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媽的臉色煞白。
她能觍著臉來找我,大概是覺得我離開程家後,沒有問他們要工資,也沒有問程景超要賠償,肯定是心裡還存著要回程家的念想。
我鄭重地告訴她:「我已經提交了勞動仲裁,隻是人比較多,需要排隊。還有就是對程景超的起訴賠償,也在法院排隊受理呢,不急,快到了。」
閨蜜邱真一有空就往我這裡跑,給我洗衣服做衛生。
她佩服我小月子竟然跑出去上班,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我跟邱真是老鄉,也是小學和初中的同學。
她小時候是個留守兒童,長到 10 歲都沒見過親生父母的面,隻見過照片。
她跟我一樣,在學校裡被一些同學嘲笑是包袱,才被父母扔掉的。
邱真的運氣比我好,初三那年,在外頭打工的父母在城裡買了房,把她轉到城裡去念書了。
我倆互留了 QQ 號,偶爾會有一兩句問候。
邱真大學畢業,剛好到渝城來工作,她在 QQ 上給我留了電話號碼。
久別重逢,我倆的友情比學生時代還要好。
邱真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品牌服飾公司做市場開拓。
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是燉了雞湯給我送過來。
她不安慰 ,隻說:「離開那個渣男,你整個氣色都好了。」
我倆一直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回望過去。
Advertisement
我們是堅韌的野草,哪怕是被踐踏,也會隨春風再生。
邱真看到我架子上存著的燕窩,她知道我是舍不得買這種昂貴的補品。
「老實交代,是誰送的?」
我說陸昂。
她見過陸昂,臉上立即冒出欣喜:「那個貴公子喜歡你?」
陸昂身材好,穿什麼都有一股貴氣,邱真才給他取了「貴公子」這個綽號。
我趕緊解釋:「他隻是感謝我給他煮酸棗仁湯而已。」
邱真走過來緊緊地抱住我:「你心眼好,對誰都真誠。並不是人人都是白眼狼,像我、房東大嬸,還有陸昂,我們都念著你的恩情呢。」
六年級那年,流感在鄉間肆虐,鄉下小診所裡躺滿了得肺炎的孩子。
我之前落水嗆過水,肺本就不好,再染上肺炎,幾乎是要命的。
奶奶也沒錢送我去大醫院,隻能打吊針熬著。
我旁邊的床就躺著邱真,我奄奄一息,卻還拉著燒糊塗了的邱真的手。
我給她哼《小草歌》,說我們雖然是不起眼的小草,但我們有最強韌的生命力。
我跟她最後都挺過來了,班裡有兩個平日裡身強體健的同學卻沒有熬過來。
邱真一直認為是我救了她。
我覺得是友誼讓我們共同熬了過來。
邱真提醒我做職業規劃:「你總不能一輩子當超市小妹吧,你才 22 呢,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參加自學考試,如果將來有機會,再考研吧。」
過早的輟學一直是我心裡的刺。
我也想趁學習讓自己忙碌起來,充實人生總好過盲目地去追求愛情的婚姻。
邱真對我表示出百分百的支持:「雖然這個文憑比起全日制的學歷要差一些,但也是對自己的證明,而且自考生也是可以考研的。你以前就喜歡念書,我相信你隻要用功,就會有奇跡發生。」
10
我需要一臺電腦,方便網上查資料和報名。
我身上錢不多,又不懂行,於是請陸昂幫我參考。
他說送我一臺,我果斷拒絕:「我還是喜歡自力更生,這樣比較踏實。你幫我參考,我請你吃飯。」
陸昂說我變了,整個人像在發光。
「前段時間病了,病恹恹的,哪裡會有光。」
我想買個便宜的臺式機,陸昂卻建議:「筆記本電腦雖然價格高一點,卻實用。你用電腦的時間不多,網絡用手機熱點就行了。如果是臺式機,你就必須得裝網線,每個月還得多付一筆網費。」
找他來當參謀果然沒錯,我一咬牙,花了兩千多買了個性能還不錯的筆記本電腦。
陸昂一直是小資生活,請他吃飯的地方不能太寒酸,我選了一家港式茶餐廳,他卻建議去一家網紅店。
他預先訂了位子,去了門口一堆人,我們卻沒有等,由服務生直接引領入座。
我看了價位表,物美價廉。
菜剛上桌,就看到程景超牽著一個面容姣好、穿著時尚的女孩子走進來。
我一眼就認出這女孩子是胡婧北。
我曾經在程景超的錢包裡見過她的照片。
程景超也看到了我和陸昂,先是一愣,然後走過來:「你倆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我白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兒?」
陸昂也不給他面子:「我好像上次說得很清楚,我倆朋友都沒得做,見面還是裝陌生人好。」
胡婧北出來打圓場:「我們都是認識十多年的朋友了,有什麼誤會說出來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發現胡婧北看陸昂的眼神,有幾分曖昧的期盼。
陸昂連看都懶得看對方一眼,直言:「一個對感情不忠、分手不想負責任就造人家黃謠的敗類,這種人,多看一眼都是汙了眼睛。」
兩人好歹也是認識十多年的朋友,我沒料到他損起程景超來,竟然半點面子都不留。
胡婧北頓時啞口無言。
程景超被損得顏面盡失,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挽回面子,他大聲指責起我倆:「你們倆早就搞在一起了吧,還讓我當壞人,你當時肚子裡懷的種是陸昂的吧?」
陸昂正要反擊,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示意讓我自己來說。
「昨天法院已經給我打過電話,應訴的信最遲明天就可以到你家,也有可能今天就到了。到時候做親子鑑定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帶上你這個女朋友。」
言下之意,她能容忍他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就是臭魚配爛蝦。
胡婧北看得明白,再說下去也佔不了便宜,關系也會更加地惡化,於是拉著程景超去了座位上。
吃完飯,陸昂開車送我回去,我有點愧疚:「因為我,讓你們幾十年的友情終結,我挺抱歉的。」
他苦笑,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這種人品有問題的朋友,遠離才好。如果不是這件事,我還跟這人渣稱兄道弟呢。」
「我……」陸昂欲言又止。
「什麼?」我側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神裡有一種羞澀,這種羞澀我在程景超的眼睛裡看到過。
車行駛在路上,我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暫時不想再談感情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估計得忙一陣子了。」
陸昂淡淡地嗯了一聲。
不知道是敷衍,還是贊同。
從小的境遇養成了我的獨立和執著,我也是現在才明白,如果選擇錯了方向,再執著,再堅韌,也隻是個死胡同。
我能被程家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說到底,是自己不夠強大。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努力地學習,成為自己的依靠。
11
沒過幾天,我就和程家三口坐到了庭前調解室裡。
陸昂有打電話問我:「要不要我陪你?」
我拒絕了:「我要讓他們知道,孤女並不是可以任人欺負的。」
調解室裡,我先是就勞動報酬提出要求七萬二,這是程媽克扣的。
程媽媽還在那裡耍賴:「你這個白眼狼,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你跟我家景程談戀愛,現在搞得家裡不得安寧。」
我冷聲附和:「對呀,你本來就不該同意的,你當時為什麼不反對?你隻要堅持反對,我一個月就能拿到 4 千的工資,在你們家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還可以另算錢。」
調解員在一旁也忍俊不禁。
程景超先是愣在那裡不說話,似乎見不得他媽受欺負,厲聲質問:「你非要把事情鬧到無法挽回嗎?」
我聳聳肩:「挽回什麼?」
「當不成戀人,我們還可以當朋友。」
「跟你這樣的人當朋友,我嫌髒。」
我也不願再跟他打啞謎,直言:「程景超,我並不是非要跟你在一起。我當初就對你說過,如果你不想要孩子,要跟我分手,就直說。該給我的補償給我,我們好聚好散。」
我就是要用厭惡的表情嘲諷他:「但你選擇的卻是倒打一耙,讓我自生自滅,還想讓我名譽掃地。你覺得我是個孤女,就是受了欺負,也沒人會給我出頭。可你不知道,我能孤身地活著,是因為我足夠地堅強。有恩於我的,我會報答,欺負我的人,我也絕不放過。」
我聲色俱厲,壓迫得他喘不過氣,隻能低下頭。
我繼續說:「如果你們今天不肯賠償,我會一起告下去。哪怕拿不到錢也沒什麼,我要給你們程家掛一個欺負孤女的金字招牌。」
「程景超,我會讓這個案底一起掛在你頭上,讓你以後的女朋友都知道,你曾經是如何地渣!」
程家三口說要單獨商量一下,我一抬手:「你們自己出去找地方商量,外頭熱,我可不想在太陽底下曬著。」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也有處處強勢的時候。
他們出去商量了,而我料定他們會同意的。
程家超市現在生意大不如前,而程景超大學畢業後就一直闲散在家,偶爾照看超市的生意。沒有一技之長,又不是名校畢業,找工作艱難。如果有案底,還是讓女人墮胎賠償的這種事兒,就算孩子真不是他的,也會讓人揣測他私生活混亂。
我想到胡婧北那高傲如同天鵝氣質的女孩子,一無是處的程景超真能入她的眼?
最後工資和流產補償,他們一共給我十萬塊,我籤下了調解協議書。
12
沒多久,我就從現在的超市辭職,去了市區一家大型超市的醬料區當組長。
組長的工作時間是早九晚六,方便我晚上去上夜校培訓班。
我隻念了初中,高中的知識是缺失的,自學專科教材,很多東西看不懂。
我專科選了法律,雖然以後當不了律師,至少能維護自己的權益。
我工作的超市離邱真的公司很近,我倆就合租了一個單間,減輕了租房的壓力。
大概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當中,我覺得日子過得繁忙且充實。
再次遇到陸昂是半年後,我去書店裡買輔導教材,他的車停在路邊,朝著我按喇叭。
我笑著上去打招呼。
他說跟客戶約了兩點談工作,現在正是吃午餐的點兒,問我願不願賞臉一起吃個飯。
陸昂說得太客套,都不好意思拒絕。
他說我變自信了,人也漂亮了。
我笑著說:「沒變,隻是剪了頭發而已。」
之前留長發是因為程景說喜歡女孩子長發飄飄。
現在我剪了幹練的短發,方便工作的時候盤發,清洗也快捷。
我簡單聊了幾句近況,陸昂的設計公司已經開到了別的城市。
我在心裡暗自感嘆,我和他還真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努力半年隻能往前邁一小步。
他努力半年卻是突飛猛進。
陸昂說到了胡婧北,她閃婚了,談了一個開公司的富二代,婚禮定在下周六。
胡婧北給他發了請柬,看在相識多年的情分上,他決定去參加。
至於程景超,他已經不再聯系,所以不知道近況。
我笑他也八卦。
他卻收起笑容,認真地說:「隻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有興趣聽一嘴。」
他眼裡有歡喜,卻在要湧出眸子的那一瞬壓抑了回去。
或許他跟我一樣,彼此有好感,卻又覺得隔著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與其燃燒一瞬後就灰飛煙滅,不如像普通朋友,偶爾成為甜蜜的牽掛。
我是知道程景超近況的。
半個月前,我工作的時候遇到了春暉巷子的老鄰居田大媽。
田大媽八卦似的告訴我,程家的超市關門了,大家都嫌她家薄情寡義,都不去光顧。
有人還朝他家超市門口潑大糞。
為了讓程景超找個條件好的媳婦,程家半年前給他在市中區繁華的地段首付了一套房,一個月一萬多的貸款。
超市沒了, 他們家的經濟來源就沒了。
程景超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田大媽嘴一撇:「這就是報應。」
自從他把賠償款給了我,我就跟他再無關系。如果不是遇到田大媽,我都快想不起他長什麼樣了。
13
又過了半年,我自學考試已經過了四科。
超市的凍貨區要外租, 我是內部人員,不好出面, 於是跟邱真商量,以她的名義租下來,再找個售貨員看著。
邱真要跟我合伙:「找人幹嘛,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活我幹。」
我笑她:「白領跟超市售貨員差得太遠。」
她不以為意:「我這叫創業。」
邱真早就厭煩了看似光鮮的白領工作, 卷又卷不贏, 躺又躺不平,薪水不多,還得看老板臉色。
她是個行動派,說幹就幹, 立即去辦了執照和衛生許可證。
我跟管理部的負責人關系尚可,又承諾每月有提成, 他也很爽快地把攤位租了我。
邱真的幹勁超出了我的預料, 她每天在攤位前口若懸河,哄得大嬸阿叔買了不少。
我腦海裡一片混亂,想哭的衝動讓我鼻子發酸。
「我陸」凍雞腿、凍雞腳, 凍鴨脖供不應求。
我笑她:「你以前下班回家可是抱怨連連,現在從早忙到晚, 不累?」
邱真把頭一昂:「以前跑銷售, 賺的都是老板的,老板吃肉,連湯都隻給我半勺。現在跑銷售,肉和湯都是我自己的,誰會嫌肉多呢!」
又過了半年, 我自學考試成績又過了兩科, 我還賺到了創業的第一桶金。
我在鬧市區首付了一個單間的小公寓, 月供在我能承受的範圍內。
看著空蕩蕩的房子, 我猶豫著還是給陸昂打了電話, 想請他這個大設計師給點裝修意見。
聽說我買房子,他風風火火地就來了。
在看過房子之後, 他笑得很開心:「現在的公寓房都是精裝修,通水電, 你買家具就可以住進來, 你這麼火急火燎地把我叫來,是想我了吧?」
他直白的話讓我嗆紅了臉。
是有點想,但也沒他說得這麼急切。
陸昂撓了撓頭:「我媽這半年天天催我結婚,正好你就來了。」
我很認真地問他:「我跟你最好的兄弟談過, 還流過產,你不介意嗎?」
他也很坦誠:「誰沒有過去?我也不是處男呀。」
陸昂坦白談了三個女朋友,最後因為各種原因分道揚鑣。
最好的愛情,是勢均力敵的相互相持, 再給予對方包容與體諒。
遇上錯的人,貶你入塵埃。
遇上對的人,會讓你茁壯成長。
陸昂牽我的手:「那我們就試試吧。」
我笑著說:「那餘生還請多指教。」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