹挾來的呼嘯聲。
沒幾日,我便抵不住病倒了。
持續的高熱,燒得我腦袋糊塗了起來,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覺有人進來了。
那人摸了摸我的額頭,微涼的觸感,像流進心底的一汩泉水。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秦珏坐在床邊上,神色有些說不出的怪。
「大夫給你瞧過了,你……有孕數月了。」
我死死地抿著嘴,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淌,「求你,別告訴別人。」
「是皇上的?為什麼不說?興許稟報上去你就能回去了,哪裡還用在這受苦!」
「他不肯要,是我偷偷留下的。」
空氣靜謐得不像話,我閉上眼,心尖涼到了底,這個孩子,終究還是留不住了嗎?
秦珏將一雙拳頭捏得「咯咯」響,最終什麼都沒說,便出去了。
打這以後,他取消了我的早訓,又將自個兒營帳中的兩個暖爐和一床棉被拎到了我的帳中。
我哪能收!
隨便潑杯水都會瞬間成冰的地兒,少了暖爐和一床棉被,他該怎麼過?
可這個少年,他執拗著,板起一張臉唬我。
一邊唬著,一邊將他每月發放的牛肉幹,一股腦兒全塞了過來。
在環境惡劣的北國,一口肉是最大的奢侈,他就這麼給了我。
酷寒的天,被這個滿眼星光的少年,焐得滾燙。
又過了幾日,秦珏突然拿了件狐裘送我,似是怕我誤會,趕緊解釋道,「這隻狐狸不是我殺的,昨兒見它的時候已經凍死了。」
「我用它的皮給你做了件鬥篷,剩下的骨肉,已經好好安葬了。」
「它留下一窩小崽兒,我安置在了軍營裡,往後,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我去看了那窩小崽崽,白絨絨的擠在一堆兒,見了我來,格外親近。
我將它們團在懷裡,心頭滿是愧疚,「往後,我就是你們的娘了。」
秦珏也要湊熱鬧,笑著摸了摸它們的小腦袋,「不能隻有娘沒有爹,我當它們的爹!」
寒風一場一場地刮,大雪也一場一場地下。
秦珏帶我,看雪山,看月亮,這北國的風光,一幕一幕,全刻在了腦袋裡。
12。
原以為,我終於可以在甜甜的日子裡滾來滾去,開心地撒起歡,直到再次見到李承業,那些幻想,又被扯得稀碎。
你說,他堂堂一個大邺的小皇帝,不在皇宮裡吃香的喝辣的,跑到這犄角旮旯來做什麼?
那日的月光,皎皎如晝,帳子裡沒點燈,床前隱隱約約坐了個人,瞧身形,我以為是秦珏,便開心地跑了過去。
錯就錯在,我拉了他的胳膊,還親切地喚著,「秦珏,你怎麼不點燈?」
「秦珏?」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像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我下意識松開手,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
李承業將屋裡的油燈點起,昏黃的火苗,融在李承業的瞳子裡,那裡頭陰鬱得不像話。
「你和秦珏什麼關系?」
「秦將軍是士兵愛戴的好將軍……」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李承業突然狠狠地箍住我的肩膀,「我再問你一遍,你和秦珏,什麼關系?!」
我被嚇到了,肚子裡隱隱作痛。
他發狠地將我按在床上,欲撕扯下我身上的狐裘,怕他瞧見肚子上的秘密,我死死地護著。
「這狐裘是秦珏給你的吧,拼了命地護著,就這麼舍不得?」
我抿著嘴,倔強地沒吭聲。
李承業似是被我這幅模樣惹惱了,強行咬上了我的脖子。
一股絕望湧上心頭,我哭著推搡著,可無論怎麼求著男人,他始終不肯放了我。
這時,一個模樣清俊的少年突然衝了進來,他與大邺的皇帝對峙著。
「皇上,這裡是邊關,是軍營,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士兵,您身為一國之君,豈能這般對待將士!」
李承業來了渾勁兒,「朕偏要這樣,你能如何?」
我緊緊地攥著拳,生怕眼前的男人,遷怒了秦珏,說起了沒羞沒臊的話,「秦將軍,我與皇上許久未見,您通融一下。」
「聽到了嗎,還不快走?」
可這個少年他固執著,從腰間直接抽起了刀,「皇上,您若執意這般,我,還有這軍營裡的兩萬秦家軍,隻能對不住皇上了。」
「秦珏,你可真是朕的好將軍!竟然敢威脅朕!」
李承業冷笑著松開手,那雙陰鬱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中,搖曳著,生起了一層寒光。
這一夜,我又輾轉難眠,北國的月光,像往日那般,偷偷溜進了帳子裡,可我怎麼抓都抓不住。
第二日,我渾渾噩噩地待在帳子裡,哪也沒去。
下午,秦珏帶了眾將士,到十多裡外的深山裡拉練,李承業又來了我營帳裡。
他似乎沒昨日那般生氣了,懷裡還揣著我那幾個小毛團子。
李承業輕輕地順著毛,滿眼溫柔,「多可愛的小狐狸。」
我怕他總記著秦珏昨晚的大逆不道,試著討好他,「皇上若是喜歡,晚上可以摟著它們睡覺,又暖和又舒服。」
「聽那些士兵說,你是它們的娘,秦珏是它們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