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看著他,「是,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為難他。」
他似是滿意我的回答,將我攬進懷裡,「好,既然是阿玉的好友,我是不會為難他的。」
如此一來,季延動用雲影的事大抵不會被蕭珩發現了。
我安靜地被他抱著,回想當初他將我抵在床榻和現在的親吻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蕭珩喜歡我,而並非折辱的報復。
我原以為他會恨我當初強行把他送走,在怨我當初拋下他,可一隔幾年他還是喜歡我,蹩腳地用報復和折辱為借口留我一命。
我不由犯難,他既然喜歡我,那我又當如何逼他殺我?
12
暗衛還是沒能得手殺了平南王。
平南王因此大怒,徹查來源。
我故意露了破綻,讓平南王查到了我頭上。
如我預想的一樣,平南王給蕭珩下了死令,我必須死。
蕭珩當初帶入京城的人中有不少平南王親信。
他們齊齊施壓,讓蕭珩殺了我,蕭珩卻硬撐著不答應。
而我以帝師的身份在朝中暗中布局,一旦我死後,平南王的親信一個也活不了。
蕭珩徹底沒了阻礙和制約便能順利登基。
我也終於明白,蕭珩和平南王之間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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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珩的生父是前朝太子。
我不知是蕭珩借此主動找上平南王,還是平南王以此哄騙他為自己所用。
但這並不影響蕭珩登上皇位。
我計劃好了我的死期,就在平南王進京那日。
我要讓平南王親眼看著蕭珩殺了我,隻有這樣他才不會對蕭珩起疑。
「李衍玉,你又在走神。」
蕭珩頗為不滿地捏了捏我的手腕。
我回過神來,「平南王要進京了,你打算如何同他交代?」
他一聳肩:「還需要如何交代?皇位都已在我們手中,他還會在乎你的生死麼?」
是在你蕭珩手中,我心中想著,我隻打算讓蕭珩坐上皇位。
我落下棋子,問他:「你想當皇帝嗎?」
他笑了:「誰會不喜歡當皇帝?」
他玩味地看著我:「況且,我本就該是皇帝吧?」
「嗯。」我應一聲,「你本就該是皇帝。」
蕭珩面色變了變,一把抓住我執棋的手:「你不是一向維護正統嗎?」
「正統?何為正統?」我反問他,「自古坐上皇位的才是正統。」
我並不認為幼帝和先帝就是正統,且並非衷心維護。
當初先帝對我的信任,是我父親拿命換來的。
我對先帝沒那麼忠誠,對幼帝更是如此。
先帝沒有別的兒子了,那我也就隻能扶持那個懦弱的孩子上位。
我所做的不過是守著江山,而非守著皇室和幼帝。
倘若有了更適合的人,我會毫不猶豫摒棄那個孩子。
蕭珩來了,那個孩子便可以退位了。
前提是他必須殺了我。
「你說得對,坐上皇位的才是正統。」
蕭珩看著我,突然問道:「李衍玉,你不是成親了嗎?人呢?你藏哪了?」
我一愣,突然想起來,當初送他離京時父親為護我給我訂了一門親事,他竟還記得。
「我沒成親。」
他眉眼一動,「那你可有喜歡之人?」
喜歡?何為喜歡?
我的人生早已注定。
父親愛權,卻對母親一片痴心,隻得了我一個孩子。
我生來便注定要成為李家的家主,光耀門楣,哪怕我隻是個女子。
我沒有任何喜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李家。
父親死後,我擔下了家族,得先帝信任。
幼帝無能,我便以攝政宮主之名幹政。
可到底還是敗了。
好在那個意外是蕭珩,局面不算太壞,蕭珩比幼帝更適合做皇帝。
我搖頭,實話實說:「蕭珩,你當初跟隨我時也大抵是了解我的,情愛於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我不曾在任何人身上浪費時間。」
蕭珩冷笑,「也是,素來清冷雅正的李小姐何時為情所困過?」
「所以才能如此毫無顧忌地拋下我。」
「如此背信棄義,也是君子所為麼?」
我深深看他一眼,「我會還給你的。」
13
蕭珩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沒打算解釋。
我同他短暫和平相處了半月,受著他的冷嘲熱諷。
直到平南王進宮那日,我主動提出同他一道迎接。
在遠遠看到平南王身影時我從袖中抽出短刀猛地刺向蕭珩,他避閃得及時,未被我傷到。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幾乎咬牙切齒,「李衍玉,你當真要殺我?」
「是。」
我快速朝他襲擊,他一開始隻是躲閃,但被我毫不留情劃破手臂時終於認真了,他開始對我使出殺招,但每每又有所收斂不取我性命。
我知他是因為喜歡我,所以不肯下殺手,所以我必須對他下殺招。
匕首刺向他喉嚨時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裡莫大的哀傷,他終於拔出佩刀抵擋,他的刀打掉了我的短刃,劍鋒還正對著我。
我迅速握上他的劍刃,毫不猶豫刺進自己腰腹。
很疼,原來當初蕭珩有這麼疼。
蕭珩僵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我撐著力後退,刀從腰腹抽出的一瞬我就沒了力氣,我一下跪在地上,意識在發散。
「李衍玉!」
蕭珩大喊我的名字,他當即來接住我的身子。
他又哭了,分明已是能當大任的人了還是這麼喜歡哭。
我吐了口血,用盡全身力氣說:「蕭珩,我還給你了。」
「你本該是皇帝的,我也……還你了。」
14
「李衍玉,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剝離人情愛的藥嗎?」
季延嘴裡叼著狗尾巴草倚在窗邊,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我不信。」
季延道:「我也是。」
「但我想去試試,萬一真有呢?」
我問他:「你去哪裡試?」
「最近有個從洳暨的巫師,據說擁有這世間很多神藥,沒準他真有呢?」
我笑了笑,「那你去試試吧。」
我沒想到,季延真找到了能剝離人情愛的藥,叫忘情。
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這藥會用在我身上。
父親下獄,因為有世家誣陷李家狼子野心,包藏禍心,與前朝皇室關系密切。
此前被我婉拒想要得到蕭珩的人借此意指蕭珩身份可疑,要我將蕭珩交出去。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會對蕭珩做些什麼,我不能再讓蕭珩留在京城了。
我要將他送走,這就意味著他要回歸平靜,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他會娶妻生子,子孫滿堂。
我舍不得,因為我喜歡他。
在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直到他穿著我的衣服替我引開刺客時我才意識到我有多喜歡他。
他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喜怒哀樂我都能察覺。
我已經習慣了他陪在我身邊,習慣了他笨拙卻誠懇地逗我開心,習慣了每每被父親打壓時他都盡心安慰我,習慣了他學做糕點隻為了讓我能開心……
他是那樣沉默著對我好,竭盡所能地對我好。
一想到他要離開我就難過得心口發酸,一想到他會娶妻生子我心如刀絞。
但沒有辦法,他必須走。
可我太痛苦了,我隻能向季延討來了忘情,當著他的面把藥吃了。
吃之前季延神色復雜地攔下我的手:「李衍玉,你會後悔的。」
「不會的。」
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我吃下藥後睡了一覺,醒來後再看見蕭珩時已然心無波瀾。
我記憶中有他,但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以至於為了逼他心死離京刺的那一劍下手沒個輕重,差點就讓他死了。
季延說此藥有副作用,會慢慢忘記自己吃過此藥,也會忘了自己曾對誰有過喜歡。
我記得蕭珩,卻記不得我喜歡他。
這些年我從林墨的信中得知蕭珩已然娶妻生子,心中平平,幾乎快要把他忘了。
再次見到蕭珩時,他背光而來,用腳踩在我肩頭,居高臨下地說:「好久不見,阿玉。」
我記憶中被淡忘的人重新有了顏色,原來是他。
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恨意,他在恨我,可我感受不到任何難過。
再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有一個念頭抑制不住地冒出來:我欠他的,他想要什麼我都應該給他,包括皇位。
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心頭,沒有任何緣由,也沒有任何情緒,就好像我本來就該如此,是我欠他的,無關情愛。
在死之前我似乎聽到了蕭珩在我耳邊說:「李衍玉,你憑什麼替我做選擇!」
「我從來就不想要什麼皇位。」
「我想要的,從始至終就隻有你啊!」
是我……錯了。
我心如刀絞,疼到喘不過氣來, 猛地從夢中驚醒。
眼前床幔熟悉, 是蕭珩的府邸。
15
我沒死, 又被蕭珩把命撿回來了。
腰腹的傷讓我動一動就疼, 我掙扎這下榻往外走,我急於知曉蕭珩的情況, 想知道他有沒有當上皇帝, 想知道平南王死了沒有。
推開門的時候我看見蕭珩背對著我站在院中的樹下。
聽見動靜他轉身來看我。
我一瞬僵住, 心頭竟生出膽怯來, 我怕他會怪我替他做出選擇。
十三歲的孩子瘦骨嶙峋,衣衫單薄,被凍得不省人事。
「(「」「多虧了你『死』在我刀下, 平南王對我消除了疑慮, 在毫無防備下被我誅殺,你布在朝廷的人很快清洗了平南王的親信, 皇位已然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李衍玉, 這個結果, 你滿意嗎?」
「我……」
我張了張嘴, 卻發現不知該說什麼。
我能感覺到他生氣了, 與此前那樣的怒意不同。
此刻他面色如常,卻壓得人說不出話來。
「但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沒殺小皇帝。」
他開始朝我走過來:「我依舊是攝政王, 你依舊是帝師。」
「你依舊需要教導扶持這個懦弱的孩子皇帝,你恐怕這輩子都躲不開我了,阿玉。」
我一個激靈, 抬眼看他。
他眸色很沉,極為平靜道:「我不是平南王之子,我是前朝太子之子,並不受制於他,不過相互利用罷了,一旦目的達成,我也不會留他。」
「宮中早就布下我的人了, 當日就算沒有你那一出,平南王也會死。」
「清洗平南王的親信不過是遲早的事。」
「你還的,不過是當初你刺的那一劍。」
「至於別的,你依舊欠我的。」
「阿玉,你知道我為何生氣嗎?因為你不坦誠, 也不信我。」
「倘若你能同我商量, 你也不會受這一劍。」
「季延告訴了我一些事,」他抬手輕撫上我的臉, 溫聲道:「阿玉, 為什麼吃忘情?」
我直直看著他,嘆了口氣,「因為我喜歡你,蕭珩, 我喜歡你。」
蕭珩一把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在我肩頭,「你怎麼能讓我恨了這麼多久呢阿玉?可我分明該恨你,再見到你時又忍不住喜歡你。」
「阿玉, 往後不能有事瞞著我。」
我搭上他的後背:「不會了。」
蕭珩蹭了蹭我的脖頸,又開始吻咬。
「阿玉,我想要什麼你都能給我嗎?」
我閉了閉眼:「嗯。」
「那我要你。」
「如你所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