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拜師禮都行過了,你這徒弟不收都不行啊。」
我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她,又喚了一聲師父:「弟子仰慕師父許久了。」
她終於坐了起來:
「哦?你認得我?」
我恭敬道:「我爹,啊,是盛英跟我講過,五十年前,您以元嬰之軀越階一劍斬殺化神,雖然您早已隱世,可青衣劍仙之名九洲誰人不知?我雖未曾見過您,可這世上唯一的青銅古劍我卻是認識的。」
那一旁的男子驚訝道:「譚知幽,我倒是不知你還有這個名號。」
譚知幽卻不想理會他,擺擺手道:
「快去做飯吧,餓死了。」
這番行徑與那傳聞中的青衣劍仙大相徑庭。
男子進了屋,譚知幽這才正視我,問道:
「劍修,可要比法修難上百倍,你也要學?」
我堅定地跪得筆直:
「要學,就算難上千倍萬倍也要學。我娘枉死,我要他們償命。請師父授我劍法!」
我又要磕下去,卻被一隻溫暖的手扶起。
對方嫌棄道:
「好了,小孩子家家的,成天磕什麼磕,也不知你爹是怎麼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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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吃飯,吃完飯讓衛檀給你雕把木劍先練著吧。」
上了桌,衛檀舀了一大碗米飯遞給我,我道了聲多謝,又不知怎麼稱呼。
師父坐在他對面,淡淡道:「衛檀是個凡人,也是我的朋友,你便叫他師叔吧。」
「多謝師叔!」
衛檀笑吟吟道:「小合顏,快吃吧。」
桌上都是些尋常小菜,卻是我這些日子以來吃得唯一的一頓飽飯,我將飯菜一掃而空,打了個飽嗝兒。
吃完飯後,師父指了一間房給我,就進了我之前躺著的那個房間。
衛檀從更遠些的房間出來,我便坐在他旁邊看他削木劍。
這院子孤零零地坐落在高山上,遠處更是一片重巒疊嶂的山脈,偶有妖獸的咆哮聲傳來。
衛檀抬起頭道:「那兒是十裡山脈,你師父不喜與人交往,才住在此處,往後委屈你了。」
我極快地搖搖頭:「師父和師叔住得,合顏自然也住得,不委屈。」
衛檀將削好的木劍遞給我:「試試吧。」
我鄭重地接過木劍,練起最基礎的劍式。
5
山中不知歲月長,一眠一眠,又至天亮。
足足三年的時間,我練出劍氣,手裡的木劍終於換成了利劍。
師父直接將我丟進十裡山脈深處,一頭金丹期的獅子衝我一躍而來,有氣吞山海之勢。
還未結成金丹的我提劍全力應對,幾十招過後,勝負未分。我的靈力卻已然快被耗盡。
那金丹獅子高高躍起,一爪朝我拍來。
我也抓住了它的破綻,豎起劍跪地仰身往它腹部一劃。
金丹獅子一爪拍在我的右臂,右臂瞬間發麻。
待它落地時,腰腹已然多出一道傷口。
趁它舔舐傷口之際,我欲一擊斃命,師父輕飄飄地從樹梢飛下來。
她道:「比試點到為止,隻有敵人才需斬草除根。」
我收了劍,認真地點了下頭。
師父抬手一招,喚道:「咪咪,過來。」
那金丹期的獅子當真搖著尾巴走了過去,毛茸茸的頭直往師父手上蹭。
師父丟了顆靈丹給它,那獅子便歡天喜地地跑了。
我正欲開口,卻聽到眾多雜亂的腳步聲。
我與師父一同躍上樹梢,隱去身影。
樹下,七八個白衣男子背著劍,卻手持繩索,漸漸逼近。
為首那個道:「就把陣法布置在這裡吧,多放點線尾蟲,七彩凰鳥自然會來的。」
待他們布置完陣法之後,最小的那個徒弟捏著鼻子從箱子裡倒出一堆長長的蟲子放了進去,頓時臭氣燻天。
那弟子飛快地跑了出來,臉都皺成了一團。
他憤憤然:「明明是大師兄要定親,偏偏要我們來幹這種苦差事。」
站他旁邊那個道:「誰讓他是我們逍遙洲劍門觀少主,而咱們隻是普通弟子呢!」
這下可打開了話匣子,他們七嘴八舌道:
「燕少主命可真好,老爹是觀主,天賦又高。這才剛滿四十吧,就晉了元嬰,放眼望去,別說咱們逍遙洲,就是整個九洲也無人能及。依我看,他定能飛升。」
「早先我還說大師兄不近美色,現如今他居然與那蒼瀾洲的盛家嫡女定了親,聽說還是一見鍾情呢!」
「盛合顏?是那個預言裡的天命女嗎?」
「五師兄,你閉關太久了,這早就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後面的吧?」
那人推了他一下:「別賣關子了。」
「嘿嘿,那個盛合顏啊是假的!真的天命女是盛家名不經傳的庶女。盛家家主親自將假天命女給趕了出去,又將那庶女抬作嫡女,將盛家所有的資源都用在她一人身上。這短短兩三年間,那庶女就築基了。」
五師兄皺起眉道:「那盛英好歹是盛合顏的親生父親啊,好好的女兒養了十幾年,怎麼就舍得這麼趕出去?」
「他們那些個大家族,幹出些什麼事情不都很正常?」
「害,這就是命唄,命裡有就有。現如今那天命女如今得家族庇佑,又有神龍護主,最重要的是還有咱們少主的真心。那盛合顏即使做了十來年的天命女,但假的就是假的,爹不認娘橫死,如今不知淪為乞兒還是進了花樓,又或者早死了,這不是命又是什麼?」
盛朝月在人前總是裝出一副人淡如菊的清高模樣,其實比誰都嫉妒心強。
真好笑,她厭棄我,卻又渴望成為我。
聽到他們的言論,我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氣息。
師父摸上了我的頭,就像摸那頭叫咪咪的金丹獅子一樣。
她抬起頭緩緩說道:
「這世上的人分三六九等,有人天生龍鳳,昭應天命。也有人攀龍附鳳,俯首為奴。還有一種人生來不甘命運,不畏險阻,成龍化鳳。」
「合顏,你要記住。」
「命由己造,而非他人之舌。」
師父的話猶如當頭一棒敲醒了我。
我如今既不是乞兒,更沒有早死,還成了青衣劍仙的徒弟。
「噓,別說話,凰鳥來了。」
五師兄喊了一句,眾人皆屏氣凝神。
兩隻凰鳥飛了過來,正要進入陣法之際,我揚起劍砍斷了一根樹枝,砸在陣法上。
陣法啟動,兩隻凰鳥被驚,極快地飛走了,隻留下一片怨聲載道的劍修們。
6
我開始更努力地修煉、練劍。
每日進十裡山脈尋找妖獸對練,偶有受傷,養好傷後便又前往。
當我拼盡全力打敗了金丹巔峰的妖蛇後,終於迎來了金丹雷劫。
雷劫淬體,修補我被妖蛇絞斷的骨頭,又將它變得更為堅硬。
現如今,我徒手便可打敗那頭金丹獅子。
咪咪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衝我示弱撒嬌,卻陡然臉色一變,夾著尾巴鑽進草叢裡。
一聲龍嘯傳來,我抬頭看天,一條威武霸氣的神龍飛了過來,背上還坐著一位恍若仙子的白衣少女。
燕赤華踏劍緊隨其左右,兩人相視一笑,琴瑟和鳴。
不遠處,一群人背著劍跟著他們跑,是當初來抓凰鳥的那些人。
他們停下歇息,氣喘籲籲。
有人道:「大師兄和盛家嫡女還真是神仙眷侶,瞧這膩歪的,在十裡山脈都敢御劍飛行。」
「人家盛朝月有神龍,哪個不長眼的妖獸敢攔路啊?這可是血脈壓制,全都得趴下。」
「別說了,神劍墓要開了,借著神龍餘威我們快些趕路吧。」
「對,神劍是肯定輪不到我們的,但是還有其他的絕世名劍,要是能撈到一把就不虛此行!」
幾個劍修對視幾眼,又起身開始趕路。
我的劍折在了那妖蛇身上,如今正好要尋把稱手的,我便跟了過去。
神劍墓前已經圍了好些人,我的出現並不突兀。
燕赤華低垂著頭,和盛朝月說著話。
「月兒,你初結金丹,今日我定能取下神劍以恭賀你。不過,就別讓小星進去了吧,萬一有大妖來了,它與我們裡外也有個照應。」
縮小的神龍倚在盛朝月的肩脖處,不滿地哼出聲,卻在盛朝月點頭後,不得已恢復原形盤旋在半空中。
燕赤華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將手搭在她的肩膀處,昭示主權。
或許是我注視的時間太久,盛朝月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厭惡,又極快收斂,平淡地將目光移了回去。
她沒有認出我來。
五年時光早已讓我們都變成了大人,隻是她一身錦繡華衣,而我身上穿的還是衛檀師叔從很遠處的市集上買回來的粗布麻衣,再加上跟妖蛇爭鬥,看著更加狼狽不堪。
當真是礙了這位大小姐的眼。
燕赤華厲喝一聲:「滾開!」
正巧神劍墓大門也開了,我便第一個滾了進去。
萬劍爭鳴。
待他們進門時,我衝了出去。
有人嗤笑一聲,似是在嘲笑我的膽怯。
等到他們看到墓中央本該放置神劍的地方空空如也時,這才反應過來。
我御劍離去。
盛朝月急匆匆地跑到墓門口,罕見失態地大喊道:「小星,給我攔住她!」
那神龍一擺尾就衝著我撞了過來,它的速度遠比我快。
空中是它的主場,我收起劍躍下地。
神龍毫不留情地衝斷樹木逼近我,我不斷躲閃。
不遠處的燕赤華帶著盛朝月御劍而來。
神龍修為和元嬰中期的燕赤華差不多,如今我修為尚淺,不能將他們全滅了,隻能暫且先躲避。
可神龍仍舊糾纏不休,逼得我提劍應對。
幾息之間,他二人便已逼近。
眼見我逃走無望,一道金黃色的身影一躍而起,跳在神龍身上,利爪之下,龍身鮮血淋漓。
是那頭金丹獅子!
它回頭看了我一眼,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上去。
「走!」
我的識海傳來微弱的女聲,和咪咪的聲線一模一樣。
燕赤華滔天一劍斬在金丹獅子身上,它倒了下去。
盛朝月關切地察看神龍的傷口,心疼不已。
燕赤華寒著臉冰冷地掃視四周,停在盛朝月身邊。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卻不敢停留,閃身離開。
精心照顧十五年的神龍要置我於死地。
我第一次實戰的對手,卻心甘情願為我赴死。
這一切,皆因盛朝月而起。
我與她,此生不死不休。
7
等我回到小院時,師父罕見地站在門口。
我正欲開口,她卻道:「我知曉的,你先去歇息吧。」
我回屋洗完澡換了新衣,桌上的飯香便飄了進來。
衛檀師叔一如既往地笑著給我添飯,說起去山中採藥的趣事。
吃完飯,我終於說出口:
「師父師叔,我要離開了。」
「金丹已成,我在十裡山脈已無歷練之處,我準備去東海歸墟處尋找水系靈獸契約。」
師父淡淡地嗯了一聲,倒是師叔沉默地放下筷子,卻未看向我。
相處五年,師叔沒有勇氣將心意說出口,我卻想替他勇敢一回。
我摘了院裡師叔精心養護的花,捧在師父面前。
師父卻隻伸手摘下一片葉子,說道:
「綠葉枝頭本無花,隻是觀者自動情。」
她將葉子隨手扔了出去,遠處一片樹林攔腰斬斷,驚起無數飛鳥。
「師父教你最後一招——天下之物,皆可為手中之劍。」
師父將傳承之法點入我的識海,我頗有蝼蟻之感。
我隻知師父厲害,但不知她已強大至飛升之巔。
我滿眼激動,待到來日,我定能成為和師父一樣強大的修士,手刃仇人。
「好了,出來那麼久,師父也該回浮玉山看看自己的師尊了。」
師父說完之後,往前走了三步,縮地為寸,消失在了天邊。
我對著那個方向虔誠地行了個禮。
再回頭,衛檀站在我身後。
這五年來,我從一個嬌貴的盛家大小姐蛻變成敢於和妖獸廝殺的劍修,而衛檀的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更添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