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才發現,最上首坐著武平侯,這老男人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冰冷得像座石雕,小姐恭順地立在他身邊,心疼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
在武平侯下邊,坐著傅清晏,這男人把玩著一隻藍田玉小羊,唇角含著抹譏笑,斜眼朝我身後看去。
我吃力地轉過頭,發現裴劍臣走進來了。
42
「阿魚!」
裴劍臣疾步上前,他脫下狐皮大氅,披在我身上,擔憂又痛苦地看向我。
這時,武平侯輕咳了兩聲,冷漠道:「原本這丫頭被本侯當場捉奸,按家法要被打死的。但嘉南說,她是裴公子的人,是真的麼?」
裴劍臣想都沒想,他環抱住我,直接說:「她是我未婚妻!」
武平侯冷笑,又問:「阿魚,你既有相好的,怎麼敢引誘三爺!本侯實在是想不通。」
這時,我發現小姐身子瑟縮了下,眼中盡是慌亂。
我知道,隻要我一句否認的話,小姐怕是今日出不了這個花廳。
所以,最終我什麼都沒說。
我含淚望著裴劍臣。
裴劍臣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輕輕撫著我的肩膀,點了點頭。
「放心,我明白的。」他柔聲說。
忽然,傅清晏嗤笑了聲:「當年我與劍臣賢弟何等要好,誰知為著一點子小事,賢弟你就與我劃清界限。一別多年,咱們兄弟也該好好喝兩杯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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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劍臣厭惡地打斷傅清晏的話:「三爺慎言,人命可不是小事,我這人性子別扭,從不屑與肖小為伍。」
傅清晏臉色一變,忽然勾唇壞笑:「爹爹方才說 ,想不通那賤婢為何引誘兒子?這有什麼難想的,兒子是侯爵之子,在翰林院為官,比起那些兩手空空的賤民,自然是……」
我聽出這畜生在譏諷裴劍臣,輕拉了下公子的袖子:「帶我走吧。」
裴劍臣橫抱起我,壓根不理傅清晏的喋喋不休,頭也不回地走出花廳。
「阿魚!」小姐不禁出聲喊住我。
我含淚望向她:「小姐,侯府的傷藥療效好,您過後能不能給奴婢送些?」
小姐點頭:「好。」
43
李嬤嬤知道公子的下榻之處,所以,小姐也會知道。
隻消小姐出來,那我和公子還能帶她離開。
可是等了三天,隻等到李嬤嬤來送傷藥,並沒有等到小姐。
我坐在床上,默然垂淚。
這時,門吱呀聲開了,裴劍臣端著藥和粥進來了。
他坐到床邊,大手覆在我的額頭,松了口氣:「總算退燒了。」
我望著他:「你難道就不問問,我是怎麼被捉奸的?又是怎麼和傅清晏攪和在一起的?」
裴劍臣輕撫著我的頭發:「答案不言而喻,不是麼?定是她和傅清晏偷情,拿你出來頂缸。」
我淚如雨下:「對不起,我連累你被那畜生羞辱了。」
裴劍臣笑得溫和,聳聳肩:「算了,當年我痛罵過趙嘉南,害她鬱悶了許久,如今算還她了。不過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她呀,真的是軟骨頭,遇著事還是往你頭上推……」
我湊過去,吻住他的唇。
他臉忽然紅了,輕推開我:「你,你這是做什麼?」
我咬住下唇:「原來你不願。」
「我沒有!」裴劍臣急得都有些口吃,他抱住我,將我輕輕地放在床上:「阿魚,你不後悔麼?」
我摟住他的脖子:「那你呢?三番幾次來京城,不後悔麼?」
他搖頭:「不悔。從你踩著我腳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輩子和你扯不清了。」
我臉紅心跳,想起往事種種,聲如蚊吟:「記得那時候把你推下水,還抓住了你的……」
他指頭刮了下我的鼻子:「今晚讓你看個仔細。」
……
44
養了半個多月傷,我和裴劍臣決定回錦州了,臨行前,我想再去看一次小姐。
誰知見到李嬤嬤後,才知小姐前兩日滑胎了。
「這麼大的事,您怎麼都不給我說一聲?」我不禁埋怨。
李嬤嬤抹著眼淚:「小姐不叫我打擾你和公子。哎,前兒她陪侯爺好端端看戲,忽然肚子不舒服,晚上就見紅了。」
我快步走到上房裡,屋中全是藥味兒,門窗全都封死,避免風吹進來。
小姐此時虛弱地歪在軟枕上,面如金紙,看見我來了,她掙扎著起身,手朝我伸來:「阿魚……」
我奔過去,雙手抓住她的手,哭著問:「怎麼樣了?」
小姐笑道:「好多了,侯爺很疼我,請了宮裡的御醫給我看病,沒大礙。」
我心裡隱隱不安,四周沒人,低聲問小姐:「孩子是?」
小姐眼睛紅紅的,點了點頭。
我捏起拳頭:「三爺人呢?」
小姐苦笑:「宮裡宣他,他走了好多天了。」
我望著小姐氣若遊絲的樣子,急道:「小姐,怕是那日咱們沒有瞞過侯爺!」
誰知小姐打斷我的話:「清晏已經在籌備送老畜牲歸西了,你放心。」
小姐手顫巍巍的,輕撫著我的發髻,笑著問:「已經梳成婦人發髻了,你跟了他了?」
我含淚點頭:「一開始,他還怕家裡人不接受我,打算去錦州求恩師巳元先生收我做義女。可昨兒他帶我去拜見他兄長夫婦,他哥哥是個很溫和的人,誇我重情重義,他嫂子也很喜歡我,還送了我一對玉镯子。」
小姐用袖子幫我抹去眼淚,下巴昂起:「我調教出的丫頭,自然人人喜歡。」
她忽然嘆了口氣:「真好啊,你和他總算在一起了,我最終還是攔不住。阿魚,你恨我嗎?」
「不!」我撥浪鼓似的搖頭:「趙嘉南永遠是趙有魚心裡最好的小姐!」
小姐淚如雨下,輕撫著我的手,望著我:「這幾天,我總夢到過去。雖說咱倆的生辰是同一天,可到了六月初三,家裡總是給我熱鬧,我也忽略了你。阿魚,等到了明年的六月初三,我親手給你做長壽面。」
「嗯!」我重重地點頭。
……
服侍小姐吃了藥睡下後,我這才離開侯府。
裴劍臣一如既往地在外頭等我,見到我,他急忙迎上來:「趙嘉南怎麼樣了?」
「不太好。」我挽住他的胳膊,回頭望向那冷冰冰的侯府:「她這胎落的很怪,隻怕是那日沒能瞞過武平侯。巧的是,傅清晏那畜生居然也外出了。」
我跺了下腳:「小姐真是糊塗啊,還在等那畜生。」
裴劍臣蹙眉:「咱們即刻給趙老爺夫婦寫信,興許還能救她一命。」
回客棧後,裴劍臣立馬修書一封,說小姐病重垂危,請趙老爺前往京城一趟,他花了重金,讓人加急送往金陵。
我們決定另外找個大夫,照料小姐的身子。
誰知剛入夜,李嬤嬤就派人送信。
小姐歿了。
……
雪好大啊,落在地上,遮蓋住一切罪惡汙穢。
小姐永遠停留在了十八歲。
她食言了,明年不能給阿魚做長壽面了。
45
小姐的後事辦的很熱鬧。
武平侯痛失愛妾,如喪考妣。
可在一個月後,趙家又送來了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兒,是小姐的表妹。
武平侯擦幹了眼淚,再次投入溫柔鄉中。
侯府的白皤很快撤去,一切如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侯爺和他兒子傅清晏依舊父慈子孝,沒有半點隔閡生分。
後花園那棵海棠樹死了,又栽種上了玉蘭花。
……
安葬了小姐後,我又她守了四十九天的靈。
臨近年關,我和夫君買了些年貨,準備回錦州了。
誰知在酒樓用飯的時候,恰好看到了傅清晏。
傅清晏看起來意氣風發得很,錦帽貂裘,走在街上,被許多女子側目。
而在他身邊,跟著位貌美的年輕小姐,舉止有度,應當出身官戶。
我不自覺地拔下發釵,惡狠狠地瞪著那畜生。
這時,裴劍臣輕按住我的手,柔聲問:「恨他?」
「嗯。」我恨得牙齒打顫:「恨得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好辦。」
裴劍臣從我手裡拿走銀釵,衝我挑眉一笑:「阿魚,你看清楚了。」
說著,他站起來,立在窗子後,屏聲斂氣地盯著傅清晏。
忽然,他輕喝了聲,猛地將發釵擲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扎進傅清晏的胯下。
傅清晏痛得大叫,彎腰捂住襠部,血頓時從下裳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他從懷裡摸出把平平無奇的匕首,擲出去,又補了一刀,徹底斷了傅清晏的根。
我驚得瞪大了眼,望向夫君:「你竟會這手?」
裴劍臣攬住我,得意一笑:「我會的可多了,不止會寫字作畫,武功也很好。」
我樂得拍手:「你怎麼都沒告訴我。」
他拉住我的手,將銀子放在桌上,笑道:「以後慢慢說,京城不能留了。」
……
46
傅清晏當街遇襲,而且是一種極其尷尬難堪的方式。
依照武平侯那睚眦必報的陰狠性子,肯定要追查到底的。
我們夫婦快馬加鞭回到了錦州,原打算給巳元先生磕個頭,便去外地躲上幾年。
誰知巳元先生聽了我們在京城的遭遇後,拊掌大笑,沒口子地誇我重情義,誇劍臣幹的漂亮。
老先生讓我們不用怕,他庇護我們。多行不義必自斃,將來自會有人收拾武安侯父子。
次年三月,我和裴劍臣成親了,是老先生主婚的。
因著劍臣是他最得意的關門弟子,他邀請了許多達官顯貴,並且還當眾宣布,認我做義女。
……
要麼說風水輪流轉呢。
家裡太窮,父親又好吃懶做,隻能賤賣女兒來度日。
「(他」其中就有巳元先生。
年底,我和劍臣也跟著進京。
長安還是那個長安, 恢弘而繁華。
我坐在馬車裡,手附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掀起簾子往外看,夫君正在給我買糖人。
這時, 我瞧見遠處走來個熟悉的人影, 是傅清晏。
才一年不見, 他就大變了樣,瘦了很多,下巴布滿胡茬, 看著十分狼狽。
傅清晏拉住一個中年男人的胳膊, 急道:「王管家, 求您幫幫忙,讓我見一下國公爺吧。」
那個叫王管家的男人甩開傅清晏的手:「我說三爺,您最近這家跑, 那家跪,可誰敢替你爹求情啊。他貪汙受賄,謀害人命,樁樁件件證據確鑿,是陛下親口定論的國之蠹蟲, 說不得還會株連九族, 求你了, 走吧,別纏著我了。」
傅清晏不死心:「求您聽我說兩句, 」
「還不放手?」王管家眼睛一瞪, 一腳踹向傅清晏的肚子, 將男人踹得翻了幾滾:「你個死骟驢,還以為自己是得寵的公子爺?也配拉扯我?」
也正在此時,馬蹄聲響起。
身穿錦衣的緹騎策馬飛奔而來,團團圍住傅清晏, 冷冷喝道:「犯官傅清晏,為武安侯一黨, 即刻押入詔獄候審。」
傅清晏掙扎不已,卻換來了粗暴的拳打腳踢, 牙都被打掉了幾顆, 他急得大喊:「大人饒命,我,我要揭發我爹。」
……
瞧,這便是父慈子孝了。
又下雪了。
我手從車窗外伸出去, 雪落在手心,涼涼的。
小姐, 你看到了麼?
那些害你的人終究遭報應了。
這時, 裴劍臣拿著糖人回來了, 他掀開車簾子坐進來:「剛這邊怎麼了,鬧哄哄的?」
我笑道:「打牲口呢。」
「喏, 快吃吧。」他將糖人遞給我, 「我剛在攤子瞧了半天,那小販的手藝還沒我好呢,家去後我也試著捏。」
我靠在他身上:「忽然不想吃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他溫聲問:「那你想吃什麼?」
我閉眼打了個瞌睡:「那年你給我做了四菜一湯,說有一道神仙魚羹特別美味, 但很耗費功夫,我想吃這個。」
他攬住我:「行,今晚就給你做。」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