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湊齊弟弟的治病錢,我爹把我賣進了倚紅樓。
就在我被逼接客的前夕,小姐買走了我。
小姐是我的恩人,
她讓我捅人,我立即把刀子磨鋒利些;
她讓我放火,我問她十桶火油夠不夠?
她讓我代她相親……
嗯??
我的眼瞪得比銅鈴還大,驚恐地問小姐:「萬一裴公子看上我了呢?」
1
我的話音剛落,滿屋子的丫頭都笑了。
小姐笑得最開心,她的聲音就像玉珠碰撞般,清脆又動人。
「不會的。」小姐坐在拔步床上,除去繡鞋,把腳擱在小杌子上。
我立馬從梳妝臺上找到玉容膏,跪在地上,仔細地替小姐抹腳。
小姐人漂亮,腳也生的好看,連趾甲都透著誘人的粉。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小姐就這麼放心奴婢?」
小姐輕掩住唇,食指戳了下我的額頭,促狹道:「因為裴公子家中都是頂會讀書的聰明人,他不會喜歡小傻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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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撓了下頭,憨憨一笑。
這倒是。
我仰頭望向小姐,再次呆住,我覺得她就像三月裡的桃花,嬌俏明媚,在春天一枝獨秀。
再垂眸瞅瞅我自己,腰比水桶粗,一身的憨肉。
隻要是個長眼睛的男人,都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小胖傻瓜。
其實從前,我沒這麼胖的。
2
我家很窮,也真是怪了,人越窮就越拼命生男孩。
在我的印象裡,娘的肚皮一直圓滾滾的。
她是女人,卻痛恨女人,總是拿笤帚打我們幾個姐妹,罵我們不爭氣,投胎不帶把兒。
夜叉一樣的娘,在爹跟前又是柔順卑懦的,不光任打任罵,還把自己辛苦漿洗換來的錢全捧給爹,供爹吃喝嫖賭。
她覺得自己有罪,給婆家斷了後。
直到生了六弟,娘的脖子才硬挺起來。
六弟金貴得像鳳凰蛋,即便他是個傻子。
家裡太窮,父親又好吃懶做,隻能賤賣女兒來度日。
我前頭四個姐姐的遭遇還不算太慘,大多賣去大戶人家當粗使丫頭。
命最好的是三姐,她長得最好看,被隔壁村劉屠戶買去當妾了。
那劉屠戶又老又醜,渾身油膩膩的,都能看到酒糟鼻下的黑毛!
我既心疼三姐,又羨慕她。
因為嫁給屠戶,這輩子都有肉吃了。
我從沒吃過肉,之前太餓了,偷偷吃了六弟半個蛋黃,誰知差點被我娘打死。
在我九歲的時候,爹破天荒地給我買了件半舊的紅袄子。
要知道,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穿這麼好、這麼新的衣裳!
爹爹親自給我洗了臉,絞了指甲,含淚對我說:「五毛子,爹送你去個能吃肉的好地方,你願意嗎?」
我想都沒想點頭:「願意!」
很快,我察覺出不對勁兒,拉住爹的手:「那您和娘,還有六弟也去麼?」
爹低頭:「我們不去,就你一個去享福。」
3
後來我才知道,爹把我賣去了倚紅樓。
因著翠雲觀的李道長法術通神,可令啞巴開口,能讓癱子站立,爹動了心思,想讓道長給六弟治一治傻病。
可是開壇做法很貴,爹娘東拼西借還缺一吊錢,於是狠了狠心,把家裡多餘的一張嘴賣了。
我知道這一賣,就回不來了。
因為四個姐姐就是這樣,我再也沒見過她們。
我拼命抓住爹的手,大哭著求他別賣我,我會聽話,再也不饞嘴了。
可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晚,我被兩個龜奴拿棍子打了一頓,因為我哭聲太大,驚著客人了。
漸漸地,我認命了。
我以為我也要做妓女,可鸨母將我洗幹淨後,抽著旱煙,上下打量了我一通,搖頭說:「模樣還可以,就是身子太瘦,跟個骷髏鬼似的,先當粗使丫頭,等十二了再掛牌子賣。」
就這樣,我有了主子,四月俏小姐。
倚紅樓的妓女也有三六九等,四月俏從前也是頭牌姑娘,可打了十幾次胎傷了氣血,加上有了年紀,身材走樣,面貌越發刻薄。
男人都圖新鮮,她難找新客,熟客也不來,故而脾氣也大起來,經常咒罵那些年輕姑娘們搶了她的客人。
可又吵不過人家,正巧我給她送湯婆子。
她一把奪走,將熱水潑在我身上,拿尖指甲掐我的脖子:「鬼鬼祟祟偷聽什麼?晦氣的東西!」
很疼。
爹說的不對,來倚紅樓吃不了肉,還要挨打。
4
幸而我皮糙肉厚,十分抗揍。
在倚紅樓的這兩年,也不是沒收獲。
見慣了三教九流,我也學了些眉高眼低。
譬如瞧見腰間戴佩玉的男人就跪下,磕三個大響頭,喊一聲老爺公子吉祥。
如果運氣好,我還能得個大雞腿兒呢。
四月俏對此十分不屑,打了我幾耳光,咒罵:「天生賣肉的賤骨頭。」
我想,等我到了十二歲,掛牌子了,就不用再看四月俏的臉色,不用磕頭就能吃肉了。
盡管我並不想賣。
可這個想法,止於十一歲末的一晚。
四月俏帶我赴她老恩客的飯局子。
席間,那老頭不住地拿眼覷我,又摸我的臉,淫笑著說:「沒發現,這丫頭竟長得挺水靈。」
四月俏席面上沒敢發作,可是一出府,她就把我按在地上打:
「沒良心的娼婦,我養你這麼久,你竟敢踹我窩子,勾引我的男人。」
天知道我為什麼敢反抗,推了下她:「我沒有!」
街上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他們樂得看兩個女人打架。
四月俏見我竟敢還手,不禁大怒,脫了紅緞面繡鞋,狠勁兒往我臉上抽。
這時,人群中忽然傳出抹珠玉般的女孩聲音:「住手!」
抬頭間,我看到了小姐,她坐在轎子裡,如九天玄女般聖潔美麗。
5
到十二歲,我也沒能掛牌子賣肉。
因為五毛子我呀,被世上最最最好的小姐從倚紅樓贖走了。
小姐家是豪商巨賈,家中比倚紅樓大十幾倍,光每日後廚採買的豬肉都有三百斤呢!
我就掐指頭算,主子們佔二百五十斤,剩下的五十斤分給下人們,就是不知道屆時能不能勻給我點肉絲呢。
小姐被我這話逗得大笑,說她沒那麼大胃口,從不吃豬肉,三百斤全給我吃。
我再次震驚,三百斤!好家伙,那到時候我就比三姐嫁的那個屠戶都要闊了!
末了,小姐問我叫什麼。
我低頭腼腆道:「我叫五毛子。」
小姐皺眉直搖頭:「太俗了。」
她想了半天,說:「本小姐叫趙嘉南,取自《詩經》中那句『南有嘉魚,烝然汕汕。』你既是我買回來的,那就隨我,叫趙有魚好啦,諧音年年有餘!」
真好呀!
我終於有名姓了。
不再是五毛子,也不是賤骨頭。
我是趙有魚。
6
小姐很寵我,賞我新衣服,還教我認字,盡管我看見書犯暈,拿起筆就打瞌睡。
但是隻要她喜歡,我就做。
小姐喜歡看我吃東西,那我就吃,何況我也愛吃。
許是正逢長身體的年紀,又許是要填補過去十多年捱飢受餓的虧空,
我拼命吃,居然幾年就把自己喂成了小胖子。
小姐笑罵:「阿魚哪,你再吃下去,我家可養不起你了。」
我害怕極了:「你別不要我,那我不吃啦。」
小姐捏了下我的胖臉:「逗你的。對了,我隻看見你吃豬羊蝦鹿等肉,從未見你吃魚,為什麼呀?」
我認真地回她:「因為我叫阿魚,怎麼能吃自己呢。」
小姐哈哈大笑,說我是小傻瓜。
我是傻瓜,貪吃又卑賤,膽小又懦弱。
但隻要小姐一句話,我願為她殺人放火!
可是,可是我怎麼能替她去相親呢!
7
清晨的鳥兒唱的正歡,一縷陽光從紗窗照進來。
小姐將我按在梳妝臺上,親自給我描眉化眼,她十分認真道:「雖說日後會相看,但倒時候雙方長輩在,少不得彼此都要裝一裝,那沒意思。倒不如提前約出來見一面,瞧瞧這裴劍臣長什麼樣、品性如何,多加試探,那我才能放心嫁過去,對不?」
「對是對……」我支著腦袋,低聲道:「可若是老爺夫人知道,會生氣的。」
小姐眉梢上挑:「他們就我一個女兒,生氣也忍著!」
我愁得不行:「可萬一裴公子見我這麼胖、這麼難看,一氣之下退婚怎麼辦。」
小姐雙手捧住我的臉,認真道:「阿魚,你是我見過最善良、最聽話、最忠誠的丫頭,他如果見了你就要退婚,那說明他就是個以貌取人的家伙,不要也罷。」
我點點頭,有道理。
我又問:「那他對我滿意呢?」
小姐噗嗤一笑,自信道:「那他見到真正的趙嘉南隻會更驚喜。」
我重重點頭,說得對,不論哪個男人見到小姐,都會喜歡上她的。
裴劍臣肯定也不例外!
8
我拾掇好後,依照小姐的吩咐,帶了嬤嬤和兩個小丫頭,偷摸從後門乘馬車出去了。
一路上,我一遍遍默背小姐教給我的話。
大概吃多了點心,犯困了,不禁瞎想起來。
本朝律法雖不禁官商通婚,但很少有身份顯赫的官戶娶商戶女。
隻因那裴家和趙家上一輩有交情,於是兩家便定下了娃娃親。
裴老爺如今任金陵通判,裴劍臣是家中第五子,據說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物,不愛仕途經濟,偏愛丹青水墨。
原本裴老爺下了狠手糾正兒子,可這裴劍臣偏不願考科舉。
裴老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最後也沒法子了。
左右前面四個兒子都蟾宮折桂了,這個小的,就由他罷,將來花點銀子給他捐個闲職就好。
我想,這裴劍臣聽起來是塊茅坑裡的頑石,又臭又硬,而小姐是嬌養著長大的,脾氣也不好,他們將來成婚後萬一吵架怎麼辦?
我拍了下自己腦門,瞎想,小姐那麼美,誰舍得和她吵。
眨眼間,馬車就到了普雲寺。
我整了整衣衫,學小姐的派頭,昂首闊步走在頭裡。
這時,我看到涼亭裡旁邊的桃花樹下,站著個男人,背對著,瞧不清樣貌,但挺拔軒朗,猶如松柏。
個子這關過了。
大概聽到了身後有聲音,裴劍臣倏地轉過身來。
我頓時愣住,他可真好看,五官不必說,十分精致,眉宇間盡是瀟灑不羈,仿若謫仙人。
9
裴劍臣顯然也在打量我,試探著問:「可是趙家姑娘?」
嗯,聲音也好聽,和小姐真配!
我不知怎地,心跳忽然加速,竟不好意思上前。
忽然。李嬤嬤從後面輕推了我一把。
我腦子裡一堆漿糊似的,隱約記起小姐說,這裴劍臣恃才傲物,十分狷狂自大,曾經汝陽王給他下帖子,邀他一起賞畫,他竟擺架子不去。
不去便罷了,這小子還寫詩嘲笑王爺肚子裡沒墨水,還偏愛裝模作樣。
王爺記仇,沒少在官場給裴家父子使絆子。
小姐說,如果裴劍臣真是個傲得不肯低頭的犟種,那談婚論嫁便不用說了。
走近後,我清了清嗓子,故意昂起下巴:「你小子就是裴劍臣?」
一般脾氣差、兜不住事的男人肯定面色不悅了。
可這裴劍臣愣了下,緊接著爽朗一笑,抱拳躬身行禮:「在下正是,趙姑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