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就被祁炎扳開了手指,握在了手裡。
隻見他大笑一聲。
「嫁過人又如何?本小爺與她年少相識,青梅竹馬。因命運捉弄,她錯嫁歹人,我便等了她許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那品德惡劣的丈夫死絕了,她未婚我未娶,這般好的女人,我如何喜歡不得?!」
我眼中驚異,沒想到祁炎會這般說。
範以安聽完,死死地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一瞬,竟想直接來拉我。
祁炎瞅準時機,一腳將他踹飛了出去。
範尋原本還在我腳邊,看他爹飛了,嚇得都忘記了哭。
愣了一瞬,又哇哇叫地朝他爹爬去。
「喀……我可是正五品的禮部郎中!你竟敢毆打朝廷命官!我一定會上告大理寺!將你繩之以法打入大牢!」
「哦?」
祁炎挑眉,終是不耐煩極了。
掏出懷中的令牌。
「那正好,今日禮部郎中攜令公子,當街惡言傷人,騷擾良家婦女,尋釁滋事。
「勞煩您先去我皇城司的大牢,好生坐坐。」
範以安伏在地上看到那令牌,無比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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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祁炎!皇城司指揮使?!」
他看看我又看看祁炎,嘴裡碎碎念:「不可能!怎麼可能……」
祁炎隻是冷笑。
街邊瞬間冒出了幾個黑影。
「皇城司抓人,闲雜人等退散!」
方才還鬧著起哄的人群四分五落。
很快將地上的範以安抓了去。
等回過神來,這片地就隻剩下我與祁炎。
還有一個呆住的範尋。
他看向我,小心翼翼又委屈地喊了一句:「阿娘,你為什麼要讓他們抓走阿爹?你快救救阿爹呀……」
我深吸一口氣。
平靜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
「我不是你娘。
「你娘,早就被你氣死了。」
這話一出,範尋打了一個嗝,終於不鬧了。
我站起身,看見婦人打扮的沈菁華,手中拿著一份糕點,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知何時站在那兒的。
我視而不見。
「走吧。」
14
那日鬧得不太好看,回來後我便下了鄉縣。
聽說有一處落了隕鐵。
我便關了鐵鋪帶上伙計們去瞧瞧,若運氣好能收得一塊。
便是拿到了可做神武的東西。
幾日後回來,恰巧在街上看到皇城司出巡。
盡管戴著鬼面面具,我還是第一眼認出為首的祁炎。
氣壓恐怖,讓人噤若寒蟬。
他的眼神往這邊一掃,一旁的阿婆趕緊捂住小孩的眼和嘴。
待到他們一眾人走遠了。
阿婆告誡著小娃娃:「記住了,這是皇城司的鬼面閻王!碰見了,千萬別亂看亂說話!
「他們啊,是一群喪心病狂的鬣狗。要是誰說了他們不愛聽的話,會抓去割舌頭的!」
有人偷偷暗罵。
「呸!不就是個叛將的兒子!天生克星,把全家都克死了,也就當今聖上善!念幼時伴讀情誼留他活命,結果被他爬上這皇城司指揮使的位置到處禍害人!作孽啊!」
我聽完,轉身走了。
看來當年他被那些人帶走後,過得也沒有想象中容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這些年我算是領教了。
半月後,我帶著伙計,走進了皇城司的大門。
在內堂等待了片刻。
就看到祁炎快步來迎。
他今日穿著皇城司那身黑色騎裝。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讓伙計打開匣子,露出一把隕鐵尺劍。
「這是?」
祁炎眼神幽深,看著我的表情晦澀不明。
「之前上元節祁大人為我解圍,今日特意獻上這把隕鐵劍作為謝禮,望祁大人笑納。」
他卻不收。
臉上有些受傷地看著我。
「阿央,你生氣了。」
是肯定句。
我一臉蒙。
「何以見得?」
「你的鐵鋪關了門,還帶著家當和伙計出了城,我以為……你走了。」
呃。
怎麼說。
要買隕鐵,可不得帶上家當帶幾個大漢伙計。
我一通解釋後,祁炎才舒了眉。
「這東西寶貝,我可是關起門來打的!」
他拿起來觀摩,十分歡喜。
禮也送到了,我準備走人。
「你沒有其他想問我的嗎?」
我一愣:「問什麼?」
祁炎淺淺笑了:「沒什麼。」
這時,一聲調笑傳來。
「喲喲喲喲喲?!是誰讓我們冷酷無情的祁指揮使笑得如此柔情蜜意啊?不會是那個年少愛慕不得,等了許多年才等到的心上姑娘吧?」
一個擠眉弄眼的貴公子大咧咧地踏進內堂。
那模樣那表情,仿佛看到了什麼大秘密。
祁炎見他,立馬就將我護在身後。
「喲,還護上了,祁指揮使前有當街為愛衝鋒,但如今這地兒就咱仨,本小爺吃不了她!」
祁炎的臉色不好看。
「你莫要再說了。」
又看向我,眼神閃爍。
「你莫要聽他說話,汙耳得很。」
咳咳。
我還能捂耳朵不成。
果然,八卦豔聞就是傳得快。
不過看這公子打扮,非富即貴。
應該是祁炎在京中的好友,沒有惡意。
祁炎此時臉上冒著寒氣。
我的角度卻看到他那耳根都紅透了。
「好了,不逗你們了!
「今日路過,本小爺見牆上迎春枝頭已繁星點點,決定辦一個話春宴!」
他打了個響指。
「屆時你可要帶著謝小娘子赴宴哦!」
說這話時,他從祁炎身前側過頭,朝我眨了眨眼。
我被唬得一愣。
這是哪家的小公子?
真是……
古靈精怪……
還知道我姓謝。
「他是當今聖上。」
啊?
15
當今聖上比祁炎還小幾歲,少年郎心性。
最喜微服私訪,廣結好友,找那好吃的好玩的。
聖上都發話了,我也隻能應。
隻是話春宴前的某一日,我卻在軒轅鐵鋪門前,瞧見個熟悉的身影。
範以安一瘸一拐地走近:「阿央,我們聊聊。」
我看他今日還算正常,便答應了。
也是想彼此做個了結。
「阿央,那日是我對不起你,不該當街讓你難堪。」
「客套話不必多言,範大人想說什麼,請直言。」
看著我冷漠的樣子,範以安的眼眶紅了。
斟酌半晌,終是開了口。
「阿央,跟我回家吧。
「尋兒想你想得飯都吃不下,書也念不下去。阿央,他畢竟是你的孩子,就算為了他,我們也有責任好好過下去。
「從前我真是失了智,竟答應讓你一介婦人離府。」
他看了看這軒轅鐵鋪處處放著生猛的冷兵器,還有外間赤膊打鐵的幾個伙計。
「在此做這些打鐵營生的粗鄙活計!實在是……」
他痛心疾首地搖搖頭。
「這麼些年來,我知道你一心對我,就是如今你與那祁指揮走得近,也是因他長得與我有幾分相似對不對?阿央,我知道你還是念著我的。
「我也知曉,當初你是不喜菁華在我身邊,跟我置氣。我可以讓她搬去莊子上住,你也別再氣了。範府大大小小的事宜,你最清楚不過,你回來後,一切還跟以前一樣,由你做主。」
從他開口第一句話起,我就想笑。
此後越聽,越深覺無語。
「範以安,我已經不是謝央,也不是範尋的娘了。他如何,現在與我無關。不吃飯就找廚子,不讀書就找夫子,而不是找我這打鐵的。」
我攤開手。
「如你所說,我胸無點墨,恰好祖上傳下來的技藝做這打鐵營生,實乃天經地義!哦,你還不知道吧,我這粗鄙的軒轅鐵鋪出一把精武,就能賣到這個數。」
我張開一隻手。
「五千金。」
範以安瞪大了雙眼。
我嘲弄道:「所以我為什麼還要回到你那憋屈的範府,做你範以安和範尋的老媽子,管那些雞毛蒜皮的煩心事?!
「況且……有一點你更是錯得荒唐。
「不是祁指揮使長得像你,是你有幸長了祁指揮使兩分神韻。那天你也聽到了吧,我與祁炎年少相識,而你,隻是一個替身。」
範以安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我不信……阿央,我知道你隻是想氣我……」
「氣你?你可知當年我阿爺為何救你?」
我眼中平靜,徐徐道來。
「若不是你長得與祁炎有三分相似,我阿爺當年根本不會救你。
「不救你,我阿爺也不會死。」
範以安如遭雷轟。
想必他也能想明白。
若當年我阿爺不救他,死的就是他範以安!
他的臉色灰敗了。
「所以,你是因為他才想跟我和離?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八年前?還是你我生分之後?」
他越說越激動。
「就算你愛慕的是他,但你是我範某的妻子!怎可與人偷情!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蕩……」
他話沒說完,我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寂靜半晌後。
「範以安,對一個女人蕩婦侮辱來維護你那點自尊心,隻會顯得你更可憐。
「你的妻子已經死了,你親自下葬的,不是嗎?
「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滾吧。」
範以安被我打蒙了。
此刻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痛哭流涕。
「阿央,對不起……
「我隻是看到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心中痛楚……」
他想上前來,鋪子裡的幾個大漢見情況不對,立馬攔在了我身前。
他看著這一切,最終搖搖頭,眼中希冀泯滅。
「八年了,是我一直沒看清自己的感情,弄丟了你。」
隨後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了。
那天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看到範以安。
後來我應邀去參加了聖上舉辦的話春宴。
男子品酒投壺。
女子撫琴賞花。
各種精致美食茶酒,春光無限,好不熱鬧。
原來這就是那些年裡我從未參與過的宴席。
隻是最後我的記憶,卻隻能聽到一聲癲狂大笑。
那人說:「謝央!你去死吧!」
16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沈菁華當眾行刺,被打入了大牢。
而祁炎在我床前,眼睛發紅。
我驚愕。
「哭了?」
他倔強地搖搖頭。
「是這幾日沒休息好。
「對不起,是我沒有護好你。」
我也搖搖頭。
那天人本來就多,男賓女賓不在同處。
是我自己覺得無趣走到庭邊散心,誰知被沈菁華悄無聲息地下了毒手。
「沈菁華呢?」
「在牢裡。」
「我想去看看她,可以嗎?」
祁炎為神色嚴肅,思慮片刻。
「好。」
……
陰湿的牢裡,沈菁華平靜地坐在地上。
「你為何要殺我?」
她看過來,笑了。
「怪就怪,你死都死了,卻還要出現在以安和尋兒面前。」
呵。
一個二個,都那麼喜歡倒打一耙。
我突然不想與她再說什麼了。
轉身便走。
沈菁華見此,卻突然撲過來抓住鐵門。
「謝央!為什麼?!明明以安和尋兒都不喜歡你!
「可如今因為你,尋兒不認我,怨我!以安為你整日悲痛,對我漠不關心!
「我與家族斷絕關系,在範府苦心經營三年,如今以安說,隻能給我一個外室的名分!
「憑什麼?!憑什麼!」
「憑你眼光差,看中的是一個表裡不一,虛情假意的臭男人。」我直視她,「沈菁華,我用了八年的時間給你做例證,難道你還未看清嗎?」
在範府時,我恨範以安也怨範尋,但我其實並不怪沈菁華。
若沒有她, 我和範以安也會走到這一步。
到底, 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子。
沈家雖然門第不低,可她是家中婢女所生, 後父親主母過世,把年幼的她過繼給了叔父。
她一身才華,眼光極高,卻被叔母許了個落第鄉紳的婚事。
所以她與範以安這禮部郎中相識,情投意合之後。
寧願賴在範府當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夫子, 也不願奉叔母之命成婚, 最後斷絕了關系。
我佩服她, 也成全她。
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的。
所以那些不如意, 與我也沒有半分關系。
因她行刺未遂,我沒有深究。
沈菁華隻在牢中受了笞刑,便被放回了範府。
那陣子坊間傳聞鬧得沸沸揚揚。
禮部郎中範大人說沈菁華隻是他家的夫子, 這般蛇蠍心腸,不可再教導範尋。
將一身傷的她丟去了郊外莊子, 任她自生自滅了。
半年後我的鐵鋪收到一封信,一袋銀子。
沈菁華離開了莊子,回沈家苦苦跪了三天三夜。
最後與當年那個鄉紳成了婚。
她的叔父叔母給了她豐厚的嫁妝, 她給我這些銀兩, 說是還我的藥錢。
原來那時候我用範以安的名義給她送藥, 早被她知曉了。
說我多管闲事也好, 憐憫心泛濫也好,一切往事隨風,煙消雲散了。
隻是後來我聽聞她輔佐鄉紳考上了榜眼。
府邸在京城落戶那天,我也去瞧了熱鬧。
她儼然一副主母模樣, 將那新晉榜眼拿捏得十分聽話。
17
在第二個年頭的秋天, 聽聞範以安娶了新婦, 寵到了心尖上。
無論出遊還是宴請,都要將新婦帶在身邊。
我曾瞧見過一次。
那女子與我年輕的時候,有七分相像。
祁炎臉都黑了,痛罵範以安恬不知恥。
氣得他前陣子因平反案受傷的傷口都裂開了。
那傷讓他沒了半條命。
養了許久才能下床。
我趕緊讓他平復心緒,好生歇著。
然後撫額抹汗。
也不知自己是否又落入了另一個男人的圈套。
後來,我就跟著範以安進京趕考。
「完「」祁炎剛向我提親, 他後腳就娶妻了, 還娶了個跟我長得如此像的姑娘。
任誰也覺得膈應。
隻是可憐那新婦了。
這些年範尋長大了些, 惡名在外,天不服地不服,對他老子最不服,像個現世報。
如今範以安娶妻,不知他又會鬧出多大的動靜。
紛紛擾擾又一年。
聽聞範以安在朝堂上說錯話,要舉家遷到繁州任職去了。
那段時日祁炎肉眼可見的高興, 夜夜將我折騰得沒法去鐵鋪開張。
最後拿出成親前的約法十章,他才不情不願地妥協安生了一陣子。
後來不知哪一年上元節。
有個風塵僕僕的小公子來我鐵鋪要打一副八角環。
那時我鋪子都關了一半了,伙計們也都回家過節了。
我手裡收拾著擺在鋪子外頭的一些小玩意,頭都沒來得及抬, 嘴上道:「公子明日來吧!今兒上元節我們打烊了!」
那小公子好像還說了什麼。
可囡囡等不及了,掀起衣袖也來幫我。
「阿娘我來幫你!一會兒爹爹等不及了,我喜歡的小兔子燈也會被別人買光啦!」
我瞧小丫頭這古靈精怪的模樣,還不清楚她心裡這點小九九?
轉頭想再跟那位小公子說一聲, 卻見門前沒人了。
我也沒多想。
趕緊關了門。
剛從鐵鋪出來,祁炎就到了。
他將我的披風攏緊了些,又將囡囡舉在肩膀上。
「走咯!看花燈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