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安叩響了我的桌面。
「下班。」
「可是我工作沒做完。」
「明天做。年紀小不是你受欺負的理由,回家。」
從那天起,我開始喜歡這個有原則的男人。
可是我現在明白了,他也許隻是尊老愛幼。
我年紀不小了,就可以開車給他的白月光買餛飩。
這個混蛋!
我氣惱地錘響了喇叭。
前方的大貨車一個神龍擺尾,撞在了我的門上,面包滾了一地。
……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跟流浪狗挺像的。
好不容易吃個飯,飯盆還被掀了。
最後,餛燉沒買到,我人坐在醫院縫合室裡,給老板打電話,「我不去了。」
「我出了車禍,你給我算工傷。」
老板痛快地給我打了三千塊錢,低聲安慰:「陸總剛剛過去了,你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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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朝安?
我的眼淚掛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下一秒,縫合室的門被推開。
陸朝安沉著臉站在那兒,唇色略顯蒼白。
雨夜在他身上留下了潮湿的痕跡。
顯得他風塵僕僕。
我移開視線,不想深究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反正不會是來找我復合的。
醫生摘了手套,起身回到電腦前,「忘了問了,你啥血型?」
陸朝安眼都不眨,「B 型。」
說完,他隻是罕見地沉默了片刻,便拎著繳費單走過來。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下意識的作答並不感到高興。
回程的路上,陸朝安開著車,一言不發。
我看到了放在一旁熱騰騰的餛飩,才知道,他是出來給黎願帶餛飩的。
我目光譴責地看著他,剛想開口辱罵。
陸朝安深吸一口氣,心煩意亂地說:「不許看我!」
「我是你的未婚妻。」
「很快就不是了……」
車內陷入了沉默。
我吸了吸鼻子,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陸朝安說:「我替黎願向你道歉,她不該為難你。」
原來他是怕我追究黎願。
說完抽出了一張卡,「這是給你的補償,南城的房產,你可以隨便選。」
「抽個你方便的時間去過戶。」
「我會留出半年時間,冷靜處理我和你的關系。在此期間,我不會跟黎願過多接觸。」
「那些關於你的流言蜚語,我也會處理掉。」
「不會影響你的生活和工作。」
陸朝安一直是個冷靜克制的人,哪怕失憶初期接受了巨大的信息刺激,反應激烈。
如今適應之後,他依然能妥善地安排好一切。
讓我們的戀情體面地結束,又以一種新的方式,迎接黎願進入他的生活。
這一刻我知道,我跟陸朝安徹底沒可能了。
他拒絕治療。
拒絕接納十年後的自己。
也放棄掉了我們的感情。
最後我點點頭,「好。」
6
我們回到酒局時,雨還沒停。
陸朝安拎著一兜熱騰騰的餛飩下了車。
黎願等在門口,肩頭被屋檐滴下的雨淋湿了。
看見陸朝安回來,急切地跑過來,「朝安,江棠的傷怎麼樣了?」
陸朝安把餛飩遞給她,沒有回答,「不是餓了嗎?吃點吧。」
黎願表情一僵,看向我的目光帶著冷意,
「江秘書,買個餛飩而已,還讓朝安去接你,有些說不過去吧?」
陸朝安蹙起了眉,「黎願。」
黎願眼眶微紅,耍脾氣一樣拎著餛飩走了進去。
隻留下我和陸朝安相顧無言。
他似乎又想說什麼。
黎願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我們推門而入時,黎願身上起滿了紅疹。
她可憐兮兮地說:「朝安,江棠在餛飩裡加了牛奶。她明知道我牛奶過敏。」
餘光裡,我看到陸朝安渾身都僵住了。
因為這餛飩,是他買的。
氣氛一瞬間變得很微妙。
其實這樣的戲碼,陸朝安失憶前,黎願演過不止一次。
回回都被陸朝安無視了過去。
我仰起頭看著陸朝安。
「如果餛飩是我買的,你是不是要報警了?」
陸朝安神情晦暗,張了張嘴,轉而對老板說:
「麻煩幫我叫一下救護車,謝謝。」
說完,他轉身走向趴在桌子上哭的黎願。
將她拉起來。
黎願卻不肯起,倔強地眼淚搖搖欲墜,
「朝安,我要江棠跟我道歉,如果你愛我,就該站在我這邊。」
我站在門口,胳膊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四周同情的目光快把我淹沒了,他們都覺得,陸朝安會強迫我低頭。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
可下一秒,我卻聽見陸朝安語氣很淡地問道:
「餛飩是我買的,你要誰給你道歉?」
一句話,讓黎願僵在原地。
眾人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眼看氣氛緊張起來,紛紛跳出來打圓場。
「哎喲,黎小姐可能是誤食了別的東西,一場誤會。」
「是嗎?黎願,你是吃了別的東西?」
我一字一句地問她,「難道不是為了找存在感,故意的嗎?」
黎願被架在那兒,隻是可憐巴巴地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氣氛漸漸僵持下來。
我不依不饒:「黎願,你應該跟我道歉。」
黎願躲在了陸朝安身後:「朝安,我不舒服。」
我擋在門口,就這麼看著她和陸朝安。
門外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黎願似乎喘不上氣來,身體搖搖欲墜。
陸朝安語氣平靜得可怕,
「黎願,道歉。隻叫救護車還不夠,要我把警察也叫來嗎?」
眾人都感受到了陸朝安的怒火。
大氣不敢喘。
黎願咬著唇,低聲說:「對不起行了吧……都是我的錯……」
說完推開人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跑了出去。
陸朝安並沒有跟過去。
反而站在原地,等人散去。
「今晚這事,黎願做得不對。我替她跟你道歉。精神損失費可以跟我的秘書談。」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沒有接,「這根本不是賠償的事。」
陸朝安蹙起了眉,耐著性子說:
「江棠,我給不了你別的。」
那雙幽深的眼眸,在月色下,隱隱透露出一絲警告的意味。
「好好工作,倘若你再想走歪門邪道,我不會客氣。」
「你覺得我和你在一起,是歪門邪道?」
「難道不是嗎?」
看著他冷漠的表情,原本要說的話,就這麼堵在喉嚨裡。
我默默把對戒從脖子上拽下來。
砸在陸朝安臉上。
「陸朝安,記住自己說的話。」
「將來你就是求我,我都不會回來了。」
7(陸朝安視角)
陸朝安並沒有陪著黎願去醫院。
而是回了公司。
他失憶了,一切業務都要從頭抓起。
這已經是他連續熬夜的第四天了。
公司裡雜亂的事務,漸漸回歸了井然有序。
黎願不出意外打來了電話。
哭著問:「朝安,你為什麼不來陪我?」
陸朝安頓了頓,說:「你本來也沒事,不是嗎?」
「你在怪我為難江棠?」
陸朝安盯著電腦屏幕,「我翻出了你發給我的郵件,發現你已經結婚了。剛醒來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陸朝安承認,剛醒來時,他對黎願有著強烈的依戀。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昨天,黎願還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剛把她規劃進人生未來。
眨眼,他來到了十年後。
一切天翻地覆。
除了黎願和兄弟陳平,周圍全是他不認識的人。
可是漸漸地,他感覺到了別扭,他似乎並沒有那麼的喜歡她。
最初的混亂回歸正軌,他得知原來自己跟黎願分開很久了。
而且,她結婚了。
黎願在電話那頭哭:「不是的,我快要離婚了。朝安,因為你丟下我,我才跟別人結婚的。」
陸朝安蹙起眉,「別給我扣帽子,婚姻不該拿來賭氣。」
「你難道不是因為氣我,才跟江棠結婚的嗎?」
陸朝安想起了江棠那張漂亮到過分的面孔,篤定地說:「不是。別再聯系我了。」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十年後的自己,極有可能栽在了這張臉上。
陸朝安更煩躁了。
他掛掉了黎願的電話。
盯著電腦上跳動的光標出神。
江棠的面孔,聲音,哭起來的語氣卷土重來,像是無數隻蟲,在啃食拉扯他的神經。
「夠了。」
陸朝安聲音很低。
像在警告自己。
他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因為一個漂亮的女秘書,讓陸氏陷入危機。
當年母親領著他,跪在債主面前,求他們寬限的日子,陸朝安已經受夠了。
兄弟陳平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頓質問:「哥們兒,你怎麼惹到江棠了?我剛看見她往你車上噴漆,罵你傻逼。」
陸朝安想起跪在沙發前柔軟的身影和那堆露骨的奇裝異服,眼底劃過一絲冷光。
「不用管她。」
一個正經大學出來的好苗子,走什麼路子不好,偏偏要對上司死纏爛打。
他並非沒有調查過,可是手機裡的全部照片視頻,都在佐證,他跟江棠沒有純粹的感情,而是沉迷於肉體的愛欲糾葛。
這種感情,是陸朝安最不能接受的。
也是錯誤的。
十年後的自己也是豬油蒙心,同意她搬進自己的房子,還白日宣淫。
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絕不是這種人。
陸朝安有些心煩意亂,決定快刀斬亂麻,多砸給江棠一些錢,斷掉,讓陸氏重新走上正軌。
他隨手將對戒鎖進了右下角的抽屜。
刪江棠微信的時候,他不小心打開了和江棠的聊天記錄。
意料之中的不堪入目。
陸朝安發出一聲嗤笑。
那個惱火的,憤怒的,傷心的,幽怨的小白花,竟然還能語出驚人。
陸朝安垂著眼皮,慢慢朝上翻。
嘲諷之意更濃。
看來十年後的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連基本的人格都守不住,跟那個便宜爹也沒什麼兩樣了。
陸朝安從來沒有如此慶幸過自己的決定。
就不該治療。
陸氏不該交在心術不正的人手裡。
不知不覺,聊天記錄翻到了頂。
陸朝安剛要說不過如此,想象中一樣,爛俗無趣。
隨後,他的視線便定在了最上面一行。
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冰水。
譏諷的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第一句話,竟然是他自己發的。
陸朝安:江秘書,約嗎?有腹肌。
江棠:陸總,您別說了……
陸朝安:來辦公室。
這段炸裂的對話倒映在他瞳孔裡,帶來劇烈的震顫。
啪的一聲。
陸朝安緊繃的弦斷了。
將他為數不多的良心,抽得皮開肉綻。
「倘若你再想走歪門邪道,我不會客氣。」
「陸朝安,記住自己說的話。將來就是你求我,我都不會回來了。」
陸朝安手背上青筋暴起,慢慢閉上了眼。
理智土崩瓦解。
錯了。
全錯了。
明明他對自己的人品如此自信,十年後的陸朝安,還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引誘她的是他。
逼她胡搞的也是他。
江棠那雙漂亮又委屈的眼睛,在他眼裡、心頭亂晃。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像漸漸收緊的繩索。
卡住陸朝安的喉管,帶來難以言喻的窒息。
陸朝安突然抓起手機撥通了江棠的電話。
江棠接了,柔軟的聲音帶著哽咽:「你幹嘛?」
像根羽毛,撥弄得陸朝安坐立難安。
陸朝安再也坐不住了,抄起外套朝外走。
「在哪?我去找你。」
江棠哭著說了個地址。
陸朝安開著面目全非的車,直奔目的地。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對策。
道歉,安撫,似乎哪一種方式都不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