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蒼瀾洲盛家唯一的嫡女,應昭天命而生。
我娘不惜耗盡靈元為我塑純靈之體。
我爹更是踏遍九洲,為我尋來世上唯一的神龍蛋,以便來日躍龍門飛升。
我及笄那日,神龍破殼,卻擇了我那人淡如菊的庶妹為主。
1
當我們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往盛朝月的院子時,天地規則震蕩。
我顫抖地推開那扇木門抬眼望去,身穿一襲白裙的嬌俏少女坐在秋千上,一條通體金色的小龍圍繞著她轉圈撒嬌,逗得少女笑顏如花。
那是我用靈力溫養了十五年才破殼的神龍。
「好啦,小星,別鬧啦!」
少女一發聲,那小龍便立刻安靜地落在她的肩頭,親昵十足,全然沒有剛破殼時對我的那般抗拒。
天地規則平靜,少女額間紅印初顯,契約已定。
我娘全然沒有貴夫人的端莊姿態,氣到聲音都在顫抖:
「盛朝月,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自契約神龍!」
盛朝月不卑不亢道:「夫人,是小星主動選了我。」
這十五年裡,我為那條龍想過很多名字,可最後都覺得配不上它,珍之又重。
不過半炷香的時辰,盛朝月就將它契約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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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憤怒,我娘緊握住我的手,道:
「放心,屬於你的東西,娘一定給你拿回來。」
她又轉頭怒瞪了我爹一眼,繼續道:
「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將這個賤人生的女兒接回來。她竟敢截了我顏兒的機緣,如今這般,如今這般……」
我娘來來回回踱步,眼神一沉。
契約已定,非死不改。
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招呼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要將盛朝月摁住,可她肩上的神龍卻龇牙護主,兩個婆子遲疑不定。
我娘準備親自動手,她一邊凝結術法,一邊說道:
「你且去吧,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貪心,放心,我會將你厚葬的。」
盛朝月依舊面色從容,隻是將目光放在了我爹身上。
果不其然,我爹打散了我娘的攻擊,低沉道:
「夠了,葉蘭。朝月和合顏同樣是我的女兒,你怎可對她下毒手?」
我娘勃然大怒,指著盛朝月道:
「你那個初戀死了五年,我憐她一介孤女才讓她進了家門,她是不是你盛英的種還不一定!」
「這十年裡,你且問問我可有虧待過她半分?我好生將她養著,來日打發人家了便是。可她明知道神龍是顏兒的,還要擅自契約,你說她該不該死?若無神龍,顏兒怎麼才能躍龍門,去走登仙路?」
我爹臉色難看,顯露元嬰期威壓,眾人皆低垂著頭,戰戰兢兢。
隻餘我和盛朝月遙遙對視,她依舊從容不迫,隻是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份憐憫,剎那間轉瞬即逝。
我爹道:「待我回去翻翻古籍,定還有其他解除契約的辦法。如若不成,我便為合顏再尋一隻神獸便是。」
蒼瀾洲飛升上仙界的路上,有一道天塹,戲稱龍門。
而要躍過龍門,需有水系靈獸相輔相伴。
神龍獨一無二,再尋一隻,何其艱難?
聽出我爹話裡的敷衍,我娘一拂衣袖,領著眾人走了。
2
進了院子,我娘一連喝了三杯茶,才勉強順過氣來。
她恨鐵不成鋼道:「你也是個傻的,這條龍跟了你十五年也沒契約上。聽你爹那口氣,白白讓盛朝月撿了便宜。」
靈獸擇主,自然是先擇親近之人,更別提我那十五年的靈力滋養。
神龍破殼,認我為主本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它居然飛往庶妹的院子,與她主動契約。
但其實,我也不太意外。
庶妹人淡如菊,表面上不爭不搶。
可凡是她看上的東西,最後都會到她手裡,抑或者得到更好的。
少時我曾有一件鮫雲紗的紅色衣裙,卻不小心被野狗撕毀。
丫鬟提著棒子打狗,卻被庶妹阻攔。
我爹稱贊庶妹心善,拿出一條流光溢彩的白色鮫雲紗裙送給她,比我那條好看許多。
那時我還不諳世事,天真地問:
「爹爹,您不是說鮫雲紗隻有一條嗎?」
我爹沒搭話,後來我才知,鮫雲紗是隻有一條。
事後,庶妹穿著那條鮫雲紗白裙站在後門喂食成群的野狗,美得像九天仙女誤入凡塵,也落進了逍遙洲劍門觀少主的心中。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因盛朝月天賦低微,我爹總讓我不要計較,唯有得道成仙,光耀門楣才是正事。
可如今她連我的神龍都奪去了,還要我不計較嗎?
「顏兒,盛合顏,你娘在跟你說話呢,走什麼神!」
我娘美目微瞪,拉著我坐了下來,說道:
「顏兒不必傷懷,這神龍娘是定要給你拿回來的。若是爹娘圓寂,這神龍便是你去上仙界唯一的倚仗。」
我皺起眉:「娘,您好好說話,怎麼咒起自己來了?」
我娘毫不介懷,她將我抱在懷中,感慨道:
「顏兒都長這麼大了,阿娘想起當初懷你的時候,長乙上仙說你是應昭天命的盛家嫡女,必能躍過龍門,做這千年來飛升上界的第一人。你也讓娘省心,修煉從不懈怠。可偏偏,神龍讓那庶女給偷了!」
我娘凝重道:「盛合顏,這一次不許再讓了。」
我鄭重地點點頭,她這才欣然道:
「好了,今日是你的生辰,還是去給你爹行個禮吧。及笄禮已過,顏兒就是大人了。」
「娘也一起去,我想和爹娘一起過生辰,您就當是滿足女兒的生辰願望!」
我娘拗不過我,和我一起到了我爹的書房。
正欲敲門,卻聽到我爹誇獎道:
「我兒今日令我刮目相看,心性如此淡泊堅定,堪比當日盛家宏儒先祖。」
盛朝月依舊一臉淡然,我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來,盛家的天命恐怕要落在你身上了。」
我娘面無表情地拉著我轉身走了。
第二日,逍遙洲劍門觀少主燕赤華又來請庶妹出遊,我娘破天荒地同意了。
庶妹走後不久,我娘也出了門。
傍晚,庶妹被燕赤華送回,我娘一夜未歸。
第三日清晨,我娘的屍首出現在東邊的竹林裡,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
3
又是野狗。
我轉身看向人群中央的盛朝月,恨聲道:「是你殺了我娘。」
她的目光平淡如水,不緊不慢道:
「昨夜無月,有賊人衝我接連使出殺招,我和燕少主也是為了自保,倒沒想到這賊人竟是夫人。」
「若不是你偷偷契約了我的神龍,我娘何至於斯!」
我祭出紅綢擊向盛朝月,站在她身側的燕赤華陡然出劍,輕松將紅綢斬成幾段,用劍背打彎了我的雙腿。
我狼狽地跪倒在地,燕赤華嗤笑出聲:
「花拳繡腿還想傷月兒,先過了我手中的劍吧!」
是啊,他乃如今年輕一派的劍道第一人,連我娘都死於他的劍下,更何況剛築基的我。
再抬起頭,盛朝月高高在上道:
「神獸有靈,自會擇明主。」
她連衣角都沒有髒,淺笑若曦,傾倒了一大片人。
燕赤華也不例外。
趁他失神之際,我飛快地爬起來,撲在他脖子上狠狠一咬,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嘭!
我被一腳踢出五米遠,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燕赤華捂著流血的脖子,眼中流露出殺意,提著劍朝我刺來。
一道結界擋住了他的劍。
遠處,我爹姍姍來遲。
顧不上肺髒的疼痛,我大喊道:
「爹,殺了他們!」
我爹卻停在盛朝月面前,問道:「月兒,沒事吧?」
盛朝月將昨夜我娘襲擊她的事情說了出來,又擰著眉道:
「燕少主隻是迫不得已才失手殺了夫人。」
我爹又看向燕赤華,最後擰著眉頭問我:
「燕少主脖子上的傷是你咬的?混賬!」
先前多疼我都沒有哭,如今卻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淚。
「他們殺了我娘,爹,他們殺了我娘啊!」
我爹冷聲道:「這是你娘自作孽。」
我陡然失聲,瞪大眼睛望向他。
我爹繼續道:「傷了燕少主,你是不是還想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我握緊拳頭,喉嚨泣血:「他們都該死。」
我爹冷哼一聲:「不知悔改的孽障,處處爭強好勝,連自己親妹妹都容不下,我盛英沒有你這種女兒!」
我知他偏心,但不知他已偏心到了這種地步。
我爹,不是,現在該叫他盛英了。
盛英護著盛朝月走了,他的聲音還回蕩在這片小樹林裡。
「傳我令,盛合顏今日被逐出族譜,此生不得再踏入盛家半步!」
我用手挖了一個坑,將阿娘葬了。
疲憊至極,我趴在土堆上昏睡。
少時父母恩愛與今日種種畫面交織,我好似看了一出荒誕的戲劇。
狼嚎陣陣,我陡然從噩夢中驚醒,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盛家。
盛家大門緊閉,我敲了很久,年老的門房才打開了門。
他打開門後,看到我卻臉色驚變,左顧右盼之後,從兜裡掏出一袋碎銀子硬塞給我,立馬關上了門。
「大小姐,老爺如今下了禁令不讓您進門。他已經將您劃出族譜,還將二小姐早死的娘抬成了平妻,天一亮就是二小姐的及笄大禮了。您快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拿著銀子茫然地前行。
一個門房尚且如此悲憫,而我那叫了十五年爹的人,卻無情無義到連我娘的屍首都未看過一眼,就要大肆操辦殺人者的及笄禮。
我娘,死不瞑目啊!
4
我不知走了多久,銀子沒幾日就被幾個地痞流氓給搶了。
他們還想有所動作,卻被我不要命的打法嚇跑了。
大雨滂沱的夏夜,電閃雷鳴,遍體鱗傷的我躺在巷子裡喘息良久,又扶著牆爬了起來。
我早已不是盛家嬌養的大小姐,十五歲的我猶如雛鳥離巢,一無所有,唯餘滿腔仇恨。
我娘給我的紅綢如此輕易地斷在燕赤華的劍下,我空有築基修為,卻腿軟到險些連幾個凡人都沒打過。
術數靈法終究比不上劍道凌厲。
正當我沉思之際,一位青衣女子素手執傘,替我擋雨。
她將傘遞給我,轉身走出小巷。
一道閃電將整個夜空照得徹亮,雨水在離她頭頂半寸時便自動分向兩邊。
她竟連頭發絲都未湿一根!
一道驚雷炸響,夜空暗沉之際,我看到她背上毫不起眼的青銅古劍,當機立斷追了過去。
以劍作比,若說燕赤華像一把剛出鞘的寶劍,布滿尖銳戾氣。
而這女子便像一把歷經千帆歸來的上古名劍,大道歸一。
不,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我定要拜她為師。
那女子明明走得很慢,可無論我如何追趕始終離她很遠。
可我不願放棄,我們走過了城池山野,白日夜暮。
眨眼之間,她卻已經到了山尖。
山崖陡峭,非尋常人難至。
我早已精疲力竭,眼見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我咬破舌尖,費力攀爬。
我要拜師學劍,必定登頂高山。
爬到山尖的那一刻,我緊繃的精神終於松懈,一下子昏死過去。
我從溫暖又陌生的床上醒來,房間布置簡單,桌上還插著一把田野間盛開的小雛菊。
門外傳來一個男聲:「你不是一向不喜見人,怎麼還撿個小孩回來?」
女子隻淡淡地說了四個字:「故人所託。」
她話音剛過,我就打開門衝了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她膝前磕了個響頭,大膽喚道:「師父!」
「你這丫頭動作倒是快,我可還沒有答應收你為徒。」
女子半躺在搖椅上,微風吹起發絲,拂過那張清冷絕豔的臉。
屋檐下擇菜的男子悶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