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明白這段感情已經到了盡頭。
可我依舊舍不得,明明離幸福隻有一步了,卻在結婚前戛然而止。
我躺到床上,閉上眼睛,有種等待死亡的絕望。
5
我又做那個夢了。
10 歲那年,我被村裡兩個淘氣的小孩兒推到河裡。
水從四面八方向我灌來,嗆得我不停地咳嗽,我連喊救命都發不出聲音。
水流湍急,我很快就被衝到了十米外的石拱橋下。
我看到了爺爺,他佝偻的身體跳下河。
他試圖抓住我,但河水很快就將他吞沒。
我大聲地叫著「爺爺」,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接著就是火燒一樣的難受,痛苦片刻,又如墜冰窖。
我驚醒過來,摸到臉上的淚還是幹的。
門外是程爸爸在叫我,他每天去巷子口下完象棋回家,就會催著開飯。
我每天六點半會準時把飯做好。
大概是回來看到廚房冷鍋冷灶,程爸隔著門質問我:「幹嘛不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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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不舒服。」
「不舒服也要做飯呀。」
洗衣做飯仿佛已經成為我在這個家的固定工作,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必須完成。
自從懷孕之後,我聞到油煙就會惡心反胃。
我一直強忍著難受操持一日三餐,也隻是因為對程景超的愛。
現在,我也該收回我的愛了。
我直言:「我不舒服,聞不了油煙味兒。」
我翻身繼續睡。
迷迷糊糊之中,門被猛地撞開,程媽站在門口:「不就是懷個孕嗎,你還真打算當大小姐,整天就躺在床上。」
我反問她:「不舒服休息有什麼錯嗎?」
「你……」
程媽看著我強硬的態度,知道再說下去,如果我再像白天那樣大吼大叫,把鄰居都吵過來,未必佔上風。
「等景超回來,再收拾你。」
我沒理她。
6
程景超是凌晨回來的,我都已經睡下了,他敲門把我叫起來。
他厲聲責備我:「你在家發什麼脾氣,把爸媽氣成什麼樣了,趕緊去給他們道歉!」
看著他的臉,我第一次覺得陌生。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道歉?」
他眉頭緊皺:「我有什麼好跟你道歉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把不滿全都說出來:
「檢查出懷孕的時候,你說要和我結婚,這都一個月了,你沒有準備任何結婚用的東西。
「我孕吐,全身難受,你整天跑得沒影兒,到處去逛,我卻被要求天天上班,還得在家洗衣做飯,片刻都不能休息!
「你媽在大街上就罵我出去偷人,她有證據嗎,還是覺得我好欺負?!」
我越說,程景超的臉色越難看。
末了,我說:「如果你不想娶我,我們可以分手,我沒想過死賴著你,我流產的費用,還有就是把剩餘的工資支付給我。」
我努力地讓自己表現得很平靜。
好歹愛過一場,現在不愛了,就好好的散。
程景超頓了一下,問:「你在外面有人了?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吧?」
看來在好聚好散和栽贓陷害之間,他還是選擇了最無情的做法。
我目不轉睛地瞪著他:「你有證據嗎?」
他拿出手機,翻出論壇上的帖子:「這說的是你吧?」
我冷笑:「就憑幾行字?」
「這世上不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
「萬一是有人想分手,故意編造的呢。」
程景超先是一愣,然後用大聲說話來掩蓋心虛:「是不是你心裡有數。你有自知之明的話,就應該把孩子打掉,悄悄離開,不給別人制造麻煩。」
他終於說出口了。
我一夜無眠,想了很多。
這個家我是不能待了。
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不能留了,她一天天地長大,我害怕做手術的時候,她會疼。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程媽媽破天荒地起來做了早餐。
當然沒有我的份。
程媽媽瞟了我一眼,指桑罵槐:「做了不要臉的事,是我早就羞得沒臉見人啦,怎麼好意思賴在別人家裡不走。」
我沒回應,轉頭就去了社區。
我不再留戀這個家,也沒有大度到什麼都不要,悄悄地離開。
我到社會去哭訴,說程家毀婚,克扣我的工資。
社區辦公室旁邊就是老年活動中心,裡面全是八卦的主力軍。
我這一哭,程家欺負孤女的事就會成為社區人人知曉的雜談。
7
社區的調解室裡,程家三個都指責我不忠。
我讓他們拿證據。
他們也隻能拿出網上的小作文。
他們既然這麼無恥,我也沒打算給他留後路。
我說:「程景超的前女友胡婧北回來了,所以他才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想讓我自動離開,給他的前女友挪位子。」
調解室門口窗戶邊擠滿了腦袋。
我離開後,程景超要是跟胡婧北在這社區裡出雙入對,就會坐實了出軌。
程景超似乎也意識到了我的意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自從兩年前我跟程景超談戀愛開始,我每個月隻能拿到 800 元的工資。
程媽媽說多餘的錢幫我存著結婚的時候用。
我對調解的人說:「現在店長的工資最少也是四千,我也不多要,兩年給我五萬塊,還有就是流產的費用,5 千。」
程媽媽急得跳起來:「你肚子裡懷的都不知道是誰的種,還敢獅子大開口。以前我把你當兒媳婦看,才讓你在店裡幫忙的,你還好意思跟我們算錢?」
調解人員也覺得程家太過分,我在他家的超市工作了 5 年,有目共睹,即使要分開,也不要做得太絕情。
程景超一副寬宏大量的語氣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一萬塊錢。孩子你自己處理掉,我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從此後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我不妥協:「工資的事,我會去勞動局舉報。至於我肚子裡的孩子,我不是非要這個錢,我會去打掉,然後保留胚胎去法院申請跟你做親子鑑定。」
程家也不再搭理我,反正事情已經鬧開了,他們篤定,失去工作和住所的我在這條街上待不下去。
走出社區辦公室,我去找了住在巷南的劉嬸。
劉嬸家空了間屋子,前段時間讓我幫忙問問有沒有租客。
房間有些老舊,要去公用衛生間,隻租 200 塊。
租下房子後,我就去程家拿東西。
程景超不在,程媽媽在家,她寸步不離地把我盯著,就怕我帶走值錢的東西。
我的東西很少,幾套換洗的衣服,一些洗漱用品。
劉嬸知道我懷著孕,主動幫我把房間打掃了一遍,安慰我說:「霉運總會過去的,你就要是比他們活得好,氣死程家那群混蛋。」
陸昂發短信約我。
我明白他那天讓我過去的目的,程景超那些傷害我的話,也是他問出來的。
我去赴約,順便向他道謝。
陸昂說:「比起你的救命之恩,這算不上什麼。」
兩年前,身體健康的陸昂突然神經衰弱,失眠多夢,人很快就瘦了一小圈。
他全國各地跑了不少醫院,都沒查了病理,開了一堆補氣血的藥,人卻越吃越虛。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瘦得電線杆子一樣,走兩步就喘。
我跟他說小時候住鄉下的時候,體虛失眠,村裡人就吃酸棗仁。
我去藥房買了酸棗仁煮水給他喝,沒想到喝了一個月,他的身體奇跡般地恢復了。
往後每次見面,就發現他越長越帥,深凹下去的臉頰變得飽滿又輪廓分明。
茫然虛弱的眼睛變得深邃有神,我還開過玩笑:「你該去當男明星的。」
陸昂問我有什麼打算:「打掉孩子,然後努力地活得更好。」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借錢:「你能不能借我兩萬塊?我給你打借條,半年內還給你。」
「我借你五萬塊。」
他建議我:「你別住在這裡了,找一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別的什麼都不想,把身體養好才是關鍵。」
我感謝他的關心。
但我的生活從來都是量力而行。
繼續住在春暉巷沒什麼不好,這裡大部分人都熱情,也樂於助人。
而且我要在這裡堂堂正正地跟程景超做一個了斷。
突然走掉,反而會給某些人編排汙蔑我的機會。
陸昂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掏出手機,爽快地轉了兩萬塊給我。
陸昂是學設計的,在本市開了好幾家連鎖室內設計工作室,這點錢對他來說九牛一毛,對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的珍貴。
第二天,我就去醫院做了流產,保留了胚胎。
在家休養的時間,就在網上找工作。
我發現巷子口的那家超市在招收銀員。
那家店跟程家的超市相隔不到十米,一直都是競爭對手。
我把簡歷投了過去。
並不為跟程家對著幹,隻是近,方便我上下班。
超市老板認識我,很快就打電話過來,說好休息一周後上班,工資不高,但會給我買五險。
我欣然接受。
8
下班的路上遇到了程景超,他站在巷子口,似乎是在等我。
我假裝沒看到,正要擦身而過的時候,被他拽住胳膊。
「你以為在這裡晃,我們就有和好的機會嗎?!」
我冷笑一聲:「這條巷子是你家的嗎?」
我甩開他,繼續往前走。他趕緊大聲地提醒:「你以為住在這裡,別人就不笑話裡了嗎?你可是大肚子被退了婚的,就算你是清白的,也沒人會相信。」
我沒回頭看他,隻說:「受到傷害的人要羞愧躲起來,傷害者還要正大光明地接受別人的誇贊?或許有地方是這樣,但這春暉巷絕對是個有公道的地方。」
我想起第一次例假,血染紅了我的褲子,幾個男同學圍著我拍手嘲笑。
說我是沒爹沒媽的孩子,流血死了都沒人疼。
我扇了其中一個男同學一巴掌。
老師把奶奶叫來,訓了奶奶一頓,說我被養得沒家教。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不勇敢地站出來,我不僅不能保護自己,連奶奶都沒法保護。
我鼓起勇氣質問老師:「難道就因為我沒爹沒媽,就該被同學嘲笑,被你輕視?你以為是我願意的嗎?我是沒有選擇,但不代表我可以被人隨意地欺負踐踏。」
「你剛才對我奶奶說要開除我,那我就去教育局門口去鬧一鬧,找個人來評理。」
老師臉色變了,也不再說什麼,讓我回去上課。
從那一刻我才明白,如果自己的脊梁不挺起來,隻會被別人壓進塵埃裡。
我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對程景超說:「我沒有搬走,是因為身上錢不夠。春暉巷可是市區最便宜的城中村了,如果你家能把工資和賠償結算給我,或許我就搬了。」
我沒有騙他,這是我留在這裡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離開春暉巷,市區最便宜的單間也得 800 以上,況且我還欠著別人 2 萬塊了。
程景超沒說話了。
果然,又想佔人家的便宜,還要人家自慚形穢地不提。
他的形象在我心裡從涼薄變成不要臉。
回到出租屋,住在隔壁的房東劉嬸笑眯眯地拎了一個袋子給我。
她說:「一個帥小伙送來的。」
我拿出來一看,竟然是燕窩。這麼貴重的東西,不用想都知道,是陸昂送的。
我給他打電話,讓他不用破費。
他滿不在乎地說:「又不是我買的,別人送的。我是大男人,哪需要這些玩意?你現在身體虛,吃這個正好。過來的時候你又不在,就放在你房東那裡的,別跟我客氣,把它吃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不收,才趁我不在的時候來。
「謝謝。」
說話的時候,我的眼睛和鼻子發酸。
從小到大,我吃過很多苦,受過許多的欺負,但我心裡一直期待著一份美好。
雖然這份期待也會讓我再次跌入泥潭,就如程景超。
但在我危難的時候,也有光照進來,如同劉嬸和陸昂。
挫折不會打倒我,隻會讓我更加地清醒。
9
程媽悄悄來找了我,說希望我回超市去上班。
她還一臉寬宏大量地說:「當不成媳婦,可以當員工。你畢竟在我家超市幹了近六年,我們不一直是和和氣氣的?」
自從我去巷子口的超市工作後,程家的超市生意就冷清了很多。
一小部分人是不齒程家的缺德行徑。
大部分人是跑巷子口超市來看我的熱鬧,超市的人氣就旺了。
有些人面子薄,覺得老看熱鬧要被笑話,就會順手買個一兩件便宜的東西,超市的生意也就好起來了。
程媽這如意算盤打得是哐哐響。
生意倒是其次,如果我真回去了,街坊鄰居的輿論就會顛倒。
我都被欺負成那樣,還願意回去忍辱負重,說明是我有錯在先。
我沒打算給程媽留面子:「我以前是挺感激你的,但在你幫兒子汙蔑我出軌的時候,那點情義我就還清了。而且……」
「你是給我提供了一份工作,但你也沒少在我身上佔便宜吧。店裡的新員工入職最低都是 2 千,我來的時候隻有 8 百,幹了兩年才給我一千五。我幹到店長的時候,你又恢復給我八百。」
我冷嘲:「你待我還真是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