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沒有任何改變的,是師父。
衛檀道:「小合顏,師叔也告辭了。」
我驚訝道:「師叔,你也要走?」
他笑了笑:「我本就是因你師父才來到此處。」
「緣起則聚,緣盡則散,人生本就如此。」
衛檀出了院門,往人類城池的方向走去,隻留下一個灑脫的背影。
我站在空落落的小院裡,倒是沒想過自己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8
我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趕路,終於到了東海歸墟處。
這裡有無數秘境海島,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是我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色。
我沒有進秘境收服妖獸,而是去了種著扶桑樹的海島,那裡有一群通人性的鮫人。
成為人類靈獸才能離開這片海域,他們爭著搶著與我契約,最後都被一個藍發鮫人打敗。
他遊到岸邊,仰頭衝我一笑,美得驚心動魄。
「我叫溫渝。」
他衝我伸出手,與我締結契約。
「姐姐,我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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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觸碰他的掌心,閉上眼默念咒語,天地規則剛顯現卻陡然消失。
我被反噬得吐出一口鮮血。
再睜眼,溫渝眼睛睜得大大的,胸口卻被掏出一個大洞。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形,倒進了大海裡。
而他的身後,一個明媚的白衣少女手裡拿著血淋淋的鮫珠把玩,抬眼看了過來:
「姐姐,好久不見啊。」
我竭力壓制天地規則的反噬,氣血翻騰,喉嚨甘甜。
「盛朝月,你怎麼會來這兒?」
盛朝月走上了岸,勾起嘴角道:
「沒想到你居然沒死,還結成了金丹。哦,這種修為低微的鮫人不會是姐姐你選的靈獸吧?嘖,真是抱歉了姐姐,你應該聽到了我要和劍門觀燕少主成婚的消息了吧?我那婚冠上恰好缺了一顆鮫珠點綴,我看這顆就很不錯呢。姐姐你不會介意吧?」
我左右看了兩眼,冷笑道:
「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你還裝什麼呢?」
盛朝月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我裝得又如何?我什麼也沒同你爭不是嗎?我什麼也沒做,天命眷我,爹爹疼愛我,你夢寐以求的神龍也選我,就連燕赤華那種冷心冷情的人也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如今我做嫡女,可比你好上千倍萬倍。盛合顏,你從小到大修煉天賦比我強,可如今我也結丹了,你還有哪樣能勝過我的?」
我懶得與她廢話,拿出神劍衝她劈了過去,盛朝月那張嬌豔的臉龐頓時扭曲:
「竟然是你。」
我接二連三地發動攻擊,好不容易尋到了盛朝月落單的機會,力求一擊必死。
盛朝月空有金丹修為,卻缺少歷練,一直躲在男人的庇佑下,很快被我一劍擊倒在地。
她吐出一口鮮血,喚道:「小星。」
海底頓時翻滾起來,神龍迅速襲來。
不好,它竟然又進階了。
可我不願錯過這個能幹掉盛朝月的好機會,利劍穿胸而過。
下一刻,神龍擺尾將我拍倒在地。
它用了十成十的力,我筋骨寸斷,難以動彈,連金丹都隱隱有破裂之象。
我想,我要死了。
但能帶上盛朝月一起走,也能讓我娘瞑目了。
趁著神龍分神之際,求生的本能讓我瘋狂運用靈氣修補自己的身軀。
遠處有人御劍而來,落在盛朝月身邊,他將一顆靈丹嘴對嘴喂進盛朝月的嘴裡,又用靈氣修補盛朝月的胸口。
可盛朝月金丹已被我一劍絞碎,命懸一線,卻遲遲不肯咽氣。
我拼盡全力站起身發動最後一擊,卻被燕赤華打趴在地上。
他梟心鶴貌,眼底陰沉:
「你竟然敢害月兒,那就拿你的金丹來補給她吧。」
燕赤華伸出手,硬生生從我體內摳出金丹。
9
金丹離體,我疼得幾度暈厥又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盛朝月終於悠悠轉醒,委屈又悽苦地環抱住燕赤華的腰身,淚珠如弦:
「我隻是想給我們的婚冠上加一顆鮫珠,我不知道那鮫人是姐姐的契約靈獸,沒想到姐姐竟然為了一隻靈獸就要殺我。」
燕赤華任她倚靠,好生安慰了一陣,拿起自己的劍,握住盛朝月的手,就像小兒學畫一般,一筆一筆地刻在我的臉上、身體上。
我的鮮血順著泥沙,染紅了一大片海。
燕赤華體貼又細心地拿出手帕替盛朝月擦手,這才看向一旁氣惱又委屈的神龍。
「月兒,要不讓小星吃了她,就像當初十裡山脈那頭獅子一樣,還能增加點修為。」
盛朝月蹙眉,嫌棄道:「她太髒了,小星吃了會拉肚子。」
「那我直接殺了她,替你報仇?」
盛朝月臉上不禁掛起一絲淺笑,言語卻又故作不滿道:「她好歹是我的姐姐,怎麼能因我而死呢?」
燕赤華思索片刻後道:「萬蠱秘境如今已經快關閉了,一百年才打開這麼一次。她不是想契約水系靈獸嗎?那頭惡蛟現在正在情期,是做惡蛟的爐鼎,還是當它的主人,可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盛朝月捂著唇笑道:「你不要小瞧了姐姐,她從小就比我厲害。現如今雖然失了金丹,筋骨寸斷淪為廢人,但萬一姐姐就是有契約惡蛟這個實力也說不定呢?小星,你說是不是呀?」
「可我聽聞,進了那秘境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的。」
兩人一獸眼神交匯,皆得意地笑出了聲。
燕赤華將我丟在萬蠱秘境洞口,盛朝月道:
「我和姐姐有話要說,你們先離遠點。」
燕赤華和神龍聽話得後退兩步。
盛朝月低垂下頭,手指摩挲著我臉上的劍痕,露出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才看得到的笑容。
她笑得聲音發顫:
「你是殺不死我的,我才是天命女主,你和你娘不過是兩個惡毒女配罷了,還敢跟我爭?被你契約的不就是一把破劍嗎?我不要了。」
盛朝月說完就將劍丟了在我身上,將我一腳踢了下去。
她退後兩步被燕赤華擁在懷裡,聲音越發甜膩:「有本事,你就拿著這把劍再爬出來啊。」
下墜過程中,我不禁想——
難道這就是我的命嗎?
我落進深潭中,水流灌進我的口鼻,逐漸窒息。
瀕死之際,一條蛟尾纏上了我的腰。
10
惡蛟將我拖進潮湿黑暗的巢穴,伸手不見五指。
他化為人形,滾燙的身軀貼近我,呼吸熾熱。
疼痛讓我不禁流出一滴眼淚,被他貪婪舔舐。
我似乎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的雨夜。
隻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為我撐傘了。
娘親、師父師叔的臉在我眼前接連浮現,卻又歸於黑暗中。
直到一道刺眼的金光亮起,那半裸上身的陌生男人墨發金眸,竟然吐出內丹,為我療傷。
他見我睜開眼睛,薄唇輕啟:
「我的情期還未過,你現在死了可不成。」
我張開幹裂的嘴角,啞著嗓子道:
「該死的人還沒有死,我當然會好好活著。」
惡蛟的情期讓我痛不欲生,好多次,他都以為我死了,我卻頑強地還剩下一口氣。
惡蛟擰著眉為我療傷。
隻要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我會讓那三人知道,斬草不除根,必將毀終生。
惡蛟的情期過了,便不再管我了。
我雖沒有金丹,卻還有健全的手腳,折下樹枝捕魚充飢。
五年前我就一無所有,幸得師父教授劍法傳承,如今不過是重來一次罷了。
我以樹枝為劍,一次又一次堅定地揮下。
萬蠱秘境靈氣豐厚,百天之後,我終於重新引氣入體。
趁惡蛟小憩之際,我走出了他的巢穴。
巢穴坐落在這深潭底部,卻有結界阻擋水流落下。
我閉氣進了深潭,往上遊去,卻又被拖拽下來。
那頭惡蛟將我抱住,淡淡道:
「我的情期又到了。」
他氣息平穩,連體溫都幾近寒涼,哪有半分情期之象?
我欲掙扎,卻被他擒住雙手抱回巢穴。
他打了一個響指,牆壁上亮起微弱的光芒,讓我能看清他那張妖孽的臉。
我臉上的傷疤橫七豎八,他倒是平常目光,隻是勾起一抹薄涼的笑容。
「你想去哪兒?這個秘境中,修為最低的妖獸都是金丹,非要去尋死?」
我搖搖頭,他又繼續道:「你苦練百天,不如與我雙修一日,考慮考慮?」
話是這麼說的,可他卻未給我思考的時間便欺身而上。
他滿足地慰嘆:
「一千年了,終於碰到一個好玩的修士了。」
「嬌嬌,可喚我蓮生。」
11
我和蓮生待了五年終於重塑金丹,我毫不猶豫地離開深潭,看到其他生靈草木時,恍若隔世。
蓮生說得對,這兒的妖獸修為最低都是金丹,可他們見了我便嗚咽著跑了,隻因我身上還有蛟龍的氣息。
我沿著秘境走了一圈,卻看到了幾團接近消失的魂靈,我仔細觀察,發現那正是當初跟在燕赤華身後的劍門觀弟子們。
有人認出我,問道:「你是盛合顏?」
我點點頭,互相交流了一下。
他們意外得知了燕赤華的一個大秘密,他就將這些同門全都殺了個幹淨,丟進了萬蠱秘境中。
而在這秘境中,魂靈是無法投胎轉世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消散。
怪不得燕赤華明明與盛朝月形影不離,卻在東海處姍姍來遲。
我告訴他們:「我一定會殺了燕赤華的。」
辭行後,我又走了三日,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劍。
待氣息褪盡,我也和在十裡山脈處一樣,尋找妖獸酣暢淋漓地對戰,體內血液終於翻騰起來。
深潭的方向轟隆幾聲響,秘境妖獸暴動四處逃竄。
我提著劍走了回去,蓮生躍出深潭外想往外跑,卻被兩根鐵鏈緊緊拴住,秘境空中浮現出復雜的符文,陣法啟動將他扯了回去。
他抬頭看見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喜,也不再抗拒。
進了巢穴,他罕見地小心翼翼地貼過來抱著我,好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貴寶物。
「我以為你會走。」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我隻是出去看看。」
原來他不讓我走,是因為自己隻能被困在這狹小的深潭中。
五年日夜相伴,讓他害怕再次陷入孤獨。
後來的五年,他眼神落寂地看著我離開,又滿心歡喜地盼著我回來,直到我成功結嬰,引下天劫。
雷劫都無法打破萬蠱秘境的結界,可我已經等不了一百年了。
我能用十年的時間結嬰,達到燕赤華十年前的水準。
如今他與那神龍的修為隻會更高,說不準都飛升了,我還被困在這秘境中。
復仇之日,遙遙無期。
我無數次揮劍向天,妄圖能撕破虛空間隙。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命嗎?
為了讓我不傷害天命女主,就將我困在這個秘境中,眼睜睜地看著盛朝月躍龍門飛升。
天命,狗屁的天命!
我握緊手中的劍,想起師父的話。
天命既不佑我,那我便逆了這天命又如何?
我的命,是由我自己決定的。
我低下頭,撫摸著手中的神劍,說道:
「此後,你就叫逆天劍吧。」
逆天劍錚鳴一聲,以示回應。
我回到深潭巢穴,蓮生半跪在我身邊,與我平視,問道:「你想出秘境?」
「嗯。」
「我同你結契,無論是出秘境,還是你想向誰報仇,我都能做到。」
我看向他,有些意外:「你願意成為我的靈獸?」
蓮生搖搖頭,拉著我的手放在他心口,鄭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