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姐姐,我會保護你的。」
我在沉入冥想之前,總會聽見她這麼說。
偶有幾次,也能聽見桃花妖與其他同門據理力爭的聲音。
「你們不要胡說!禾姐姐才不是那樣的人!」
一日,我們遇見了高階妖獸,一行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我自願斷後,被傷得不輕,等逃出來後,倒是收獲了幾句感激,卻連一顆靈藥都沒有。
我要自我療傷,顧不上桃花妖,深夜裡,我看見幾個師兄圍著桃花妖說了什麼,桃花妖看了我一眼之後,乖乖地跟著師兄們離開隊伍。
那日之後,桃花妖就像換了個人,她給我上好的靈藥,說是私藏的,她不再圍著我,也不再笑眯眯地叫人,隻是獨自坐在遠處,偶爾會對著我發呆。
直到我的傷見好,我們被桃花妖騙進了一個秘境,我精準地抓住她,在她的哭泣懇求下殺了那幾個師兄,而她則自廢修為成了我頭上的發簪。
跟著我被關進了寒牢。
桃花妖修為全廢之後,很容易被水潭給凍死,我就把她從頭上拿下來塞進了乾坤袋,而我則專心打坐修煉。
桃花妖就這麼陪了我五十年。
13
第二次的關押是三十年,再加上師尊對寒牢情有獨鍾,我平時修煉見不著他,一犯錯他倒是會馬上跳出來把我關進寒牢,粗略算起來,我在這個地方待了快百年了。
我每日研習那牆上的功法,越練越覺得新奇,那功法像是為我量身定制一般,我修煉起來如魚得水,很是容易。這麼看,我還得感謝師尊,要不是他把我關進寒牢,我的根骨與經脈也不會這麼牢固,更不會遇見這命定般的功法。
隨著我的修煉,那牆上的字越來越暗淡,像是失去了生機,我的情感本來淡漠,但看著那些字,我的心中竟會生出絲絲悲涼之感。
就像在看著我的一個老朋友漸漸死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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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轉瞬即逝,我再次被放出去時,體溫已經微乎其微。
外界的事物已經很難觸動我。
當年那個敗給我的師兄帶著人再次站到我面前時,仍然俊朗帥氣,自信悠然,說著謙讓我的話:
「師妹,我承認當年和你比試我確實有些心不在焉,我觀你現在修為不凡,我們再來比一場吧。」
我問他:「你很討厭,如果你輸了,我能殺了你嗎?」
一人大叫:「比試是比試,怎麼能殺不殺的。」
我頓感無趣,不想與他打了,轉身就要走。
師兄急於找回面子,口不擇言:「如果我輸了我便退出宗門,不再修行!」
他說完話似乎覺得這個懲罰有點過於嚴重,面上糾結起來,不過幾個師弟都在看著,他也不好再改口。
這幾年他在修煉上也算得上勤勉,怎麼說也不會輸給一個被關起來那麼久的罪人吧?
我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沒讓他再糾結下去,我接受了挑戰,用劍鞘抽了他一下,他沒擋住,被彈飛出去。
跟著來的幾人啞口無聲。
「下午便滾吧。」我說,懶得再看他一眼。
14
宗門不知何時開始傳我修習邪門功法的流言,我的進步快得恐怖,他們不可置信,隻能編個自己能相信的理由騙騙自己。
我被長老叫到試煉臺測試那天,大半的宗門弟子都來了。
但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我的內府幹淨澄澈,並沒有邪魔入侵、走火入魔或者修習邪門功法的跡象。
師尊也來了,他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像是透過我在看什麼。
「很好。」我看見他的嘴巴動了動,說了這兩個字,他從來沒有誇過我,這一誇反而使我警惕起來。
夜晚師尊便來找我了,他同我說,要我做他的道侶。
大概全天下的女子看見這樣一幕都要動心:神祇一樣的男子微微俯身注視著你,白衣勝雪,烏發順著肩頭滑下,他的眼中倒映著你的身影,專情又真摯,他問:「你可願做我的道侶。」
不知道活了幾百年的自信老妖怪一個,我輕笑起來,搖頭道:「莫名其妙。」
我端詳他片刻,說:「你太醜了。」
師尊大概從沒有被人打擊過外貌,我甚至看得清他臉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
我從沒叫過他師尊,也沒主動找過他,他也一直沒在意,從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眼前的弟子真的一點都不欽佩他,甚至都不尊重他。
他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見哄不過,便直起身子,淡漠地看著我:「由不得你。」
師尊這麼不可一世又強大的修士,如果看上哪個女子,不用他開口,立刻就會有人把那個女子綁來送給他,即使我說了不,宗門中的長老們也會把我作為貢品雙手奉送給師尊。
沒人會在意我的感受,畢竟與全天下數一數二的仙尊結成道侶是普通人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
怎麼會有女子不願意呢?
15
師尊應該是覺得我跑不到哪兒去,便沒有關著我,隻是定了個同我結為道侶的大典,一個月後舉行。
這個消息一出,各個宗門哗然不已,上山來探聽消息的人絡繹不絕。
來得最多的就是女修們,她們很難想象自己的白月光竟也會走入紅塵,與人結成道侶。
「那禾栀究竟使了什麼妖法,連碧清仙尊也能被迷惑。」
「你們不知道,那禾栀是仙尊的徒弟,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個道理大家不會不懂吧。」
「不理解,那禾栀有什麼好的?難不成她美若天仙,或者有一身高深的修為?」
此類的言論,幾日來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所有人都懷疑我,就是沒人懷疑碧清仙尊。
他們大概沒想過,也許是碧清仙尊先不講師德勾引我的呢?
先是數年的不管不顧,在我關了幾次寒牢,修為上升後,忽然來告訴我讓我做他的道侶,不顧我的意願,將我架在火爐上,被眾人猜忌咒罵。
實在是……不要臉。
異曲同工,在凡間,男子在外面有了女人,大部分的人連他的正妻第一反應都是,那個該死的狐狸精。
好像男子有多麼的無辜清白,都怪那女子長得太過狐媚,她的眼神太過勾人,她的身姿太過曼妙。
男子大喊一聲:「這是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啊。」
就收獲數不清的理解。
其他的男子會想,換成我,我也把持不住啊。
而他的妻子會想,肯定是那個女人勾引,我不能為了她一個人毀了我的家庭。
男子痛哭流涕,得到原諒,而作為外室的女子被活活打死或者浸豬籠,這在世人看來算是公平的做法。
我看來?
我看來隻有三個字——真惡心。
師尊覺得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實際上我也不打算逃,我哪裡都沒去,隻是待在寒牢,桃花妖適應了寒牢的溫度,在我的幫助之下重新修成了人形,依舊是可愛的少女。
「你真的要同他在一起?」
我搖搖頭:「不,他又老又醜,我不喜歡。」
桃花妖忽然臉紅起來:「那我呢?」
聞言,我仔細端詳起桃花妖,小巧的鼻子嘴巴,水靈靈的大眼睛,肌膚粉嫩,是個小美人胚子。
我冷聲道:「不喜歡。」
都要大禍臨頭了,桃花妖還能同我開玩笑。
「那你喜歡誰?」
我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在水潭的角落寫上幾個眼熟的字,隨口道:
「我誰也不喜歡。」
16
桃花妖隻當我在說笑,並不當真。
怎麼會有女子沒有心上人呢?
女子好似生來就是要喜歡人的,尤其是喜歡男子。
在寒牢的日子很是充實,除了跟桃花妖說話就是修煉,那功法我已經熟練於心,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除了量身定制,我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詞來形容我與那功法之間的契合程度。
那牆上的字越來越淡,甚至快看不清了,我用上內勁,以指為筆,一筆一畫,把它給刻出來。
刻到某一個字的時候,我忽然福至心靈,在旁邊按我自己的筆跡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不出所料,我的字果然與那牆上的字分毫不差。
第一次見到那牆角的字,我便覺得眼熟。
親切的地方,熟悉的字跡,量身定制的功法……
就好像「我」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給自己在隱秘的角落刻上了這些東西一樣。
我甚至能想象到,一襲白衣的「我」蹚過寒冷刺骨的水,一步一步走到最深處的牆邊,用手指認真地寫下這些字。
寒牢的水太過凍人,且不說一般的弟子不會被罰進來,就算被罰進來也不會無聊地要深入去看看裡面的牆長什麼樣。
隻有我會這麼幹,頂著滿頭滿臉的霜,走到牆邊,然後發現刻在角落裡的這些字。
也隻有「我」,知道我會這麼幹。
17
這個想法太過驚駭,我不動聲色地掩下懷疑,連桃花妖也沒有告訴。
大典將近。
我對師尊的威脅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不是嗎?
何況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且,牆上的字我已經全部修煉完了。
18
大典這日,來了很多人,高臺上賓客滿席,觥籌交錯。
十裡紅妝無外乎此,紅綢掛滿大殿,百鳥齊鳴,仙鶴共舞。
賓客們衣鬢交錯,滿屋淡香,交談愉快,話裡話外都在挪揄沒想到碧清仙尊仙人一般的人物也會喜歡上別人。
百年好合、天生一對之類的祝福詞,賓客們張口就來,能編一籮筐。
師尊的強大,讓師徒苟合這種腌臜事都變成了佳話。
真惡心。
我一身白衣出現在大殿外,眾人詫異,交頭接耳。
「禾栀仙子怎麼會在這裡?」
「她怎麼沒換衣裳,難道就穿成這樣嗎?」
「我還以為是什麼風華絕代的美人,不過如此嘛。」
……
「諸位。」我開口道,眾人的視線聚集到我身上。
「我並不想與碧清結成道侶。」
此話一出,滿場寂靜,我甚至看見幾人拿起的筷子墜落在桌上。
「你以為你是誰啊?」不知誰高喊了一句。
轟地,水入油鍋,全場沸騰。
質疑、責怪、好奇、驚訝……人的表情太過豐富,同時呈現時,就如一幅滑稽的畫卷。
「禾栀,不要胡鬧!」
有長老怒喝,卻壓不下悠悠眾口。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對我,有個女修道:
「莫不是碧清仙尊仗著自己的身份逼著徒弟嫁給他吧。」
她的聲音不小,現場更加熱鬧了。
和稀泥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憤慨的……
更多的是覺得我不識好歹,刺人的目光紛沓而至,換個臉皮薄些的仙子站在這兒,都要羞紅了臉。
19
就在高潮時,碧清仙尊出現了,他也隻著白衣,並未換上紅裝。
「禾栀。」他喚我的名字,語氣柔和。
我面無表情地看他演戲。
碧清快步走向我,一副擔憂的模樣。
「我見你房外的弟子都被打暈了,你沒事吧。」
我自然沒事,他也猜得到是我打暈的,但他偏偏要在這裡提起來。
果不其然立馬有指責我殘忍的聲音出現:
「竟然暗傷同門,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不以為然,負手而立,裙擺轉了一圈,對上他。
淡聲道:「你真惡心。」
碧清面上閃過陰鸷,轉瞬即逝,還是一派出塵模樣:
「禾栀,別鬧了好嗎?」
他這麼說的時候,甚至還輕笑了一下,顯得很是寵溺我。
都說碧清仙尊不染世俗,這不很會利用人心嗎?
他一退讓,立刻顯得弱勢起來,在眾人眼中,錯的可不就是我了嗎?
「禾栀,碧清仙尊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辜負他?」
一個男修義憤填膺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