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疼得吱哇亂叫,還沒來得及反應,胸口又被利劍刺穿,命喪當場。
這一劍,是我動的手。
沈從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很快恢復正常,小心擦拭著我手上的血跡。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能幫你。」
我被他的這番話撼動了,久久回不過神。
我何嘗不想有人替我撐腰,可我知道,他能護得了我一時,護不了我一世。
在四四方方的後宮,和無數女子爭風吃醋,爭搶誰的寵愛更多一點,然後度過這短暫的一生。
我志不在此。
沈從似乎看穿了我的難言之隱,沉聲道:「沒有我,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我們各取所需罷了,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的。」
兩個精明的人做交易,有些話不必多說。
9
兒子指望不上,皇上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皇孫身上,接進宮中親自教養。
自從被皇上厭棄後,沈確便不把野心放在朝堂之上,而是另闢蹊徑,在鄉下開闢農田,安心做鄉野村夫。
或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皇上微服私訪時,總能聽到百姓對沈確的稱贊。
他漸漸動了惻隱之心,決定恢復沈確的殊榮,冊封為寧安王。
為了鞏固在朝堂上的勢力,沈確意圖謀劃鎮國公的嫡女為妻。
Advertisement
宋清漪不懂沈確的良苦用心,隻知道他每日早出晚歸,連正眼都不願意瞧她。
肯定是在外面養女人了。
我爹官至二品,我娘出身名門,我是天生鳳命,未來皇後的不二人選。
我能在宮中立足,是因為我有這個資本。
可宋清漪什麼都沒有。
她能依仗的,也隻有孩子和沈確的愛。
寵愛大不如前,孩子也被接進宮裡,連見一面都難。
宋清漪把所有精力放在爭寵上,她在府中又哭又鬧,把所見之物都摔得稀碎,其中不乏御賜之物。
奈何她越是鬧,沈確對她越是疏遠,連看她一眼都覺得煩。
我見縫插針,向皇後舉薦了幾個花容月貌的女子,送到沈確府裡做妾。
那邊是飛揚跋扈的側妃,這邊是善解人意的溫婉美人。
沈確為了躲清靜,日日宿在妾室房裡,把宋清漪拋之腦後。
滿月宴時,她隨沈確一同入宮,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孩子,激動得熱淚盈眶。
又被沈確說不吉利,才連忙擦掉眼淚,親撫著孩子的臉頰。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皇孫身上,沈從走到我身邊,偶然提及小皇孫有六指的怪事。
縱觀整個皇家,也無人同他一樣。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帶著長命鎖過去賀喜。
看見我的那一刻,宋清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奈何人多口雜,也隻能故作鎮定,多謝我的賀禮。
我給小皇孫掛上長命鎖,然後摸了摸他手上的疤,輕聲嘆道:「可憐的孩子,生來就有六指,難為你母親擔驚受怕,一出生就幫你斷了。」
宋清漪大驚失色,像被抓住了命門,心虛的瞬間臉色煞白。
她與沈確體質相克,就算勉強受孕,也會胎死腹中。
上一世的沈確並不在意,甘願讓後宮所有的孩子都叫她母親。
可這一世,他還會如此大度嗎?
宋清漪正是深知這一點,所以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拼死生下這一胎。
但她千算萬算,沒料到雙生子中隻有一個是健全的,而另一個生來就有六指。
尚書府中喂馬的鳏夫也有六指。
我正發愁該怎麼把消息傳開,出宮的路上,就聽到孩童們在吟唱歌謠。
我給了小孩幾枚銅錢,他嗦著手指,順手指了指前面的男人。
「是他讓我們在這兒唱的。」
看來,有人比我更想置沈確和宋清漪於死地。
那人戴著黑色鬥笠,看不清面容,但玄色衣衫的下擺處繡的翠竹,頃刻暴露了他的身份。
沈從的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弧度,他緩緩向我走來,溫熱的手撫上我的臉。
「我在幫你,亦是在幫我自己。」
10
謠言很快傳到皇宮,被有心之人告訴皇帝。
為帝者,生性多疑,他命人把小皇孫抱來,以滴血驗親之法驗證真假。
兩滴血順著碗邊滑落,小皇孫哭鬧不止,差點把碗推倒。
太監連忙接住,定睛一看,那兩滴血居然互不相融。
他絕非皇家血脈!
混亂皇家血脈一事足以讓宋清漪株連九族,她自己作死就罷了,還不知死活地拉沈確墊背,一口氣把他謀逆的罪名盡數抖露出來。
皇帝大怒,派人送去兩杯毒酒,中途被沈從攔住,把能證明沈確清白的證據呈給皇上,保住了沈確的性命。
這招雖險,但勝算極大。
皇上最忌諱的就是手足相殘,他既為自己搏得了賢良的好名聲,也提高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讓皇上放心立他為儲。
冊封太子的聖旨很快傳遍天下,沈從去求了恩典,將冊封和大婚的日子定在同一天。
十裡紅妝,鳳冠霞帔,沈從牽著我的手叩拜宗祠,昭告天下。
雙喜臨門,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共賀太子新婚之喜。
汴京城中處處張燈結彩,隻有沈確的府邸破敗不堪,不斷聽到悽慘的哀鳴聲,和女子惡毒的咒罵聲。
她把一應罪責怪在我頭上,可她永遠不會知道,有人和我一樣盼著她消失。
宋清漪被按住腦袋,強行灌下毒酒,另一杯給了襁褓裡的野種。
杯盞落地,母子二人雙雙命喪黃泉。
這回是三喜臨門了。
飲完合衾酒,我與沈從坐在榻上相對無言。
我看著床上雪白的喜帕,主動褪下衣衫,完成我應盡的使命。
寢殿內紅燭搖曳,我被他的咳嗽聲吵醒數次,拿帕子遞給他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他手心裡那片猩紅的血。
雖然知道他會早亡,但沒想到他的病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我不禁錯愕,試探道:「你還好嗎?要不要傳太醫?」
「不用。」
他搖了搖頭,遞給我一顆藥丸,語氣冰冷。
「這是能保你生子的秘藥,吃了吧。」
我接過藥丸,借著月光端詳它的紋路,和我在上花轎前服用的那顆一模一樣。
他要的是皇孫,我要的是皇孫由我生下。
我與沈從的婚約本就是一場交易,我順從地吃下藥丸,盼望那天能來的更早一些。
我將東宮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連一向嚴苛的皇後都忍不住稱贊。
誇獎之餘,還不忘提點我幾句。話裡話外的,始終繞不過兩個字。
皇孫。
我低頭應下,心裡卻有些發顫。
子嗣之事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
況且人人都以為沈從的病已經痊愈,隻有我知道內情。
他連上馬都費勁,就更別說上床了。
正逢多事之秋,沈從身體未愈,宮裡又傳來了皇上抱恙的消息,傳我們速速入宮觐見。
或許是猜到自己時日無多,皇上赦免了沈確的禁足令,還給他和鎮國公嫡女賜婚,美其名曰衝喜。
那邊,寧安王府熱鬧非凡,東宮卻傳出我有孕的消息。
皇上欣喜不已,頓時病症全無,闔宮上下無不期盼著世子降生。
11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啼哭聲,孩子呱呱墜地,皇上親自賜名為沈琮。
我生下嫡長孫,穩固了沈從的太子之位,連帶著父親的官運也更加順風順水。
上門送禮的人快要踏破門檻,父親眼冒金星,本想一應收下,母親卻將大門緊閉,連一枚銅板都不許進來。
父親很是疑惑,直到皇上在朝堂之上公然稱贊他兩袖清風,是肱骨之臣,他才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
人到中年,他才看出誰是真心實意,二人蜜裡調油,比新婚夫妻還要黏膩。
反觀我和沈從,倒像是相敬如賓的陌生人了。
白天,他得時刻謹記太子身份,在人前不敢咳嗽一聲,隻有回府後才敢卸下偽裝。
我盡力扮演好太子妃的身份,衣帶不解地在他身邊貼身照顧。
一碗碗補藥下肚, 還是沒能治好沈從的病。
又是一年秋天。
在琮兒的周歲宴上,沈從拖著病體, 向皇上求了恩典,準許琮兒進宮, 由他親自教導。
孫姨娘是他養在府裡的嬌妾,對她千恩外寵,平時連碰一手指頭都不舍得,又怎麼忍心休棄?
「-作」皇上看他的眼神,我至今記憶猶新。
他以為是沈從為了坐穩太子之位, 才會甘願承受骨肉分離的痛楚, 將琮兒送進宮。
殊不知, 這是沈從為了保全我們母子,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太子薨逝的那天, 凜冽的寒風襲卷蒼茫大地,揚起漫天的鵝毛大雪。
皇上白發人送黑發人,強撐起精神, 來見了沈從最後一面。
他承受不住喪子之痛, 回宮後就大病一場。為了穩固朝堂, 匆匆冊立琮兒為儲君。
刺骨的寒意透過狐裘的縫隙鑽進來, 滲入骨髓。我站在廊下發呆, 絲毫沒有察覺身後的人。
連路都走不穩當的小人兒, 墊著腳尖拉住了我的衣袖。
「母親,你知道父親去哪兒了嗎?」
我愣了一下, 不知道該怎麼圓這個謊,隻能騙他, 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 暫時不會回來了。
「我會替父親照顧母親, 守護大齊,等著父親回來。」
琮兒的聲音奶聲奶氣,眼神裡卻透露出異樣的堅韌。
先皇崩逝後,命皇太子沈琮登基為帝。
他年紀尚小, 垂簾聽政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對內廣開言路,開創科舉,對外徵兵買馬,收復邊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大齊兵強馬壯, 國富民安,我用實際行動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讓猜忌和唾罵變成了贊揚和臣服。
幾十年的光景, 我從風華正茂的少女, 變成白發蒼蒼的垂暮老人。
汴京城還像往日一樣喧鬧繁華, 唯一不同的是,女子也可以拋頭露面。
開書齋、蓋酒樓、做生意, 她們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不再拘泥於後宅的一畝三分地。
新一輪的女官遴選開始, 宮女替我梳妝時, 從角落裡翻出一個腐朽的木盒子, 裡面有一支鳳頭釵,做工十分精巧。
在宮裡生活了幾十載,一草一木我都了然於心。
可我從未見過這支釵子。
木匣的背面刻了兩個字, 內嵌一張泛黃的字條,分明是沈從的字跡。
重生的人不止是我,當年舍命救我的人也不是沈確。
而是他。
-完-