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麼不吃飯啊?難道是這麼多年已經養成了不吃午飯的習慣?」
俞嘉欣的話說得很大聲,周圍的同學也都在轉頭看這邊。
我嫌棄地看她一眼,怎麼年代演進這麼久,有些人的腦子就是不進化呢?
我還沒出聲,面前便放上了一個餐盤,是那位好心同學遞過來的。
我剛要說聲謝謝,卻看見眼前的餐盤裡隻有一個饅頭,其他什麼也沒有。
「我特地搜了新聞,上面說被拐的人一天也就隻能吃個饅頭,我特意給你選了個大的,怎麼樣開心嗎?」
此時此刻,我看著眼前這個「好心」同學,又看看身邊幸災樂禍的年輕孩子,心中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悲哀。
但我知道,對蠢人說再多也是沒有用的,就像當年指導員想要勸說漢奸回頭一樣徒勞。
我拿起了眼前這個精致的白面饅頭,直接轉身離開了這個嘈雜之地。
我在出租車上認真地把這個饅頭吃完了。
很好吃,有點甜。
自從我進了部隊,就再也沒吃上過白面了。
剛開始傷員還能吃上些細糧,後來戰事愈演愈烈,炮火燒了良田,糧食比金子更貴。
如今,食物卻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東西,連讀聖賢書的學生們也已經不知道它的重要和珍貴了。
到家的時候,家裡隻有保姆。
誰也沒想到我第一天上學就中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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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著和保姆打了個招呼,其實我也沒想到上個學會這麼波折。
可我不是什麼都能忍的人。
從小在大宅院裡我不願意忍長姐長兄的鄙夷和管束,寧可故意犯錯被父親關禁閉來躲清淨;
長大後我忍不了父親為躲戰火要舉家移民歐洲,便翻牆逃跑加入了組織,奔赴了前線;
我可以為了勝利忍受各種艱苦的條件,可以為了信仰忍受任何的折磨,甚至生命做代價。
但是沒有價值的家宅內鬥不值得我去忍,也不值得浪費我的精力去應對。
我的全部精力應該放在實現我當初的理想上。
我讓保姆打電話叫俞父俞母回了家。
「你說你要去上學,現在又隨意逃學,初初你太任性了。」
剛進門的俞父看起來心情不好,可能是我打擾了他的工作吧。
俞母悄悄拍了他一下,掛起一副擔心的神情坐到我身邊:「是學校有不適應的地方嗎?」
我點開手機界面給她看:「我想轉學。」
界面上是一所封閉私立學校,甚至有多對一的高價高考教學服務。
「這很苦的,爸爸媽媽好不容易把你接回來,還是住在家讓我們多看看你。」
俞母說得很真誠,可這幾天她倆除了工作,便是帶著俞嘉欣去練舞。
所謂陪我的部分也就是早飯和晚飯了。
「我這些年落下很多東西,也不擅長與人交流,我想一心一意地學習,成為讓爸爸媽媽驕傲的女兒。」
看他倆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倆被我拿捏了。
7、
拿著行李箱離開家的時候,我利落地抖開俞嘉欣的手。
他倆表現得很不舍,比文工團的演出還要真切。
我真是懶得看他倆在俞父俞母面前的表演,一言不發直接出門。
臨上車的時候,俞嘉欣突然好似依依不舍地抱住我。
「姐姐,隻要你不回這個家,日子也能順順當當的。」
她輕聲在我耳邊念叨。
「但你若是執意要來分爸媽的注意,那你的日子會很熱鬧。」
我一把推開她,嫌棄地拍了拍衣裳的褶皺。
俞嘉欣借著我的力,把後背撞上車門,隨即閃出淚光,擺出一副吃痛但不敢言語的受氣模樣。
俞母趕緊走上前去,仔細查看沒有傷口之後,舒了口氣,嗔怪地看向我,但埋怨的話還是沒說出口。
可她眼神裡寫著明明白白一句話:她這個親生女兒粗魯少教。
俞父隻說了一句話,就交代司機把我送走。
「家裡人可以縱著你使性子,到了學校要尊重師長,知道嗎?」
我看著他們這一家人,心態冷得好笑。
我上車前斜了那兩兄妹一眼:
「隻有乞丐才會覺得路過的人都要來搶他的破碗。」
8、
離開了俞家,邁進嶄新的校園,頂級的師資配置,嚴格的學習規劃,我真真切切地開始享受知識的快樂了。
五點四十起床,六點早讀,一天 10 節正課由經驗豐富的高級教師一對一為我授課。
被知識灌溉我直呼一個爽字!
偶爾的休息日我喜歡看各種時事新聞,近幾年的都喜歡看。
我發現俞家和我當年的家庭真的很相像,都算是所處時代裡較為富裕的人家。
我現在所享受的一切,遠遠超過國家平均水平。
還有很多孩子上不起學,也有很多地區貧困落後。
戰爭雖然不復存在,但還有一些黑暗隱藏在光明下。
一樁樁一件件,我看得越多,想得越多。
我知道,祖國仍然是需要我的!
當年總理說過的那句話到今天也不會褪色!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惡補了三個月之後,我迎來了文理分科。
想著聞先生當年吶喊的聲音和振聾發聩的文字,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文科。
提交志願的當天,我便在專屬自習室的門口看見了三個月不見的俞母。
在短暫的噓寒問暖之後,俞母終於說到正題。
「初初,選理吧。以後學商科,畢業到家裡公司上班也更方便一點。」
「可我喜歡……」
「喜歡不能當飯吃!」我的話被俞母直接打斷。
接下來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說服我的話,眉宇間有著不容質疑的態度。
我很清楚這是為什麼。
被拐十年,即便沒瘋,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了。
他們便可以打著為我好的旗號,肆意安排了。
像換學校這類的事情他們可以順著我,可眼下報志願這類的決定斷然不會聽我一句話的。
但有人可以。
趁著俞母去洗手間的空檔,我給俞嘉許發了一條微信。
「爸,媽媽說隻要我學理科,以後公司全部交給我,是真的嗎?」
過了一分鍾,我撤回這條消息,補上一句「不好意思發錯了。」
俞嘉許,你們倆可別讓我失望啊。
十分鍾後,俞母從洗手間匆匆走過來,拿上手提包,叮囑道:「你妹妹練舞腳崴了,我得回去了,志願的事情趕緊跟老師說改掉,知道了嗎?」
我頷首不說話。
看著她越走越遠,我挑了挑眉,希望他倆的小把戲能成功吧。
浪費時間,我得趕緊回去背單詞了。
9.
僅僅過了一天,父親便打電話來,語氣還挺溫柔。
「我和你媽媽商量了一下,你喜歡學什麼就學什麼吧,你高興就好。」
你~高~興~就~好~
我回了個嗯就把手機丟到一邊。
說到底,我這個父親就是個商人,那兄妹倆估計也費了一番口舌讓他覺得還是寄希望於他們倆性價比更高吧。
老套路了,當年我家那幾個長姐長兄可比他倆熱鬧。
不過也好,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學習了!
高中三年聽著很長,但充實且沒有雜音的生活真的讓我感受到光陰似箭。
這三年,除了逢年過節例行回家之外,我都在學校。
說來也是唏噓,父母親出差不嫌累,陪俞嘉欣出國比賽不嫌遠,為俞嘉許跑關系申請自主招生也不嫌麻煩。
但挑出幾天到學校來看看我,對他們來說就是負擔了。
不過這也好,我更覺得清淨。
隻不過偶爾,我也會替這個世界的俞初感到遺憾吧。
希望她在其他的世界裡,能是一個被家人疼愛的孩子吧。
我晃晃腦袋,不想了。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拿起手裡北華大學新聞學院的書籤,仿佛聞先生就站在我前面的講臺上。
他說:「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
我要成為那個堅守真理的人。
像先生那樣,也要像那個戰地的小記者一樣。
英勇而無畏。
10。
高考後的三個月,我依舊沒有在家待幾天。
這三年,家裡給的生活費還是很豐厚的,我買了一臺相機,踏上了去西藏的旅程。
五彩的經幡,朝聖的信徒,廣袤的大地上站著小小的一個我。
天地之大,就該陽光普照!
在面對雅魯藏布江時,滔滔江水掩蓋了手機裡的雜音。
我聽不清俞父的賀喜聲,更聽不清那兄妹倆假情假意的思念之語。
杳杳江水無盡頭,家宅裡的人和事擾不得我。
錄取通知書到家的時候,我正在大昭寺和師父們攀談。
師父們通識佛理,但也沒人能解釋我的到來。
隨手抽了一根掛籤,上面寫了幾個字:
既來之,則安之。
我捏著這根籤子,抬頭看天。
湛藍,透徹,陽光灑向所有人的背。
或許這就是天意,讓我們這代戰火裡的人,看到祖國的強大與繁榮。
既來之,則安之。
我何其有幸能有機會來為祖國添磚加瓦!
離開學還有一周的時候,我回家收拾行李順便拿走錄取通知書。
「你怎麼能不問問家裡意見自己填志願呢?」
我剛進家門,甚至還沒換鞋就聽見這一聲質問。
這一家子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單我站在門口。
我徑直走過去,伸手拿走桌子上的錄取通知書。
「新聞學沒有前途的!學這個你能找到工作嗎?我們這麼關心你,你出去這麼多天連個電話都不打,人生大事也自作主張!我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姐姐再有主意也該問問爸媽呀!你這個專業以後就算是到自家公司都沒有崗位能給你。」
我深吸一口氣,從小嬤嬤教我的不予傻瓜論短長,在此刻我突然覺得不是一個好習慣。
有些人,把我的沉默當理虧。
「首先,我不知你的關心在哪裡體現。」
我轉過身,第一次冷漠地直視著眼前所謂的父親。
「我被拐兩年,你們便找了替代品,這個我就不評價了,那這三年我回來了,你們在我身上又投注了什麼精力呢?」
「高中學校是我自己選的,三年裡的學習是我自己努力的,平時的衣食住行是我自己照顧自己的。」
「當然了,」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錢是你們定期打的,這點我不否認。」
「你還覺得我們虧待你了嗎?沒有我們這些年給你的生活費你能去什麼西藏旅遊?我們給錢還給出個白眼狼!」
俞父的暴怒我能預想到,就和當年我的那個家主父親一樣,當自己的權威受到反抗,就會破防。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您這個大老板沒聽過嗎?」
我沒什麼可生氣的,但我還是想替原本的俞初爭個道理。
「俞嘉欣去國外比賽的資格是你們捐了一百萬的建校費買的,她的特長生錄取你們又花了大幾十萬打點關系;
俞嘉許的那個能被特招的專利是怎麼來的,也需要我說得明白嗎?再者,他們這三年可不是隻學習,舞會、酒吧、旅遊等等這些單拿出哪一個不比我這三年加起來的生活費多呢?」
我掏出手機,轉發給俞父俞母幾張截屏。
都是俞嘉欣發給我的那些「偏愛證明」,她每次發完都撤回了。
但我截屏的手速和我當年扔手榴彈一樣快。
「爸,我隻是想跟姐姐聊天,我想和姐姐培養感情,沒有別的意思啊,爸!」俞嘉欣緊張地站了起來,要去奪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