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連溪的面子上,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一個奴婢接連冒犯太子,我真是給你臉了。」
我心一橫,脖子梗著:「那還不是因為你對我家小姐不是真心的!」
「東宮後院裡那麼多女人,你還來勾搭小姐!我拼上這條命也不會讓小姐跟你好!」
此話一出,太子手上的動作一頓,連帶著匆匆趕來的小姐都愣了一瞬。
太子忽地松開手,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我不是,連溪,你別聽那丫頭胡說!
「東宮那些人都是各方塞進來的,我連碰都沒碰過,你可得相信我啊!」
小姐瞧瞧我,又看看太子,捂著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誤會一場,小姐說她請客去京中最好的酒樓,讓我倆握手言和。
太子一看就存著氣,點單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
我也不高興,索性別過頭不看他。
「你們不說話我就隻點我自己愛吃的嘍。」
小姐舉著菜單,點了幾個小菜吩咐小廝去準備。
「我要松鼠魚。」
太子不情願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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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滿意地揉揉他的腦袋,然後笑眯眯地轉頭看向我。
「小姐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一頓飯下來,太子喝得滿臉通紅,我幫著小姐把他扶起來,一步一步往外挪。
「錦繡,你是我見過最大膽的奴才。
「連溪拿你當妹妹,那我就勉為其難不與你計較,你以後叫我一聲哥。」
7
「咱們這個關系,你收我進後宮,你覺得合適嗎?」
皇帝無所謂地攤手:
「這有什麼的?不是很正常嗎?
「後宮裡我又不止一個妹妹。」
8
皇帝非要賴在鳳鸞宮,說他好不容易因為身體問題今日偷闲,要我滾出去別打擾他和娘娘過二人世界。
成了答應,理應有自己的住處,但皇上沒說,大抵我還是能繼續住在鳳鸞宮偏殿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宮裡遊蕩,路過御花園時和坐在涼亭裡的淑貴妃對上了眼。
她招招手示意我過去,沒辦法,我木著臉坐到了她對面。
「昨晚出什麼事了?皇上怎麼突然封你?」
淑貴妃一臉八卦樣,一看就是往什麼不好的地方想了。
我連忙解釋:「皇上最近頭疼。」
「然後呢?」
「我給他治好了。」
淑貴妃一臉失望,手裡的瓜啪嗒掉到了地上:「就這?」
我點點頭。
淑貴妃長嘆一口氣:「我還以為有大戲看呢,就跟話本子裡一樣,什麼主僕情結,反目成仇,棒打鴛鴦。」
「結果居然這麼無趣,姐妹們散了吧。」
淑貴妃話音剛落,四周的草叢裡突然冒出一大群人,一個個都一臉失望,唉聲嘆氣地各回各宮去了。
小小草叢居然能藏下這麼多人,看來這後宮還真是人才輩出。
「你什麼時候還會醫術了?我最近也有點兒不太舒服,你要不給我也看看?」
我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看著淑貴妃一臉認真的模樣,還是決定坦白。
「我昨天給了皇帝一巴掌。」
「哦。」
淑貴妃眼裡閃過一絲恐懼。
「那還是算了。」
9
我和淑貴妃進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談,才發現這後宮和我認為的不能說一模一樣,隻能說毫不相幹。
我偷偷摸摸湊到淑貴妃耳邊:「我聽說皇上在宮裡還有個妹妹,你在宮裡資歷最老,知道是誰嗎?」
淑貴妃一臉淡定:「我。」
我託著腮的手滑了一下。
淑貴妃開口就是王炸:「老太後是我娘。」
「我是她流落民間的私生女,先帝不知道的那種。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能做到貴妃?」
10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鳳鸞宮。
短短兩天,我感覺我的三觀都受了衝擊。
「你今日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直到娘娘出聲提醒,我才發現我根本沒擦到娘娘的頭發,而是擦了半天空氣。
好不容易收拾完,我往桌上一趴,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淑貴妃他爹是當年太後南下遊玩時遇見的情緣,貴妃出生後一直被放在鄉下養著,直到皇帝登基才被尋了個理由接進後宮來。
安貴人和純嫔互相愛慕,還在家的時候就偷偷私奔,可惜被世俗所不容。
後來雙雙進了宮,發現皇帝的後宮是個巨大的收容所,然後理所當然明目張膽地搞在了一起。
她倆那壓根不是爭寵,是打情罵俏。
熙嫔的孩子不是皇帝親生的,她原本是侯府貴女,和一個侍衛暗生情愫,珠胎暗結。
結果事情敗露,那侍衛為了保她上吊自殺,熙嫔則被當作交換物被送進了宮,家裡人都不知道她懷了孩子。
熙嫔原以為跳進了另一個火坑,準備帶著孩子殉情一死了之。結果沒想到皇帝對後妃根本沒興趣,非要等他的小青梅及笄。
於是皇帝高高興興地白嫖了一個兒子,不僅喜當爹,還堵住了前朝官員的嘴。
悅妃是從太子府就跟過來的,她剪娘娘的衣服,純粹是看大家都體會到了宮鬥的樂趣,自己也眼饞。
「淑貴妃說宮裡的日子太單調,太無聊。好不容易等來了皇後進宮,當然要找點兒樂子。
「就是沒想到您還帶了個這麼大膽的侍女,說動手是真動手,一點兒情面都不留。
「但是她們說,被打才有那種真宮鬥的感覺,體驗感很好,所以淑貴妃還特意來體驗了第二回。」
娘娘給我推過來一碟糕點。
「那那個死在冷宮裡的樂常在呢?」
我頭腦風暴思考一陣,終於想起來這個人。
「她倒是確確實實想要爭寵的,可惜手段不行。
「這種人在真後宮裡也活不過半年,還不如早些投胎往生。」
11
娘娘聽完沒什麼太大反應,隻是安安靜靜地躺下了。
我精神緊繃了一天,實在也累得不行,正準備回偏殿,就聽見娘娘小聲說了句什麼。
「錦繡,我要當娘親了。」
我兩眼一白,啪嘰暈在了鳳鸞宮寢殿的地板上。
12
皇後有孕,是天大的好事。
皇帝恨不得敲鑼打鼓告知天下他要當爹了,被娘娘擰著耳朵教訓了一頓。
娘娘本就身子弱,孕中更是體虛。
我每日寸步不離地照顧,她身子也算康健。
就是狗皇帝使喚我更勤了。
「柔答應,給朕揉揉腿。
「柔答應,給朕捏捏肩。
「柔答應,來伺候朕洗腳。」
我氣得牙痒痒,礙於他是皇帝,也不敢撂挑子不幹。
趁皇帝昏昏欲睡,我狠狠加重了捏在他肩上的力道。
他嗷的一聲驚醒,衝我怒吼:
「大膽!信不信我貶你為庶人!」
天底下竟還有這等好事。
「求之不得,草民先謝謝陛下。」
「那我改主意了。」
皇上眯眯眼,一臉奸笑。
我感覺大事不妙就要開溜,被他一把提溜了回來。
「傳旨,晉柔答應為貴人。」
氣死我也。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他給我封答應純粹就是為了惡心我。
還故意挑「柔」這種和我一點邊都不搭的封號。
隔年二月,皇後嫡子在新年的爆竹聲中出生。
皇帝大赦天下宴請百官,萬民同樂。
娘娘休息了兩天後身子好了不少,抱著懷裡的大胖小子坐在糊得嚴實的窗邊笑得開心,我還是擔心,找了件白狐裘給她披上,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娘娘鬼門關走了一趟,著實嚇人。
「您的身子生孩子還是太過勉強了。」
娘娘目光緊緊盯著懷裡正咬她手指的小孩,滿眼都是母親的慈愛。
「薛郎一心一意對我,我不想辜負他。
「這個孩子流著我們兩個人的血,是我們相愛一場的見證。
「隻願我的麟兒日後能夠平安長大,順遂和安。」
13
皇後薨逝在十二月,皇子出生還未滿一年,娘娘的身子先支撐不住了。
我把小皇子抱到娘娘床邊,她的手指已經沒力氣動了,隻能偏頭看向孩子。
我咚地跪下,磕了數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
娘娘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任由眼淚在臉上肆意縱橫。
「距離我遇見小姐,沈府五年,宮中三年,日日蒙受小姐恩澤,錦繡此生難忘。」
我曾在晚上偷偷溜進廟中佛殿,壓著我殘破的衣服對著佛像叩首,求祂給我指條出路。
第二日我在陰暗的角落瞧見一輛闊氣的馬車,小姐出塵脫俗,高貴優雅。
我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
但我並不覺得我遇見小姐是滿天神佛聽見了我的祈願,而是我命中注定的救世主唯她而已。
我會永遠效忠小姐,幫襯她保護她,用我的命來抵這份恩情。
但我現在後悔了,我想請天上的神明再垂憐我一次。
能不能把小姐重新帶回這世間。
14
娘娘手心的溫度逐漸轉涼,我默默給她掖了掖被角,轉身抱起同樣哇哇大哭的小皇子。
皇帝在這時衝進寢殿,一國之君好不容易下了早朝,鞋子都跑掉了一隻,毫無形象地撲倒在娘娘床邊。
震天的哭聲刺激著我的耳膜,我抱著小皇子靜靜退出寢殿,把時間留給這對恩愛非常的帝後。
滿宮妃嫔都跪在殿外,沒人叫她們,估計是自發來的。
這群人平時走到哪鬧到哪,今日就連最愛搞事的淑貴妃,也隻是抬頭悲切地看了我一眼,就匆匆把頭低下。
我尋了個位置,抱著皇子跪坐在那裡。
皇後的喪鍾聲劃破長空,我的小姐再也回不來了。
15
鳳鸞宮沒了主人,我一個人空坐在主座旁靜靜發呆。
淑貴妃提著吃的來找我,望著滿宮陳設,止不住地嘆息。
「從前說不想來請安,如今真不用了,還有些空落落的。
「過幾日悅妃說要在她宮中小聚,你記得來。
「逝者已逝,柔貴人,你得往前看。」
我送走淑貴妃沒多久,她口中和我一個死樣子的哥也失魂落魄地來了。
皇帝與我面對面坐著,相對無言。
「陛下。」
我想了想,率先打破這片沉寂。
「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 為什麼要留下這個孩子?」
薛遠低著頭,半天才回我幾句:「換作平常,你不想的事總有一萬種法子阻止。」
「胎兒剛成形沒多久時對母體傷害沒那麼大。你隨便找個什麼事, 都能輕輕松松要了他的命。
「可你沒動手。」
「因為她想要的東西,我拒絕不了,你也拒絕不了。」
我得承認, 薛遠說得對。
我們各自不再出聲, 就在這宮中緬懷故人。
小姐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的時間所剩無幾,但孩子會是她生命的延續。
16
我和皇帝之間越來越疏遠。
我倆喉中有一根共同的刺, 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就死死地卡在那裡。
我不太會照顧孩子,好在有熙嫔幫襯,也不至於太狼狽。
從前我對女紅一竅不通,如今也得學著繡花,給麟兒織幾件衣服穿。
又過去三年,薛麟能下地跑跳了, 我不必再那麼費心,就日日與淑貴妃她們廝混在一起。
「對子。」
「哪有你這麼出牌的,錦繡你會不會玩?」
淑貴妃把牌往桌上一扔, 靠在椅背上開始耍無賴。
御前太監匆匆趕來, 捏著嗓子說:
「柔貴人,皇上召您去前殿。」
後位空懸, 前朝不斷施壓讓皇上選新後,頗有脅迫的意味,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
皇帝手揉著眉頭, 把一份詔書遞給我:
「我決定立你為繼後,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你看如何?
「身世你也不用在意, 沈家呈上一份奏折, 說連溪還未出嫁時, 沈夫人就已經收你為義女,名義上來看, 你算是名副其實的相府小姐。」
這不合適。
我啞著嗓子開口:「如果我不同意呢?」
「沒人會在乎你同不同意,立繼後是必須的事,除了你, 後宮中還有誰合適?」
皇帝的聲音已經有些陌生,這三年來他也成熟了不少。
「這件事算我對不起你, 錦繡。
「也對不起她。」
17
長歷八年, 沈氏次女錦繡冊為繼後, 入主中宮。
18
小姐把我扯到了她在廟中暫時落腳的房間。
「「費」「果然看見你這張死人臉還是惡心。」
「你這個暴力狂也不遑多讓啊。」
皇帝抱著被子起身:
「和你睡一起還不如睡躺椅,我就大發慈悲地把床讓給你,可別感動得半夜偷偷抹眼淚。」
我:「嘔。」
過了許久,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蓬, 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挪到床邊。
薛遠:「我想她了。」
於是帝後新婚夜,我和皇帝爬上了勤政殿的屋頂。
就像許多年前的那天,太子晚上約小姐出門,走了一段時間, 小姐提議說要看星星。
我在房頂上拽著沈連溪,薛遠在底下把她往上託。
費了好大的工夫,我們仨氣喘籲籲地齊齊倒在酒樓的屋頂瓦片上。
「今晚的星星可真亮啊。」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