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我夢到我又重新回到了這一天,我端著杯子從客廳路過,看到大門虛掩著,不顧一切地往門外衝去。
我自由地奔跑在荒蕪的草地上,但是我不管怎麼跑,到最後都會回到這棟房子。直到跑得筋疲力盡,跑得癱軟在地上。
我垂著頭喘著粗氣,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我抬起頭,那個人正是安渝西。
安渝西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他一邊向我靠近,一邊伸手解著衣領上的扣子,笑容森然。
他說:「阿離,這是你逼我的。」
啊!
我從噩夢中驚醒,黏膩的汗水粘在身上,難受極了。狠狠喘息幾口氣,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的腰間怎麼多了一隻手。
我轉頭,驚恐地發現安渝西正躺在我面前。
上身幹幹淨淨什麼也沒有穿,熾熱的胸膛就貼在身前,不留一絲空隙,兩個人之間隻隔著一條輕薄的睡裙。
安渝西一雙眼睛靜靜看著我,兩個人視線相對,剛才夢中的恐懼油然而生。
我立刻警惕起身,安渝西也跟著起身,想要靠過來,卻被我一巴掌打在臉上,頭偏向一邊,發絲凌亂得遮住眼睛。
「混蛋!」我咬著牙,整個人縮到床腳。
安渝西長長的睫毛微顫,沉默了一會才道:「夜裡你一邊哭一邊說著夢話,我抱住你的時候你才安靜下來。其他的我什麼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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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連篇!
明明是想趁這個機會佔便宜!
自從知道他對我的企圖,他所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知道我現在根本玩不過他,所以我也不打算再討好賣乖下去了。
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點肌膚都沒有露出來,死死地盯著他:「出去!離開我的房間。」
「阿離……」他伸手向我。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安渝西,你不是答應我隻要我不願意,你就什麼也不做嗎!」
他的手頓在空中,顯得突兀又尷尬。
「你怕我?」他的聲音低低啞啞。
我沒說話,但是我的行為已經告訴他。
對,我怕他,真的怕。
我比不過他的變態,我認慫了!
他慘然一笑:「我說了,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不會做的。」
「所以,別怕我,好麼?」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絲的渴求,那雙眼睛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卑微地搖著尾巴乞求我的憐憫。
「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恐懼佔據了上風,我閉上眼睛,隻想他消失在我的面前。
他垂眸,睫毛擋住眼睛什麼也看不清,良久才說了一聲:「好。」
21
我發燒了。
我想可能是因為驚嚇過度。
恹恹地躺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安渝西抱著我,不斷在我耳邊叫我,我都沒有力氣喊他滾。
高燒遲遲不退,整個人虛弱無力,我看著安渝西喂我吃飯、喝水、吃藥、冰敷,但都不管用。
安渝西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我當時惡意地想,如果我真的死了,安渝西會怎麼樣呢?
他最害怕的就是我離開他,結果偏偏事與願違。
他一定會很傷心吧。不知道會不會殉情呢?
殉情?算了吧。
死亡對我來說算是解脫,他要是再跟著死下來,追著我不放,那可真恐怖。
所以我安安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再醒來的時候,周圍白茫茫一片。
我已經不在那間臥室了。
這裡是天堂?
嘖,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像是醫院一樣。
等等!
這裡就是醫院!
我瞬間清醒了,瞪大了眼睛,看到自己手上打著的點滴以及桌面上檢測心率的儀器。還有,趴在我的病床邊上的安渝西。
這幾天他大概過得很辛苦,連衣服都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人,如今整個人頭發凌亂,衣領外翻,看起來狼狽又邋遢。他似乎睡得很熟,但是他的手依舊牢牢地抓住我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隻要我輕輕一動,他就會醒。
真是可憐又可悲。
我看著安渝西,忽然有些感慨。
原來的他開朗,溫柔,愛笑的人,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卻伸手把他從雲上扯下來,同我一起倒在這泥濘的世界。
呵!原本我就是一個爛人,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裡,看著幹淨得像是白紙一樣安渝西,心裡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為什麼他可以生得那麼好看?
為什麼他的爸爸媽媽那麼愛他?
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他?
為什麼他什麼都會?
……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呢?
我和安渝西仿佛雲泥之別。
我稱之為父母的那兩個人,生下我以後為了怕罰款,將我送到鄉下的爺爺奶奶家,轉頭第二年生下了我弟弟,當作心肝寶貝一樣地疼。而我的爺爺奶奶呢,就隻當我是個累贅,每天給點飯隻要死不了就行。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長到五六歲,鄰居的變態大叔把手伸到了我腿上,那時候我還什麼都不懂,隻是覺得那雙糙手在身上十分難受和惡心,拿起石頭砸瞎了他的眼睛。他捂著眼睛,氣急敗壞地找爺爺奶奶去算賬。結果賠給了他幾千塊此事才了。
我還因此挨了一頓打,我不甘心,哭著說是他摸我,結果反倒是被打得更狠了。我奶奶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小狐狸精,小小年紀就會勾引人。
好像一切都是我的不對。
我一氣之下偷偷跑去城裡找我爸媽,我也不知道當時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是怎麼混上的火車,坐了長途車,最後一步步輾轉到了城裡。我以為爸媽看見我會很高興,結果他們像是見了鬼一樣。
他們本來想送我回去,爺爺奶奶在電話裡說他們不要這個狐狸精。我這才能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雖然他們對外說我是他們的侄女,不讓我叫他們爸爸、媽媽。雖然爸爸、媽媽、弟弟能睡床,我隻能睡地鋪。但是我覺得能跟爸爸媽媽一起還是挺幸福的一件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樓裡大火,爸爸媽媽驚醒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故意的,還是根本沒有將我這個女兒放在心裡,在第一時間,他們把熟睡中的弟弟抱了出去,甚至沒有忘了拿錢包,卻唯獨沒有叫醒睡在客廳裡的我。
我是被濃煙嗆醒的,大火滾滾,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我跑進廚房,往自己身上澆了好幾盆水,這才鼓足勇氣衝了出去,然而手臂上還是被火燒出一塊猙獰的疤痕。
我跑出來時心裡還在擔心,爸爸媽媽弟弟萬一被困在火裡可怎麼辦?結果剛一出來,就看見他們耐心地安慰著嚇哭的弟弟。
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我,更沒有人愛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隻能愛我自己,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我自己。
所以我像是刺蝟一樣將自己最柔軟的部分包裹,把最尖銳的部分裸露在外。
我以為那樣就是保護自己,卻沒想到這些刺還會扎傷別人。
愛,原本該是純潔美好的,如今變成了一副枷鎖束縛著安渝西,不斷的折磨他,扭曲他,直到把他變成現在這個偏執的樣子。
孟離,你果然是個壞女人,爛到骨子裡的壞。自己爛就好了,居然還拉安渝西下水。
現在想想,被他囚禁,又變成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也是活該。
22
安渝西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抬起頭看我。
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在看見我的那一刻,面容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你醒了。」
我點了點頭,嗓子幹的冒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摸我的額頭,看看我是不是退燒了,手即將碰到我的時候又頓住了。
「可以嗎?」他看著我,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我因此反感。
好好一個高嶺之花,如今被摧殘得如此卑微。
我可真是造孽。
我點點頭,得了允許,他才將手放到我的額頭上。
「終於退燒了。」他松了一口氣,表情比我這個病人還高興。
嗓子像是被刀片拉過一樣疼:「我想喝皮蛋粥。」
我是真的很想喝皮蛋粥。記得有一次發燒後,我媽給我煮了一碗皮蛋粥,雖然那碗粥連肉丁都沒有,是用剩飯加零星的皮蛋熬成的粥,但也是我悽慘童年中唯一溫情的一幕了。
安渝西垂著頭沒有說話。
算了,他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同意了!
「我現在就去買。」他站起身穿起衣服就往外走,幹淨利落。
我看呆了,他不怕我跑了?就這麼放心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裡?
已經來不及再深想下去,畢竟這機會千載難逢,當然要緊緊抓住了!
一把扯下手上輸液管,連忙借了手機給何園園打電話。
何園園聽到我的聲音,顯然十分不可思議:「孟離?你死哪兒去了!一個月了連個消息都沒有……」
她還想說什麼,被我立刻打斷了:「何園園,你先聽我說!給我買張機票,要兩個小時以後出發的!剩下的事情我們見面再說!」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我掛斷了電話。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套了件外套迅速溜了出來,害怕被發現就扎進人堆裡一起跟著離開了醫院。
等到我坐在出租車上,車子開動起來,看著醫院越來越遠,才恍然生出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剎那間甚至感動得想要哭,司機大叔看見我滿臉淚花的樣子,還在問我是不是受欺負了,我搖了搖頭,說我是高興的。
我讓司機大叔把我送到了公司樓下,那天離開得太匆忙,我所有的證件都留在了公司裡,而且我已經在安渝西家裡待了一個月,想必慕磊那點耐心也該耗盡了。
果然,公司裡面空無一人,慕磊的人也早就離開了。
我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然而我在辦公室找了很久,都沒有看到證件,眼看著飛機起飛的時間就要到了,我卻什麼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