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的沉寂過後,空曠的大廳響起一道蒼老的男聲:「你就是蘇卿洛?」
我回道:「是。」
國師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你本是鳳命。」
我內心嗤笑一聲,面上卻佯裝驚詫地睜大雙眼:「國師何處此言?」
他道:「後宮中有人阻了你的命格,若想奪回鳳位,你需得不沾殺戮地將她趕出宮。」
我任由貪婪鋪滿我的眼眸:「敢問國師,此人是誰?」
國師背過身,他的聲音幽幽地傳入我的耳裡——
「凝貴人。」
7
自國師府回來後,我在腦中不斷復盤。
上一世,國師三次放出預言,斷定凝貴人是命定的福氣之女,是執掌後宮的鳳命。
所以,這一輩子是凝貴人還未與國師勾結嗎?
我搖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想。
國師說「不沾殺戮」,自然是為了保全凝貴人。
如若未曾勾結,又談何保全?
電石火光之間,我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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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出宮其實是凝貴人自己的意思。
凝貴人她,要出宮?
8
我被國師召見的事,自然逃不過老皇帝的耳朵。
他當晚便來到了我的寢宮。
他坐在上位,緩緩飲茶:「國師他同你說了什麼?」
我垂眸,做出低眉順眼的姿態:「國師說……」
我忽地噤聲,唯唯諾諾地看了老皇帝一眼。
老皇帝自然也察覺到了我的猶豫,他放話道:「但說無妨。」
我正了正身子,聲音輕卻堅定:「國師說,我是鳳命。」
老皇帝持茶杯的手一頓,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隻淺淡地哼出個鼻音:「哦?」
他抬眸,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我:「你沒騙朕?」
我對上老皇帝的眼睛:「妾身不敢騙皇……」
我話還沒說完,一個大掌便禁錮住我的脖頸,猛地發力。
老皇帝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你沒騙朕?」
窒息感包裹著我,我艱難地吐出字句:「妾身、妾身不敢……」
他依舊沒松手。
我開始不自覺地翻白眼,嘴裡依舊不住地念叨:「妾身、沒有、騙皇上……」
在我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死去的最後一刻,老皇帝終於松開了我。
我跌坐在地,捂住脖子不住地咳嗽,仿佛要將五髒六腑盡數咳出。
老皇帝走到我身邊蹲下,挑起我的下巴,看向我的眼睛逐漸有了些許笑意。
他說:「甚好。」
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將對他的恐懼和討好演繹得很逼真。
老皇帝站直身子,一甩長袖,大笑著離去了。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息在拐角,嘴角終於揚起一抹笑。
甚好。
這一局,我賭贏了。
國師大張旗鼓地召見我,哪裡不會想到老皇帝的多疑和暴戾。
國師似乎,想要除掉我。
我捂上脖頸,勾唇笑了。
但我沒死,一切就還不是定局。
9
再次被國師召見已是十日之後。
他的語氣多了幾分質問的意味:「你還未動手?」
我戰戰兢兢道:「凝貴人畢竟是貴人……」
國師的語氣沉了幾分:「若是你不好好把握時機,待到她奪了你命格之時,便再無力回天了。」
我頷首,一副受教的姿態。
國師背過身,我悄悄抬眸。
敵人的盟友,自然也是敵人。
我倒要看看,這銀色面具背後,究竟是人是鬼。
所有的不坦誠,都別有文章。
國師這般隱藏自己的真容,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我,就要攥緊這個秘密,讓它成為握在手中的把柄。
我行禮告辭,轉身便無聲地笑了起來。
不出三日,我便能知曉,這國師的真身。
前提是,他有真身的話。
而我斷斷沒想到,國師竟會是那個人。
10
凝貴人近日身體抱恙,閉門不出。
據伺候的宮人說,凝貴人得了風疹。
凝貴人與我向來以姐妹相稱,所以她抱病靜養,我便順理成章地上門探訪。
凝貴人面攏輕紗,倚靠在床頭,聲音虛弱中帶著點笑意:「妹妹不必擔心,這些都是老毛病了。宮裡人伺候得不仔細,衣物當是沾到些許花粉才得的風疹。太醫已經說過,靜養幾日便好了。」
我拉過凝貴人的手:「那姐姐可得好好養病,我們不還約定,過幾日要一塊做糕點的。」
凝貴人笑道:「我自是記著的。」
我不著痕跡地看向她手腕上的小紅點,心頭一動。
果然……
凝貴人突然道:「姐姐養病也著實無聊,妹妹不如多跟姐姐講講,你在閨閣中的趣事。」
我順著她的話說:「那姐姐想聽什麼呢?」
凝貴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就講那個同你一塊長大的江公子吧。」
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出言不妥,笑著解釋道:「家弟頑劣,我便想著看別家公子是怎樣的模樣,也好給他個榜樣去奮進。」
我壓住心中的無數狐疑,隻輕描淡寫道:「雖然江蘇二家乃世交,不過我與江公子交情甚淺。」
在沒有確定凝貴人在搞什麼把戲之前,我自不會過多透露阿珩的信息。
凝貴人笑盈盈道:「原來如此。」
縱然凝貴人神色未變,我卻咀嚼出幾分低落。
她似乎,很想知道阿珩的事情。
隻是不待我深思,凝貴人便又道:「那妹妹可否同我講講蘇州風情?」
我問:「姐姐不也是蘇州人嗎?怎需我講?」
凝貴人道:「我自小是姥姥養著的,這幾年才回的蘇州。」
我便不再問,挑了蘇州幾個有趣的習俗隨便應付過去。
告辭離開後,我便徑直回宮。
一路上我都想著事,便沒注意到我宮門口的太監換了人。
直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自我身前響起,我才如夢驚醒——
「拜見小主。」
我腦子一片空白,一節節抬頭望去。
隻見太監裝束裡,長著一張我萬分熟悉的臉。
我百骸發冷。
……阿珩。
我屏退了所有婢女,將宮門關上。
一回頭,隻見江珩跪在大廳,面無表情。
我三作兩步走上前,揚手便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
我低聲呵斥:「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紅色掌印現在江珩臉上,他卻恍若無感。
他的聲音褪去了幾分陽剛,多了幾分太監的陰柔:「奴才從未這般清醒。」
他抬頭看向我,目光依舊澄澈:
「奴才說過,要護你一輩子。」
「不管以什麼方式。」
11
國師又召見了我。
他,噢不,應該是她。
她將一瓷瓶放在我手,依舊是那道蒼老的男聲:「明日入夜,凝貴人寢宮走水。你隻需將此假死藥喂給凝貴人,再借泔水桶的馬車將其運出宮,便可高枕無憂。」
我接過瓷瓶細細看了幾眼:「國師怎知會走水?」
國師故作玄虛:「此乃天機。」
可這世上哪有天機,一切事皆在人為。
國師這般篤定,不過是因著——
她就是凝貴人。
上次被召見之際,我帶了藥粉,悄無聲息地撒在國師身上。
此藥粉三日內必發作,症狀與風疹相似,卻隻有一點不同——
此藥粉所生紅疹遇水會變深,而風疹不會。
那日我假借探望之名見了凝貴人,拉著她手時,用沾了水的指腹按在紅疹上。
那處,紅得更深了。
所以——
凝貴人就是國師。
國師就是凝貴人。
我本以為我要對付的,隻是一個未來可能會成為皇後的貴人。
卻沒想到,我真正要對付的,是那個權勢滔天的國師。
凝貴人為何要假死出宮?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我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俯身順從道:「全聽國師吩咐。」
12
我親眼看著,凝貴人喝完一碗摻著藥粉的燕窩。
我本想將那藥換成毒藥,這樣凝貴人一死,我的復仇之路便也成功了一半。
可轉念一想,凝貴人不會蠢到把性命交付我手。
果然,在我端來燕窩之時,便有婢女拿起銀針試毒。
所以,凝貴人借國師之手給我的,根本不是什麼假死藥,而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藥粉。
不過沒事,等凝貴人出宮後,自有一份大禮等著她。
如果她真的出宮的話。
然而,直至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劃破天際,凝貴人也無假死的意思。
她精神甚好,我們各自心懷鬼胎,佯裝姐妹情深地暢談了一整夜。
當天全然亮了起來,凝貴人的寢宮也無一絲走水的跡象。
所以,要麼她變卦了,要麼假裝出宮隻是她的計劃之一。
我掩下眸中的萬種情緒。
凝貴人悠然飲茶,話鋒轉得極快:「聽聞妹妹宮中前幾日來了一新太監?」
她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隻是隨意提起。
事關江珩,我不得不謹慎萬分。
於是我隻道了聲「是」。
凝貴人聞言面露遺憾:「那真是可惜了,姐姐本想與妹妹討要此人呢。」
我也笑:「姐姐若是缺人了,同皇上說一聲,定能要到更機靈的。」
凝貴人的眼眸掃過我,意味深長道:「看來,這太監很討妹妹喜歡呢。」
我對上她的眼眸,心下一驚。
凝貴人的神色再無作假的溫情,她的笑染上幾分陰毒和不知名的情緒。
而如若我沒看錯,那不知名的情緒,叫做——
妒忌。
我突然意識到,這一世凝貴人的所有轉變,似乎都與江珩有關。
我託人調查了蘇州那邊的情況。
在我進宮之後,江家二老大抵不想江珩太過傷懷,自作主張為江珩定了一門親事。
而說來也怪,在江家二老上門跟那戶人家提親的隔天,李家紈绔也上門跟那戶人家提了親。
我心下駭然。
這一幕,不就與前世發生的一模一樣嗎?
江珩來我家提親,而後李家人便也來了。
所以,李家人衝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
而是阿珩!
而李家紈绔也不過是個傀儡,真正在背後掌控這一切的……
是凝貴人。
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凝貴人的話語——
「你家附近,似乎有一戶人家姓江。」
「聽聞江家獨子文武雙全,享譽蘇州。」
「妹妹既與江家是世交,想必與江家兒郎也甚是交好。」
「就講那個同你一塊長大的江公子吧。」
……
這些隻言片語驟然間串成一枚箭矢,擊破了我這兩世所有懸而未決的疑團。
原來如此。
自始自終,都不是李星霖喜歡我,而是凝貴人喜歡阿珩。
上一世,因為阿珩向我提親,李星霖阻撓無果,於是凝貴人動怒,不惜追殺我們兩家。
這一世,因為我進宮,於是凝貴人想假死出宮去尋阿珩。
而她的突然變卦,怕是知道了阿珩在宮裡。
她知道,阿珩來找我了。
臨別時凝貴人那一抹笑不住地浮現在我面前。
13
江珩消失了一段時日,再見已成了皇上身邊的掌事公公。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升上去的,現下找了個由頭尋他來,我隻想確定一件事情。
我問他:「你和李家那個女兒認識嗎?」
江珩氣息有些輕:「不認識。」
我自是相信阿珩所說的話。
那麼,凝貴人究竟是如何識得江珩的?又為何會喜歡上他?
難不成因著江珩在蘇州的名聲,便淪陷至此,不惜手染鮮血,刀刃無辜生靈?
我想,應當是有些事情,在我和阿珩都未曾注意的情況下,悄悄發生了。
思索無果,我看向江珩,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慘白至極。
我面色一沉:「誰傷了你?」
江珩的唇瓣毫無血色,他搖搖頭:「無礙。」
我正欲繼續問,他率先打斷了我:「所以,李家女兒怎麼了?」
我噤了聲。
我不想他陷入這場漩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